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道上的朋友
再回到錢塘湖,王凝之直奔徐婉的家而去。
到了徐婉的小樓門口,朝著裏頭喊了幾聲,無人回應,王凝之從袖中取出自己的哨箭,聲音不算大,不過在周圍引起注意還是能做到的,很快徐有福就出現在視野中。
滿頭大汗,徐有福已經把自己的帽子摘了,臉上都是焦急,“公子,找不到她們,我開始過來的時候,打聽過了,說是錢塘湖這裏不太平,有不少人家裏都來了些小賊,趁機討要些財物,要是不給的,免不了被打一頓。”
王凝之點了點頭,晉朝雖然不算窮困,可是也算得上內憂外患了,對於地方的治理,很多時候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錢塘又是這附近的大城市,裏頭有些流民之類的正常不過,這種時候,官兵自顧不暇,他們當然會趁機搗搗亂。
“這些人最多也就是搶點錢,別的根本不敢做,小丫她們到現在還沒回來,是不是出城去了?”徐有福一腳踢在路邊柳樹上,樹葉上的雨水簌簌落下,把他澆成個落湯雞,不過他也毫不在意。
王凝之想了想,說道:“走,找幾個小混混,問一問就知道了,現在好人家哪兒敢出門,會在外頭晃蕩的,肯定多少知道些什麽。”
很快,兩人就在另一條小路上逮到幾個潑皮,這幾個家夥看上去倒是很高興,手裏拿著不知道從哪裏搶來的燒雞,吃的正香,看到王凝之兩人,頓時眼裏冒光:
“兩位,一看就是公子哥,這種時候在外頭可是很危險的,我們送你回家,報酬嘛,就把你們的錢給我好了。”
“大哥,他身上還有玉!”旁邊一個眼尖的小嘍囉,第一時間就發現王凝之蓑衣下的腰帶上,水淋淋的明玉。
“那是我的!你們幾個分錢就行了!”大哥很惱火地嗬斥著。
不過對於眼下有些暴躁的王凝之主仆,這幾個人明顯把故事想的過於美好了些,徐有福衝上去兩步,接連幾腳就把人都揣進泥裏,剛有一個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就被王凝之一腳踩在髒水裏,剛抬起頭,就看見一個刀子在自己眼前,下一刻,刺入手臂!
這裏的慘嚎聲,讓幾個潑皮全部安靜了下來,城裏的官兵可是很厲害的,雖然不怎麽搭理他們這些混混,可是誰敢真的見紅,那就是影響治安,馬太守可不會對這些影響自己政績的人有什麽好感。
所以,別看混混多又雜,打打架,罵罵街還行,真要動刀子,一般也就是殺隻雞。
“啪!”一耳光上去,王凝之的聲音就如這冷冷的冰雨。
“問什麽,答什麽,敢廢話,我就宰了你!”
小弟頓時點頭如搗蒜,同時把哀求的目光向幾位大哥望去,卻發現他們如今都把頭杵在泥裏裝死。
“有福,你來問,我去看看誰還想動彈,戳幾個窟窿下來。”
見到有兩人偷偷在泥裏像蛆一樣拱著想偷跑,王凝之臉色難看異常,如果不是這些人趁著百姓受災來作亂,錢塘的情況要比現在好很多。
一腳踩在小路邊上那人的小腿上,在他的嚎叫聲響起的同時,刀子也刺入大腿裏,這一下,讓慘叫變得更加淒厲。
“誰再動彈,我就砍頭!”
不理會泥地裏的哀求聲,王凝之聽著那邊的消息。
“大哥,晌午的時候,錢塘湖這邊有十來個翠微山的強盜下山來,沒少搶東西,我們看見的時候,還被他們打了一頓,把一上午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也給收了,你看我後背,還有被踹的腳印兒呢!”
“翠微山?強盜?他們還幹什麽了?”
“沒幹別的呀,就是把路上的兄弟們給打劫了一番,也沒敢進屋裏搶,怕官兵。”
這時候,徐有福已經在拷打第二個小弟了,這位小弟明顯是個有眼色的,見到徐有福不像是強盜,隻要自己配合,就不用挨刀,馬上把自己知道的都說的一清二楚。
“你們都是這附近的居民?”
