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品狀榜(一)
“啪啪啪!”王凝之自黑暗中走出,一邊鼓掌,一邊走到石逸強身邊,一把抓住槍,很自然地從他胸口抽了出來。
石逸強隨著他的動作,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再無聲息,半個人都被血染紅。
“幹什麽!看不懂情況嗎?”王凝之不滿地看了一眼狀若瘋虎的魏守昌,“你還瞪著眼?不知道自己贏了?”
魏守昌愣住了,自己贏了?
“趙姑娘已經幫二當家選好了下一任的豹堂堂主,事兒辦好了!你是真蠢還是假蠢?還不過來謝謝趙姑娘?”
王凝之言辭鑿鑿,本來因為趙天香動手殺人,已經各自抽出武器,漸漸靠攏的眾人,也都止住了腳步。
“真是個莽夫!打得興起,就什麽都不顧了?這樣二當家怎麽放心把豹堂交給你?”
趙天香默默地站在那裏,接了王凝之遞過來的槍,看著他唾沫四濺,指指點點,這一瞬間,兩人似乎身份對換了。
“還記得你的對手是誰嗎?記得你是來做什麽的嗎?”
“你的對手是那兩個死人!你是來參加選拔,成為豹堂堂主的!”
“可是,她,她……”魏守昌努力地讓自己思維跟上來。
但是王凝之並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她什麽她,叫趙姑娘!是趙姑娘幫你剔除了他們,讓你坐上這個位置的!趙姑娘為了你,不惜受傷殺人,怎麽你連句道謝的話都沒,你這腦子,真能執掌豹堂?”
“要不是二當家有言在先,生死不論,選拔堂主,我都懷疑你們是故意下套,想趁機殺了我們!”
王凝之手指亂戳,就差直接開罵了。
說到這裏,突然話鋒一轉,看向沈望,“二當家,雖然你金口玉言,一諾千金,是個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可我還是想勸一句,這個魏守昌,實在不堪大任,連誰是對手,誰是自己人都分不清!”
“你胡說八道!”聽到這裏,魏守昌第一個忍不住了,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上別的,自己拚死拚活,拿到了堂主之位,這才是最重要的!
“二當家!這可是你答應我們的!從我們裏頭選堂主!他兩都死了,那就是我!”
王凝之滿意地點點頭,總算不傻。
沈望麵沉似水,幾乎是咬著牙縫兒蹦出一句:“好,是你!”
“哈哈哈哈!”魏守昌縱聲大笑,沒忘了給趙天香拱了拱手:“謝趙姑娘!”
沈望感覺自己快被氣死了,本來打算讓他們三人殺了趙天香,就算神仙山的人來,那也是趙天香自己應下的比試,要是被殺了,那就群起而攻之。
大不了就是一句‘群情激奮,難以控製’畢竟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人,衝動起來要殺人,誰都能理解,反正又不是自己開口的。
哪兒知道,看著大家就要動手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仆從,突然插出來一杠子,生生用話把自己的嘴堵上了。
這還不是最氣的,最氣的就是魏守昌,蠢驢啊蠢驢,趙天香是怎麽選出來這個蠢驢的,如果是石逸強或者尹大全,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想要豹堂是吧?你等著!
“好,你也打了一場,先下去休息吧。”無奈地擺擺手,沈望現在是一眼都不想看見魏守昌了。
“趙姑娘,上次的事情,咱們也就到此為止了,你今天過來,是為了什麽?”
人影交錯,趙天香和王凝之,十分默契地交錯而過,站位又一次回到了開始時候的樣子。
“錢塘,徐婉,是我的人,黑風寨再敢滋擾,我就帶人親自上山!”
“徐婉麽,”沈望眯了眯眼,“就是那個害死崔老三的女子?”
不等他發作,趙天香再次朗聲開口:
“我聽說,黑風寨,鶴堂的人,很喜歡年輕貌美的姑娘,煩請在場各位,回了山寨,轉告鶴堂的人,我趙天香也是個年輕姑娘,有膽子的,不妨來看看我是不是貌美!”
“我會讓你看到的,在我親手挖出你的眼睛之前!”
