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禮
兩天後,會稽山陰,一場婚禮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雙方分別是王家,王羲之的大公子王玄之,還有何家,何充的侄女何儀。
大清早,王家的大門口就被粉飾一新,大紅燈籠懸掛在兩頭,門前已經準備好的火盆,還有從山上采來的鮮花讓巷子裏熱鬧起來。
朱,張,顧,陸四大家族的年輕人都已經來了,正在王家人的陪同下往裏走,門口的管家一封封收著禮單,笑容滿麵。
宜興的周氏,山陰的賀氏,還有魏氏和會稽的孔氏也不甘人後,紛紛前來祝賀,王獻之就跟在幾個兄長身後,興奮地跑來跑去。
而坐在王凝之書房裏頭的王孟薑,則不屑地從窗裏瞄了一眼,搖搖頭,繼續翻箱倒櫃地尋找最近王凝之有沒有什麽新發明。
何家,王凝之未來的嫂嫂,何儀一身的灑金嫁衣,正在屋子裏等候王玄之,時不時問一下前麵的情況。
“姑爺被家裏幾個公子給攔在門外了,正在考較呢。”
何儀輕輕一笑,說道:“就憑他們幾個,哪裏難得住伯遠?”她對未來丈夫的才華可是信心百倍。
剛誇了一句,何儀馬上吩咐,“記得告訴家裏的兄弟們,千萬別和凝之打鬧,不然可丟人丟到大街上去了。”
大門口,聽著王玄之一板一眼地背誦著早就準備好的催門詩,一邊等著的王凝之依然打了聲哈欠,為了陪著大哥迎親,自己可是天還沒亮就被拉起來了,梳妝打扮成一個鬼樣子,麵白唇紅,現在還要被這些家夥刁難。
好容易等到開了門,瞅著王玄之進了何家的祖廟行禮拜見,王凝之喜滋滋地走到一邊,靠在花轎邊上,和被警告過,不甘心的何家子弟對罵幾句。
“凝之!你別得意!下次見了麵,一定喝趴你!”
“我還當誰呢,何常,上次那個喝多了被塞進桌子底下,聞了一晚上鞋子味道的不是你?怎麽著,還沒聞夠?”
“新娘出門!”何家的管家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站在大門口,撐著腰,中氣十足地喊著。
騎馬跟在王玄之的身後,一路上都是祝賀的聲音,王凝之則心疼地看著一封封紅包被送了出去。
“二哥,你明天就要走?”王煥之不知何時湊上來問道。
王凝之沉重地點點頭,回答:“明兒拜見了嫂嫂,我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二哥,別這麽說,你是去讀書的,幾年而已。”
王煥之有些羨慕,王家子弟管教甚嚴,他都馬上十六了,還沒出過山陰。
王凝之‘嗬嗬’一聲,說道:“哥哥我遠行在即,你就沒有什麽饋贈?你書房裏衛夫人的那副墨寶,就拿來給我傍身吧!”
不搭理王煥之在後頭的抱怨,王凝之再次下馬,開始給圍在大門前的親戚小孩們分發紅包,時不時攆走幾個年紀大的。
和早上離開時不同,這時候整個王家,都是客人,有在花園裏閑逛著的,有在書房裏閑聊的,還有在大堂裏觀看的,熱鬧非凡。
王凝之哼著小曲兒,正要去廚房弄點吃的,卻看見王獻之正和一個小孩鬼鬼祟祟地從拐角出來。
“王獻之,又偷了什麽東西?”
“二哥,嘿嘿,”王獻之幹笑兩聲,拉著一個很是驕傲的小孩過來,說道:“沒偷東西,就是帶謝玄去後廚嚐了一下剛開的廬陵酒。”
“小小年紀不學好,還喝起酒來了!”王凝之伸出手,給了一人一個腦崩,就打算把他們趕走,自己去偷酒。
“你怎麽能打人!”挨了打的謝玄並沒有像王獻之一樣溜走,而是仰著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要給自己和好友討個公道。
於是,掛著燈籠,貼著喜字的走廊一側,欄杆邊上,王凝之很正色地看著謝玄,說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玉不琢,不成器?”
