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秋日漸濃
“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
王凝之一臉正色,坐在屋子裏的桌子邊上,屁股就挨著一點點邊,隨時準備撤離。
“今日你不食也得食!”
在他的對麵,王蘭惡狠狠地說道,手裏還拎著食盒的蓋子,看那樣子,隻要王凝之敢跑,她就要動手。
平日裏的慈眉善目沒有了,巧笑嫣然沒有了,低眉順眼沒有了,精靈古怪也沒有了,留下的,隻有這一副凶惡的嘴臉。
而在兩人中間,一碟子蔬菜,一碟子肉食。
蔬菜長得是真好看啊,五顏六色,斑斕繽紛,怎麽看都像是帶毒的蝴蝶翅膀。
至於肉食,那就簡單多了,一團焦黑。
王凝之心裏苦,卻不知該如何做,隻能悔不該當初。
事情的起因,還要從兩天前說起,去王遷之家裏混了頓飯,讓王凝之臉色都變黑了,平日裏書院,肯定是山長家的飯菜最美味可口,畢竟是小廚房啊。
但是這一次,讓王凝之吃的極其痛苦。
實在是太古怪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搭配,或重或淡的口味,讓人飄飄欲仙,隻想迅速升天。
為什麽會有這種飯菜呢?
因為王蘭。
倒不是說王蘭不會做菜,平時她偶爾也會下廚,幾個家常菜,一手蒸魚,那也是有模有樣的。
可是自從朱明芳那個蠢貨,給她寄來一份菜譜,說是自己編寫的,並且吹噓自己的手藝大有長進,就讓王蘭心裏不爽了。
於是,浩浩蕩蕩的廚藝創新活動開始了。
王遷之夫婦吃了沒幾筷子,就迅速找了個由頭撤離,眼看著沒大人了,王凝之也馬上開溜。
麵對王蘭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王凝之非常冷酷地說道:“沒那個天分,就別想了,老實做個吃飯的就好。”
天知道王蘭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哪兒來這麽強的自尊心。
在感覺自己被王凝之傷害了以後,她痛下決心,鑽研菜譜,然後就研發出來這兩個不知道毒素有多大的菜來。
“王蘭啊,關於那句話,我魯莽了,道歉行不?”
“不行。”
“你上次不還說要學習我的心胸嗎?”
“我學了,發現你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小,所以我也學的嫉惡如仇了。”
拿了幾次筷子,王凝之都沒有成功地夾起菜來,最後在王蘭殺人一樣的目光中,勉強夾起一塊肉,反正都燒焦了,那起碼是高溫殺毒了,對吧?
“怎麽樣?味道如何?”
麵對著王蘭一臉的真誠,王凝之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其實自己根本就沒吃出來這是什麽肉,隻覺得是嚼了一塊被火燒幹的樹杈子。
“王兄!”
院子外頭一個聲音響起,王凝之頓時驚喜地站了起來:“有客人來,我先去開門!”
迅速開溜,打開門一看,卻是王藍田,這家夥可是稀客啊!
王藍田笑眯眯地開口:“王兄,我今日找你,是因為,哎,哎,不是,你……”
雖然王凝之也對他的來意有點好奇,不過眼下也顧不得這麽多了,一把拽住他,就往裏頭拖。
“小王啊,快來,正好給你準備了驚喜!”
王藍田不明所以,就這樣被半拉半拖著帶到了裏頭,看見王蘭的時候,還沒忘了笑著打招呼:“蘭姑娘好。”
“你好。”王蘭點了點頭,眼珠子一轉,“快來嚐嚐,我兄長做的飯菜,我是沒敢吃。”
“啊?”王藍田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整個人都縮短了一寸,轉身就想跑,“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兒沒辦,這樣,我晚點兒再來。”
“急什麽,不差這麽一會兒。”王凝之瞪了一眼王蘭,卻對她這種詆毀自己的行為沒什麽辦法,看來小丫頭也是知道羞恥的,但是拿別人當擋箭牌,就比較厚臉皮了。
“王兄啊,我今兒其實是來,找你有事情的,唔,咳咳,咳咳咳……”嘴裏被塞了一筷子蔬菜,王藍田的臉,瞬間就擰巴起來了,隻感覺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在嘴裏盤旋。
話還沒說出口,劇烈的咳嗽,就讓他感覺自己的喉嚨要被撕裂了,急忙撲到桌子邊拿起茶壺一口抽幹,可是沒注意到,茶水是滾燙的,這一下,王藍田白眼直翻,手抓著脖子,‘嗷嗷’叫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王凝之一看不好,眼疾手快,把旁邊盆裏的水直接給他灌了些,又把剩下的澆在他頭上,這才讓王藍田冷靜下來。
“王凝之,你給我吃了什麽毒物,我還能活嗎?”