王凝之暗歎一聲,帶著麵紗的趙天香是不是貌美這不清楚,清楚的是,絕對霸氣側露!
“曾聽爹爹提起,虎王石崇虎,仗義為人,義薄雲天,如果有人想敗壞他的名頭,我等江湖後輩,絕不放過!”
看見沈望已經不能再黑的臉,王凝之就覺得該走人了。
要是這位真被憋死了,估計這事兒就大發了,於是輕咳一聲。
“今日之事,俱已了結,多謝二當家,維護虎王聲譽!改日有機會,我等會攜帶禮物,上山拜訪虎王。”
兩人轉身就要離開,沈望的聲音響起:
“等一下。”
“小夥子,你是誰?”
“在下王藍田,神仙山人,到錢塘讀書,順便和徐婉做生意的!”
……
夜色濃重,雲霧之下,不見絲毫星光。
林中,王凝之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
“你別繞了,我眼睛暈。”趙天香捂著自己的小腹,靠在樹邊,皺著眉,鮮血仍然不時從她指縫中流出。
麵紗已經摘下來了,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小丫頭,倒是五官精致,除了眼睛有點滲人。
在挨了一拳頭,明確了她沒有什麽古怪的規矩,比如看見臉就要娶了她之類的,王凝之也就把注意力放在當下的情況上了。
“你已經把馬趕到另一頭了,他們暫時要追,也不會來這邊的。”
“可這樣,就算他們追著馬走,遲早也能發現,你怎麽不早說刀上有毒?”王凝之站定,看了看她有些無神的眼睛,不忍責備。
如果早知道的話,就不在那裏糾纏那麽久了,直接走人,說不定還好些。
“我說過了,今天來解決你的事。”
趙天香的聲音很輕,卻十分堅決,似乎在她而言,這是不可質疑的。
“算了,你壓著傷口,我背你走,有福他們就在城郊側麵,可是你現在的狀態,我也不敢發信號,萬一被沈望的人先追來,可就真沒轍了。”
背後的人好輕,這就是王凝之的第一感受,不過她那杆長槍,拿在手裏,卻相當重。
“沒關係,今天隻要我不死,過兩天在錢塘露個麵,沈望就不敢再報複你們了。”
“你說的簡單,”王凝之歎了口氣,“沈望既然沒當場留下咱們,那就是要臉的,暗殺不成,就算要報複也是找你,不會讓人覺得他拿我們這些小人物出氣。”
“現在的問題是,要是你死了,我回去了,黑風寨是不會找我了,神仙山還能讓我好過?就你那兩個兄弟,一個沒腦子,一個長相,指望他們講道理?”
背上那個身影抖了抖,似乎忍不住在笑。
又走了一段兒,身後一直悄無聲息,王凝之開口:
“喂,這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別忘了,我今兒把你背回來,可是大恩情,以後要記得償還,別想這麽混過去!”
“你再沒反應,我就把你丟在這裏,然後回去報信兒,說你已經死了,再隨便煽動幾句,讓你那個笨妞,回去找你老爹,然後讓你爹去找黑風寨報仇!”
“到時候我直接找官府,趁著你們爭鬥,一舉拿下,立下大功!”
王凝之抓著她的腿,努力抖了一下。
“還沒反應?真死了?那我還回去幹嘛,直接把你給沈望,不也解決了事情?”
背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微如遊絲,“你敢。”
“少廢話,快帶我回去,我需要靜養。”
王凝之很尷尬,不是說失血的時候該保持清醒嗎?感情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需要的是不說話?
化身為驢子的王凝之,任勞任怨地走了一夜,終於在快到城郊的地方,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眾人。
“帶她回去,我這就回山,請王蘭來治療,在這之前,按照她給的去抓藥就行!”