“也不算,我們是西城那邊的,這不是發大水了嗎?就來找飛哥,我們都是他手下的,說是這一點受災嚴重些,很多錢財都在水裏頭,撿了點兒,摸了點兒,還都被搶了,現在就剩下這麽隻雞。”
小弟說著,還看著已經在泥水裏的半隻雞,很是惋惜,至於那邊倒在血泊裏的同伴,完全不關心。
聽到這裏,王凝之已經明白了,錢塘大壩被衝破了,這裏本就屬於錢塘地勢低處,加上受災嚴重,恐怕是城裏大部分的潑皮都趁機過來了。
“我問你,除了那些翠微山的強盜,還有你們這些人,你還見到別的了嗎?”
“大哥!我知道!”大腿上已經挨了刀,整個人靠在樹邊的那個小混混,眼前一亮,“晌午的時候,我看見兩個姑娘,在前頭往茶樓走,然後遇上了那幾個強盜,再就不知道了。”
“強盜?翠微山的?”王凝之皺了皺眉。
“是吧,”小混混也不是很確定,回答:“我也沒敢多看啊,那時候官兵剛走,所以大家才都敢上大街,我一看是那些強盜,就急著溜了。”
說到這裏,小混混痛哭流涕,“大哥,我知道的都說了,你就放了我吧,我這條腿,再不去包紮,就真的廢了!”
這小子明顯聰明一些,最起碼在挨了刀以後,還能辨認出來,沒有傷及筋骨,血也流的不算太多,估計隻是砍在肉裏,治療及時,說不定還不用瘸。
“有福,我們走。”
王凝之也懶得搭理這些人,叫上徐有福,急忙朝著茶樓去,問道:“茶樓那邊你沒去找過嗎?”
“找過,當時那個小二跟我說,今兒徐姑娘兩人就沒過去。”徐有福有些摸不著頭腦。
而王凝之腦海裏把錢塘的大致地形想了一次,歎了口氣,“怕那個小賊,說的都是是真的。”
“她們兩,很可能是去城門口施糧,回來的路上就被人盯上了,直到回到錢塘湖這裏,趕上官兵們要撤走,給了人家機會。”
來到茶樓,王凝之說明來意,店小二也是認識徐婉的,馬上熱心地帶著兩人來到街邊,一家一家敲開門打聽。
果然,在第四家的時候,那個婦人從門縫裏悄悄說:“我今兒晌午倒泔水的時候,是瞧見幾個人在那個角落裏,把兩人人給套上袋子背走了,不過是不是徐婉就不知道了,但是看上去有點兒像,兩人身材都挺小的。”
說著,瞧了眼幹幹瘦瘦的店小二,還補了一句:“比他還小些。”
……
寂寂黃昏後,雨依然沒停,絲絲縷縷,從烏雲的間隙中落下,幽幽然,伸手不見五指。
王凝之兩人出現在城郊。
即便有亂子的是東城門與南城門,西門這裏已經是許出不許進了,而城門外,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災民的影子了。
夜色已起,便是災民,也都在官府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擠著,還有些則在周邊的小鎮上找人家投宿。
行至半夜,兩人出現在了翠微鎮,一個很小的鎮子,居民不過數百,零零星星的幾條路,一些小院子,時不時有幾聲狗吠。
遠處,能看見翠微山那巨大的黑色影子。
也是因為榜著山,暴雨的第一次衝擊沒有落在小鎮裏,等到過來了,也都是湍急的水流。
斜斜的地勢,讓小鎮避免於難。
看著王凝之發白的臉色,徐有福有些擔心,“公子,要不找個客棧先住下吧?”
王凝之搖搖頭,“要住,也要小心,翠微鎮就緊挨著翠微山,恐怕兩者之間,關係不淺。”
“黑店?”徐有福瞪大了眼珠子。
“黑店也好,我們就能問問情況了。走吧。”
小鎮就隻有一條主街,泥濘的雨水從腳邊流過,門前還亮著兩盞燈的便是。
翠微客棧。
裏頭隱約還能聽到點兒聲音。
門微微掩著,徐有福推開門,裏頭坐著的數人同時回過頭來。
大廳裏也就幾張桌子,還有個二樓而已,店小二就雙手抱胸,靠在櫃台邊,而幾個行者裝束的客人,尚在廳中吃飯。
“小二,開間房。”徐有福喊了一聲,那店小二才緩緩走來,打量了一眼這主仆二人,問道:“客官,上山還是下山?”
“不上山。”王凝之淡淡回答。
“吃雞還是吃魚?”