一把鼻涕一把淚,王藍田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可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一時間悲從中來,感覺整個世界都灰暗了。
“沒有毒,放心吧,就是沒熟而已,”給他拍打著後背,王凝之也是有點無語,這小子怎麽就這麽慫,至於他那副淒慘的樣子,就裝作沒看見好了。
“好了,說吧,你來找我是有啥事?”
畢竟人家剛剛主動上門,給自己扛了一刀,還是要安慰一下的,總不能翻臉不認人,直接給趕出門去。
“我,對了,我是來邀請你,明天去看錢塘湖的演出。”
“演出?”
“嗯,明天綺雲坊,墨雲閣,天瀾居都會聯合演出,是今年過冬前最後一場了,不然再過些日子,天氣就冷了。”
“天冷了就不做生意了?”
“不是,天冷了,就不能在外頭演出了,到時候各家都隻能在自己樓裏表演,很難看見這種盛大的場麵了。”
“那有什麽好看的啊,不就一些姑娘扭啊扭的,一個夏天,還沒看夠?”王凝之皺起眉頭。
王藍田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那麽說的,每一場歌舞,都有自己的特點,而且這最後一場,也算是慶祝今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的。”
“今年還算風調雨順啊,”王凝之咂咂嘴,“看來梁山伯的治水方略是有用的。”
“書院裏,大家都會去的,咱們說好了啊,明兒不見不散,我這就去叫祝英台他們……”
似乎是生怕王凝之會多想,王藍田一溜煙兒就跑出去,隻留下聲音在後頭,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王凝之和王蘭大眼瞪小眼,幾乎是同時開口:
“這人瘋了?”
“他是不是傻了?”
對視一眼,又同時開口:
“你要帶我去!”
“我才不帶你去!”
……
錢塘,秋日漸濃,寒中帶露,霜落枝頭。
晨曦的微光中,風從遠方的山麓而來,吹開了薄薄的晨霧,將那一絲絲陽光,從白色的霧氣縫隙中帶來,金色與白色交接在一起,錢塘的碧湖青瓦,蒙上了一層橘黃的色彩。
湖畔小樓,徐婉起了個大早,簡單地梳洗,將頭發綁了起來,想了想,卻又鬆開了發帶,重新理了理頭發,盤出一個很自然的小花。
在銅鏡上照了照,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走了兩步,推開小樓的窗戶,望了一眼安靜的錢塘湖,深深吸了一口這晨風中的冷氣,隻覺得一股清爽,透心而來。
“小姐,餅烙好了,快下來吃吧。”小丫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徐婉便笑著答應一聲,到一樓去,把已經煮好的茶水分開倒上,小丫則端著一個盤子,裏頭放著小菜和熱騰騰的餅子,兩人坐在一個案幾前。
“小姐,這幾天是是真的冷了啊,以前咱們在南郡的時候,這天氣也沒上火盆小爐子啊,怎麽不覺得冷,我昨兒都被凍醒了。”
小丫抱怨了一聲,對著茶碗吹了兩口氣。
“南郡的時候,咱們是跟著姐妹們一起住在樓裏,雖然是一樣的時節,可是樓裏邊人多,東西多,自然熱鬧些,也不覺得冷,現在咱兩個人守著這座小樓,地方雖然小了點,但是風寒也更容易進來,你晚上要蓋上厚些的被褥,不可再胡亂踢騰了,沾了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給已經切好的餅上抹了醬,遞給小丫,徐婉囑咐著,很嚴肅,小丫從小就是這樣,不耐熱,睡覺又不老實,總是踢被子,這可不行。
一說起這個,小丫迅速轉移話題:“小姐,王公子昨兒來,不是說今天下午會來看最後一場湖畔歌舞嗎,我們要不要早點關門啊?”