王凝之一邊吩咐,一邊扯下自己的衣袖,上頭寫著趙天香路上說的幾種藥。
那種毒趙天香似有猜測,不過隻給了自己個名字,還是要早些帶王蘭來才行。
……
隨著夏日越來越炎熱,整個世界都仿佛忙活了起來。
就連錢塘湖邊遊蕩著的公子哥兒們,都變多了不少,甚至有些人,從早拿著把扇子,繞著湖水走到晚。
而各家姑娘們,也時不時在此賞景。
萬紫千紅。
至於在這花花世界裏,走馬觀花似的遊離,能不能真有人看對眼兒,王凝之是顧不上觀察的,最近他很忙,非常忙。
每隔幾日,就要帶著王蘭去錢塘湖邊的小樓裏,也就是徐婉家中,給趙天香換藥。
而好消息是,在趙天香很‘偶然’地出現在鳴翠樓一次之後,守在外頭的無名人士,也終於消失了。
餘勇已經回了神仙山,而嚴秀紅則留下來,負責等趙天香養好傷,再上路。
“王蘭昨天不是說,你們書院最近要評品狀排行榜嗎?你每天下午過來,用不著讀書?”
坐在小院裏,樹蔭下,聽著蟬鳴,趙天香是很享受的,打打殺殺的日子仿佛離得自己很遠。
除了要被王凝之騷擾。
趙天香很不明白,為什麽他一個世家公子哥兒,會對武功這種東西,這麽感興趣。
王凝之也很難和她講述,自己曾經是多麽癡迷那些武俠,隻不過再世為人,如今終於有機會接觸到了。
誰不想做個瀟灑帥氣的俠客呢?
磨蹭了這許久,總算有些收獲,雖然趙天香並不願意教他武功,卻時不時會回答他一些問題。
尤其是一些江湖趣事兒,更是讓人心向往之。
“讀書當然是要的,不過品狀排行,一看家世,二看人品,家世沒得選,人品即文品罷了。”
“人品即文品?”
“當然不是這麽判的,不過這裏是書院,就可以這麽說了。畢竟這是書院的品狀排行,又不是選拔官員的定品,不過是為了給未來朝廷一份參考罷了。難不成你還覺得山長和夫子們會走遍各州郡,去調查學子們的德行才能嗎?”
“傻子才會在一個書院的品狀排行上計較,無需擔憂。”
王凝之很無所謂地擺擺手,自己的兄長,王玄之如今已無早逝之憂,那作為王家的二公子,自己的未來大概是要以隱士為目標,成為王家外部形象的。
既然如此,九品中正,關我什麽事?
“好,隨便你。”趙天香往後頭一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這麽幾天,她已經充分領教到王凝之的難纏了。
“趙姑娘,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教我功夫?嚴秀紅可是說了,我很有天分的。”把手裏的桃核放在一邊,王凝之又一次開始了他的習武之旅,雖然目前還隻是起點。
趙天香嫌棄地掃了一眼,“你有什麽天分,筋骨一般,力道一般,還是算了吧,不過你一個世家子弟,閑著沒事學什麽武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院子裏的小土坡上,王凝之負手而立,飄飄欲仙。陽光從斜上方灑下,正落在他的肩頭,伴隨著這兩句詩,氣勢在一瞬間到達了頂峰。
任誰看了都會感歎。
趙天香除外,她倒是直起身子,看了幾眼,然後,就開始一本正經地分析了:
“想要十步殺一人,你這輩子都難了,千裏不留行,除非換著馬騎,事了拂衣去,別想了,人血哪是那麽容易擦的?”
“還是你覺得,混江湖就是這麽簡單?”
王凝之傻眼了。
“不過,這首詩不錯,挺有意思的。”
瞧了一眼王凝之垂頭喪氣地從小土坡下來,趙天香笑了笑,“既然你這麽喜歡,我就認真地給你個答案。”
“嗯?”王凝之精神抖擻。
“你是真學不會的。”
“為什麽啊?難道我真的沒那個天分?”王凝之不服。
“唔,武功不是你想的那樣,比如你最感興趣的功力,其實沒那麽誇張,無非就是常年練武,能做到在一瞬間將全身力氣凝聚於一處,而因為習武之人,力量大而暴烈,所以就有了斷石破樹之威。”
“就算是有天分的人,都是要從小習武,且常年不斷,才會有成就,你早就過了年紀。”
“何況,”趙天香斜著眼,不屑的眼神非常明顯,“哪怕你天分再高,年紀再小,也學不成的。”
“這又是為什麽?”王凝之很憤怒,這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你心思太雜,毫無耐心,根本不能持之以恒,習武在於一個勤,你跟這個字沒有關係。”
“你又知道了?”
