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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惡客上山來

  書院裏頭,氣氛很凝重。


  自從王彪之要來的消息散開,大家就在用各種方法,想要逃離書院了。


  裝病的,有事的,相親的,長輩思念的,甚至還有人試圖以成親為由,請幾天假。


  但是很可惜,這一次,不論大家給陳子俊送多少禮,都沒法子下山,因為山長王遷之放了話,侍中王大人要來書院,這正是書院弟子們在朝臣麵前露臉的機會,誰都不許請假。


  生病的,可以,書院從山下請大夫來看診,診金自付,如果診斷出來沒病,那就負責打掃落葉,直到冬天。


  有事的,可以,講明白事情,由書院出麵去解決,勞工費另算。


  相親的,還有比這青山秀水更好的環境嗎?甚至廚房還能為你們提供私人訂製美食,當然了,錢另算。


  長輩思念的,歡迎各家長輩到書院做客,不僅能看到自家孩子在書院生活的點點滴滴,還能知道他們學業上的問題,甚至可以和各位夫子談天論地,書院裏的客房,已經打掃幹淨。


  至於要成親,必須馬上成親的張齊杜,還有什麽比在書院裏,由山長王遷之來為你證婚,更讓你有麵子的嗎?

  據說,張齊杜在被叫去談話之後,已經高燒了好幾天。


  不過這些事情,都和王凝之關係不大,最近王凝之有了新的愛好,正在以極大的熱情,投入梁山伯的治水方略中。


  桃花林外的石頭上,祝英台皺著眉頭,手裏拿著一卷書,很久沒翻頁了。


  很不滿地瞪著那邊絮絮低語的兩人,實在忍不住了,咳嗽兩聲:“我口渴,想喝水。”


  “想喝就去拿啊,順便給我來一碗涼茶。”王凝之頭也不回,擺了擺手。


  祝英台臉頰鼓起來,就要發火的時候,梁山伯抬起頭,看到這一幕,急忙站起身來,“英台,我也口渴了,這樣吧,我去拿些茶水來。”


  而梁山伯一過拐角,祝英台就幾步奔了過來:“王凝之,你成心的是不是?”


  “幹嘛?”王凝之把目光從地圖上抬起來,不耐煩地反問。


  “你什麽時候對治水方略感興趣了?上次山伯找你說,你還講什麽人各有誌,還說什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巴拉巴拉講了一大堆道理,就是為了偷懶而已,現在又湊出來,煩不煩啊!”


  “我說的又沒錯,當時我不喜歡,現在我又喜歡了,這有什麽不行的?”


  “就是不行!我都跟山伯說好了,這幾天桃樹都要入冬,我們要好好修繕,明年才能讓桃花開的鮮豔,你這樣耽誤我們的時間,真是……”


  “得了吧你,天天膩歪在一起,還不嫌煩啊?想修剪桃樹,你自己不會去做?非要來煩我們?我和山伯最近誌趣相投,已經打算一起為治水大業做貢獻了,山川,河流,水道,哪一點不是細致的工作?誰有空搭理你?”


  “我不管!你自己拿了治水方略回去看,愛怎麽研究就怎麽研究,別來打擾我們!”


  祝英台咬著牙,低聲嚷嚷,本來很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圓,氣憤不已,再過些日子,就要過冬休假了,到時候好幾個月都見不到山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時間,卻被人這樣攪擾,尤其是,這個王凝之,絕對不是真心和山伯合作的,純浪費時間!

  “你老實交代,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你想利用治水方略幹什麽?想對山伯做什麽?”


  祝英台的問話雖然言辭激烈,可是怎麽聽都不對勁兒,王凝之頓時就火起,“我呸!我能對他做什麽?”


  眼看著兩人就要開罵,甚至動手了,那邊梁山伯急匆匆跑過來,“王兄!”


  聽見梁山伯的聲音,祝英台馬上變了張臉,恢複了一個謙謙君子應該有的樣子,看得王凝之一陣惡寒,整個書院,還有誰不知道你是個小瘋子?


  難道這就是真愛嗎?


  一個願意演,一個願意配合?

  “蘭姑娘,蘭姑娘在前頭等你,說是王彪之大人上山了,要你快些去!就在山門口!”