“不用,今天他是要去和其他的公子們一起,又不是跟我們,咱們正常時間關門,然後去看看就好了。”
“你要是想去的話,也可以早一點,我估計等公子們進去了,有福也就空閑了。”
看見小丫拿根筷子戳著餅,徐婉取笑一句,大半年時間了,徐有福和小丫的感情倒是不錯,估計等到王凝之讀完書,回會稽的時候,小丫也就跟著去了。
“小姐,你說什麽呢,人家才沒,才不會,”小丫頓時小臉一紅,急促地給自己辯解。
“好,是我想去,好了吧,公子說了,他們還是會去天瀾居那邊的座位,我們也去那附近,地方也不算大,走兩步肯定能遇見有福的。”
“小姐!”小丫臉更紅了。
……
書院裏,今兒是馬天元,馬夫子講課,慢悠悠地講了一上午,還沒有陳子俊半個時辰講得多。
凡事有利必有弊。
對於祝英台這種耐心不足的人來說,就很折磨,但是對梁山伯來說,就不會了,一樣的認真,一絲不苟,令人心生敬畏。
除了這麽幾個熱愛學習的人,剩下的人,那就是相當喜歡馬夫子了。
一來不會提問,二來不會計較學子們的一些小動靜。
就比如王藍田,一整個上午都在愉快地和大家傳紙條,還下了兩局五子棋。
當然了,這都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慌張與激動。
在杜雪的指導下,王藍田同誌,已經做好了要狠狠敲王凝之一筆的準備!
至於王凝之,則處於課堂的另一處邊緣地帶,剛才睡夢中蘇醒,打了一個無聲的哈欠,一時之間,還沒弄清楚是什麽時間了,要不要繼續睡一覺。
“好了,今日的課業就到這裏結束,大家回去以後,也不要忘了複習,溫故而知新,不然的話,明天陳夫子抽查,你們可過不了關哦。”
好好先生,笑大師馬天元,臨走的時候,還沒忘了給學生們提醒一句,算得上很貼心了。
隻不過,學子們明顯不會聽他的就是了,馬天元的身影剛消失,王藍田就站了起來,“兄弟們,跟我走,食堂吃一頓,下山玩去!”
群起而應,好不熱鬧。
“王兄,走了不?”
路過的時候,王藍田也沒忘了很自然地問候一聲。
王凝之擺擺手,不耐煩地回答:“你去你的就是了,我午睡之後,會下山去找你們。”
“那可說定了啊,不見不散啊,說定……”
“快滾!”
抬起胳膊來,王藍田頓時一個趔趄,撒腿就跑,王凝之笑了笑,下決心以後也要養一個這種性格的小寵物,高興了逗一逗,不高興了趕一趕,識趣兒的很。
不過另一個人就沒這麽識趣兒了。
剛吃了午飯,躺在床上,還沒來得及閉眼,就聽到門被推開,一個腳步聲出現,王凝之歎了口氣,坐了起來:
“我帶你去還不行嗎?現在大中午的,讓我睡一覺行不行?”
“什麽?”
“是你啊,你怎麽來了?”
出現在門口的,是朱明啟,兩人對視一眼,王凝之往後一倒,靠在墊子上。
“王兄,這是怎麽了,欠人家錢了?”
“不,我怕是欠了一條命,天天被催命。”
王凝之沒好氣地回答一聲,“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王蘭?”
“沒啊,我剛才山下來,直接來找你了,你這是?”
“有話咱們下山說,走著,快,”跳下床,王凝之打算迅速撤離,等王蘭問起來,就說是朱明啟有事情把自己叫走了,顧不上喊她。
但很可惜,拉著一頭霧水的朱明啟走出門,就看見王蘭出現在院子裏,巧笑嫣然。
“好了,說吧,有什麽事情找我,先說好,動腦子的事情我不幹,動體力的事情我也不幹。”
垂頭喪氣的王凝之,坐在樹蔭下,不肯給個好臉色。
不過這並不影響朱明啟的好心情,並不在意王蘭也在場,笑眯眯地說道:“顧家,出事了。”
“怎麽,那顧老頭沒了?那我可要去祭拜一下,惡心一下顧家這些人。”王凝之挑挑眉。
“王兄,你就別想了,就算是顧伯伯沒什麽事兒,你去了,也能給老爺子氣出個好歹來,上次在詩會,他就被你一首詩氣的回去病了好些天。”
“你的從叔父,侍中大人,王彪之,已經到吳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