等不到回答,王凝之看過去,卻見到趙天香正盯著自己腳邊那一小攤果核。
杏兒,李子,好幾種桃子,還有當季剛下來的甜瓜。
默默往前走了兩步,擋住了她的視線。
趙天香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吃個果子都這麽花裏胡哨的,你就算了吧。”
王凝之拂麵而退。
太悲傷了。
……
書院裏,最近也是熱火朝天。
原因無他,這次的品狀排行,是陳夫子負責主持的。
和過往簡單的文章測試不同,陳夫子今年仿佛是打了雞血,早早就開始準備了。
而且,時不時就在課上透漏一點兒風聲出來,今年的文章會很難,於是陳夫子收到了不少學子們的禮物。
然後,陳夫子就‘不小心’提到,今年的文章難度加大了。
哼著小曲兒,坐在月下,獨酌小酒,幾碟子小菜,也讓陳子俊悠然自得。
這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了,每年這個時候,都能小賺一筆,今年行情分外不錯,在課堂上最近也是備受尊敬,那些學子們都很識相,就連王藍田都不敢打瞌睡了。
不過對於陳子俊來說,還有一件事是今年的重中之重。
王凝之。
一定要想個法子,讓他出糗!
這可是我陳子俊的地盤,給我低下你高貴的頭顱!
不過他畢竟是琅琊王氏子弟,家世這一塊兒,已經拿他沒辦法了。
至於德行,雖然不怎麽樣,可是有山長在,那就給個中評吧,也算自己給了他麵子。
至於才能,哼哼,寫幾句酸詩,來幾句對子,可不夠,尤其是你都已經展露出來了,有心算無心,這次,我陳子俊,就讓你知道什麽叫尊師重道!
小院裏,王凝之躺在搖椅上,一臉不爽。
學不到武就算了,怎麽回了書院,也沒人搭理自己?
馬文才之類的就算了,荀巨伯也沒空搭理自己,甚至連王藍田,都在一本正經地背書。
本想在山上走走好了,結果半路上在那個桃花林邊上,看見梁山伯和祝英台背對背坐著背書。
王凝之實在不能理解,一片剛種下去沒多久,基本上還屬於光禿禿,隻有那麽幾條新芽,加上幾片小小的花,這有什麽意境?
惡心的酸臭味。
本來還想著,是不是能去找王蘭下會兒棋,可是想到最近王蘭對自己著實沒有什麽好臉色,就還是算了吧。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王蘭那顆大夫的心腸在作祟,對於王凝之要不就毒別人,要不就被毒的事情,王蘭最近是很不高興的。
於是一有機會,她就會展開一通說教,比如什麽‘一個清貴公子哥兒,天天不幹正事,一門心思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之類,讓王凝之不勝其煩。
把謝玄的信揉成一團,一個帥氣的拋投,掛在樹枝上。
這小子,天生的自來熟,在信裏絮絮叨叨了很多,什麽上次他老爹回家,說王凝之那首‘醉裏挑燈看劍’在軍中大受好評,本打算最近再來要一首,可是被謝安攔住了。
還有最近他已經在會稽,和王獻之大戰了諸家高門子弟,廣受好評,打算建立一個組織,讓王凝之來想一個名字,要那種威武霸氣的。
再就是謝道韞最近好像心情不錯,偶爾還會搭理一下上門來玩的王獻之,不過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尤其很喜歡王孟薑,正在教她讀書,看那個架勢,似乎要把王孟薑塑造成一個高貴有禮的姑娘。
根據謝玄偷聽來的消息,據說謝道韞很認真地勸誡王孟薑,千萬不能學二哥,具體原因尚且不明,因為他和王獻之被當場抓包,然後就被拉上演武場,說是教導,實際上是毆打了一頓。
王獻之尤其慘烈,據說謝道韞打算在教導王孟薑的同時,好好指點一下他的功夫,還在用木劍抽他屁股的時候,說什麽學好了武藝,再想著英雄救美也不遲雲雲。
懷著對弟妹深深的擔心,王凝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