“不吃葷。”
小二眼珠子轉了轉,沒再多話,隻是說了一聲:“請隨我來,”便帶著兩人上樓,王凝之掃了一眼,坐在桌子邊的共有五人,三個大漢的腰間都係著刀,最中間的兩人,一個蓄著胡子的中年人冷冷地打量著自己,而最裏邊,一個帶著麵紗的姑娘隻是抬了抬眼,便低下頭去,在她身後的椅子上,靠著一杆被黑色的布條包著的棍子。
“小二哥,幫我們打些熱水來,再弄點吃食。”
“好。”
小二離去,徐有福有些擔心地望了幾眼,“公子,咱們那邊的黑話,在這兒怕是行不通,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問吃雞還是吃魚的。”
“嗯,今兒晚上怕是不太平,做好準備吧。”王凝之靠在床邊,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黑壓壓的小鎮,歎息一聲。
這裏兩人還在準備,小二哥就敲了敲門,“客官,熱水和吃食已經準備好了。”
徐有福開了門,小二把東西放下,臨走之時,突然說了一聲:“客官,要隻是路過,住個店,晚上就不要出來,省的我還要麻煩。”
“麻煩什麽?”王凝之淡淡問道。
門被關上,小二哥最後一句話傳了進來:“埋了你們。”
夜半三驚,睡得正香的王凝之被搖醒,很不爽地問:“幹嘛?”
徐有福臉上倒是精神奕奕,雖然奔波了一天,可是不見疲態,低聲:“公子,樓下剛才又進來一批人,進門之後,已經很長時間,卻沒動靜。”
“沒上樓休息?”王凝之皺起眉,一樓大廳裏,明明隻有一些桌子,沒有客房,這大半夜的,著實奇怪。
走到門口,徐有福卻攔住了王凝之,“公子,小二哥已經提醒了,不讓我們出去!”
“你以為他就是個好人了?他提醒我們,不過是想獨吞了咱們兩頭肥羊。”王凝之冷笑一聲,推門而出。
站在樓梯邊,就能看見,大廳裏,兩夥人各自坐在一張桌子邊,進門時候見到的那五人依然在中央位置,而新進來的七人,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在吃飯。
至於小二哥,則靠在櫃台邊,微閉著雙眼,聽見腳步聲,抬眼瞧了瞧,眼裏露出一點古怪,冷冷地掃了一眼王凝之,沒有說話。
“小二哥,給我來兩壺酒,幾個小菜。”王凝之吩咐一聲,走到角落裏,坐了下來。
“客官,半夜的酒肉不好吃,有點兒硌牙。”小二冷冷說道。
“沒關係,我牙口好,多硬的肉,都嚼得下。”
王凝之一邊回答,一邊打量著桌麵上燃燒的油燈,有些不滿意,拿起來擦了擦燭台,說道:“有福,再取一盞燈來,擦一擦,髒死了。”
“嘿嘿,”店小二笑了兩聲,並沒有走動,而是看向窗邊的幾人,說道:“楊二哥,有人想試試肉有多硬。”
坐在那裏的七人中,一個滿臉虯髯的漢子嘴裏還咬著雞腿,橫著眼看了過來,一邊吐著骨頭,一邊開口,聲如洪鍾:
“道上的朋友?”
“嗯。”
“哪裏來的?”
“錢塘。”
“來做什麽?”
“切個口。”
“嗬嗬,有買路錢嗎?”
這一句話出口,他身邊的幾個人都低笑起來,道上的買路錢,都是命。
“也可以有,我問話,你回答。”王凝之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麵,淡淡說道。
“你問。”被叫做楊二哥的漢子倒是起了興趣,抬了一下手,把幾個要站起來的都壓下去,看著王凝之。
“今天,錢塘湖,鳴翠樓,丟了兩個人。”
楊二哥愣了一下,看向身邊的人,那人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楊二哥點點頭,“今兒去的,不是我們虎堂,你問的我不清楚。”
“我回答完了,是不是該收錢了?”
“可以試試。”王凝之淡淡笑著,把手裏的毛巾從燭台上移開,重新放下。
已經站起來的幾個人都愣在那裏,一動不動,傻傻地看著王凝之的桌子,他和徐有福分坐兩側,每人麵前一盞油燈。
幽幽的藍色火焰,在這本就昏暗的客棧裏,有一種詭異的美麗。
而王凝之則有些心疼地瞥了一眼,離家前帶的銅粉已經不多了。
“怎麽回事兒?”楊二哥的臉色也變得恐慌起來,不再鎮定,對於他們來說,這無異於見到了鬼火。
“鬼火?道術?你是誰?”倒是坐在大廳中央的客人們,出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