  王凝之站了起來,望了一眼這日頭,撫了撫額頭,剛開口:“我怎麽感覺有點暈,肯定是中暑了,快送我回房去……”


  “快去吧,人家都等你呢,這可是你王家自己的事兒,那還是你的長輩,千萬不能怠慢了,莫說是有點不舒服,就算是腿斷了,你也要爬過去!”


  祝英台直接打斷了王凝之的倉促表演,一把就將他推了出去,還不放心地跟著又推了幾步,這才在耳邊低語:“別裝了,趕緊滾蛋!”


  王凝之悲傷地往前走著,也沒忘了囑咐一聲:“山伯啊,把治水方略準備好,咱們要拿去給王大人看的。”


  “知道啦!晚點我會叫山伯去的!”祝英台扯著嗓子喊。


  “王兄,你沒事兒吧?”梁山伯略微擔心,可是也沒什麽機會去關心了,因為祝英台已經拉著他往桃林走:

  “放心吧,他好得很,咱們趕緊去看看桃樹!”


  山門口,白石大門在陽光下,莊嚴聳立。


  王凝之不滿地瞪著王蘭:“人都沒來,叫我幹嘛?”


  “兄長啊,我們是晚輩,人家下午來,你不先過來等著,難道還要人家等你?”


  “誰稀得見他,這人老古板得很,天天好為人師,上次去我家……”


  吐槽了沒幾句,就看見一行人上山來,王凝之迅速調整狀態,換上了一個恭敬的表情,看得王蘭是直翻白眼。


  走在前頭,一個中年人,雖然是比王遷之要年輕些,下巴上卻帶著一小綹白色的胡須,配上一本正經,輪廓分明的臉,那是相當滑稽的,但他那個嚴肅的神情,加上一絲不苟的氣質,甚至連頭發都梳理得平平整整,就讓人不敢發笑。


  這就是王彪之了。


  身後的幾個護衛,大概也是跟著他時間久了,總要比別人的護衛看上去更加刻意的嚴肅正經。


  眼看著走到麵前來,王凝之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還沒等開口,就遭到迎頭訓斥。


  “王凝之,見到家中長輩來,應該上前迎候,站在那裏算怎麽回事?”


  王彪之的聲音也是和他本人一樣,而且聽上去還帶著一絲絲的愉悅,王凝之歎了口氣,這位還是一點兒沒變,以教訓別人為快樂。


  “叔父,幾年不見,您還是這麽硬朗。”走上前,笑眯眯地開口,拱手行禮。


  “怎麽衣服這樣皺,如此豈不是讓人小看我王家?這是你的書童吧,我好像見過,你如此懈怠,是誰給你的膽子?”


  站在後頭,一直低著腦袋,生怕被發現的徐有福,聞言隻能認罪行禮。


  “叔父!王蘭有禮了!”


  王蘭總算是開口了,一個標準的女子禮儀,行的是端端正正。


  “嗯,小蘭也長大了,”麵對一個小丫頭,王彪之總算是有了點笑容,雖然看著也挺恐怖的,不過就沒說教了,“走吧,上山去,見見你爹。”


  “嗯,我爹,他說今兒難得有靈感,正在後山作畫,還說不讓人打擾,晚點回來跟您告罪。”


  王蘭有點兒尷尬,手疊放在一起,不好意思地說道。


  王彪之愣了一下,嘴角一抽,“這把年紀了,還玩這一套,想躲著我,哪兒那麽容易,帶我去見他!”


  “是。”


  抬腳走了兩步,似乎感受到後頭的氣氛,王彪之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王凝之,“你也跟著來。”


  王凝之的笑容消失了。


  後山。


  這種沒有風的日子裏,確實很適合野外作畫,站在這裏,蔚藍的天空下,遠方的山脈連成一線,臨近處,錢塘仿佛置在眼底,還能看見錢塘湖,就像一個閃著點點微光的鏡麵。


  “你看看,這人就是毛病奇多,講究奇多,事兒巨多,你就去跟你爹說說,咱們找個由頭趕緊撤吧,我帶你下山去玩,要不這樣,咱們去會稽,我也大半年沒回家了,你也去玩玩,不是說很想謝家那兩姐弟嗎?費用我都包了。”


  站在外圍,看著裏麵兩人,一個在假模假樣地作畫,一個在認認真真地批評,王凝之聲音壓得很低。


  “別想了,我才不會去給你頂包,你敢走,自己走唄,”王蘭鄙夷地看了一眼已經絮叨很久,就是想混過去的王凝之,“就不能有點大丈夫氣概?慌什麽,你看他,都不批評我的。”


  “你廢話!他批評你什麽,你這種典型的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裝的比鬼都精!”


  “王凝之,王蘭,過來!”似乎是被王彪之給說的煩了,王遷之已經無心作畫,左右看看,正好看見那邊兩人吹著小風,很享受這秋日的風景,頓時就生氣了,自己都在這裏受折磨,兩個小輩,居然躲在一邊?

  “看看,我這幅畫,怎麽樣?”讓開了身子,站了起來,王遷之一副要考較弟子的樣子,把舞台讓給了年輕人。


  年輕人當然是很不樂意的,尤其是,這種當著你的麵畫出來的,你還敢說一個不好嗎?


  問題是,畫都還沒完成,讓人怎麽評價?


  就算是想違心地誇讚幾句,也沒得誇啊,總不能說‘停筆停得好啊!’這種不要臉的話吧?


  王蘭心裏這麽想著,眼裏盯著老父親的山水畫,就聽到旁邊一個聲音響起:

  “停筆停得好啊!”


  王蘭小嘴微張。斜著眼睛看過去,眼角幾乎都擠出皺紋了,卻隻看見了那個穿著青色學子服,雖然有點兒皺巴,但依然不能影響到他瀟灑的態度,背負著雙手,仿佛真的進入角色,以一個欣賞者的身份而評價,還評價得這麽不要臉的人。


  王凝之輕咳一聲,繼續開口:“這山水,這風光,這秋天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陣風,都是生命,這不是一支筆,一張張,一幅畫就能表達清楚的,即便是再高明的畫家,也無法把自己的心情完全融入著小小的畫卷之中。”


  “既然如此,倒不如筆隨心動,將感情放在自己所能宣泄到的地方,感情不再奔放如河水的時候,停下筆來,既不讓先前的情感影響,又不會因為接下來的變化而反惡,停筆,停得好啊!”


  你這不要臉!


  王蘭發誓,如果他再說出一句這種話,自己就一定要罵他,才不管什麽大家閨秀的形象,總不能被人活活氣死。


  很明顯,這麽想的人,不止是王蘭一個,王彪之咽了口唾沫,突然冷笑,“兄長,不愧是揚州有名的夫子,教出來的學生,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看得出來,王遷之也是有點尷尬的,畢竟還是個要臉的人,被人這麽不講究地硬誇,總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沒辦法,為了維持眼下的局麵,不被王彪之逮到機會把師徒二人都給教訓了,隻能硬挺著:


  “我萬鬆書院,向來因材施教,從不讓學子們的思維受到拘束,我們教書育人,是在培養他們各自的品行,而不是讓他們固化成書呆子。”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王凝之這種話,你覺得對?”王彪之的聲音都有點扭曲,不再能維持自己一貫的腔調。


  “凡事在論對錯之前,都要先認可一點,那就是萬事萬物,在萬人萬心之中,都有各自不同的樣子,學子需要學習的,是夫子們的求知態度,而不是和夫子們一樣的理解。這千百年間,有多少的古籍,都被人不斷地翻新解釋,這樣才有今日我們的學問。”


  “我雖然是山長,但也是夫子之一,從我的角度來看,隻要這是王凝之用心思考,仔細檢查,堅定而出的答案,那就是正確的。至於其究竟是對是錯,一來根本不重要,二來也無需我去關心,王叔武,你未免拘泥了。”


  “不過我倒也不奇怪,畢竟你身在朝中,一言一行,都需要克盡求勉,以身作則,否則很容易被人攻訐,”說到這裏,王遷之輕輕搖頭,看向王彪之的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絲的同情與擔心,“這幾日,便在書院,放鬆過幾日吧。”


  最後,王遷之還拍了拍王彪之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這才轉過去,看向遠方。


  風輕輕從山澗而來,與那泉水聲交融在一起,葉片被卷起在風中,輕輕飄舞,在山峰上盤旋,似乎將王遷之的話也一並鎖住,在眾人耳邊回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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