“不曾聽說。”謝玄眼珠子轉了轉,有些苦惱地回答。
一條腿跨坐在欄杆上,王凝之說道:“玉不琢,不成器,講的就是玉石不經雕琢,難成器物,你能理解吧?”
“當然能!”不理會試圖給自己使眼色的王獻之,謝玄慨然回答。
“好,那我再告訴你下一句,一定要記住了。”王凝之一把抱起謝玄,抬了抬,讓他和自己四目相對。
“你說?”謝玄到底是大家子弟,一點兒不慌。
“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小弟!”王凝之看著傻眼的謝玄,把他放在欄杆上,轉身就走。
靠在拐角的樹底下,王凝之笑嘻嘻地看著,謝玄氣急敗壞地喊著王獻之幫他下來,兩個人和欄杆糾纏起來。
“凝之兄,這般作弄小孩,有何高興?”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王凝之頭也不回:“你管得著?”
“你!”另一個聲音響起,顯然很是不爽。
王凝之不耐煩地轉過頭,卻見到三個姑娘就站在自己身後的池塘邊,看著年紀也就十幾歲,左邊那位看上去青眉黛眼,很是溫和,是自己認識的,賀家小姐賀元新。
而剩下兩個,一個瞪著眼睛,瞅著自己,一件鵝黃色的大衣下,是嬌小的身子。
另一個則是一襲潔白的鑲花大衣,消瘦清淺的臉頰兩側,有幾根俏皮的發絲垂落,發梢則搭在肩上,長長的睫毛下,一雙靈動的眼睛閃了閃,好奇地審視著王凝之。
“賀家姐姐,這是?”王凝之問道。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朱家妹子,朱明芳,這位是謝家妹子,謝道韞。”
王凝之眼睛瞪大了,謝道韞?一生之敵謝道韞?
看這個小丫頭的年紀,估計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也就是一兩年的事情了,關鍵是,按照自己熟悉的曆史來看,最後這位大小姐,可是王凝之的老婆。
尤其是那一句“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更是讓王凝之成了多少年的笑話。
“你是謝玄的姐姐?”王凝之看著謝道韞,口氣有些變了,必須想法子打發走這家夥,自己就是想舒坦地過日子,可不想招這麽個大才女來給自己添堵。
“正是,故而問凝之兄,為何作弄小孩?”謝道韞的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和年紀不相符的沉著。
“嗯,我這麽說吧,天道有序,人倫有理,長者憐幼者,幼者尊長者,謝姑娘覺得是否有理?”
“有理。”謝道韞淡淡回答,似乎要看看王凝之能說出什麽花來。
“好,萬物有序,天地才能運轉自如,謝玄不過小兒一個,豈能喝酒?更別說還是偷來的,我身為長者,當然該施以懲戒。”
“然我憐惜他不過孩童,不忍責罰,所以這般,自無不可,然而你既知他錯,卻來質問於我,可是大家做派?”
謝道韞嘴角動了動,似乎在想該怎麽反駁,然而王凝之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謝道韞,知錯沒有!”王凝之聲音陡然放大,言辭帶著冷意。
“我剛到這裏不久,並不知道謝玄犯錯,不知者不怪。”謝道韞眉毛一挑,倒是和旁邊已經退了一步的朱明芳不同,氣勢上一點兒不輸。
“這更是大錯!你見不平事,就想著出頭,卻不想著先了解情況,以無知而肆意妄為,質問長者,成何體統?”
見到王凝之言辭越發嚴厲,謝道韞忍不住身形一晃,往後一點,卻又堅持站在那裏,剛要開口。
“算了,今日本是高興日子,我也懶得管教你們,何況你又是個女子,不宜懲戒,自己回家去好好反省就是了,以後做事,多長個心眼!”
王凝之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愣了好一會兒,謝道韞才衝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拐角說了一聲:“這人好不講理!我本就是來問情況的,何時質問了,況且,你又算得什麽長輩?”
在書房裏,品味著從廚房偷來的美酒,王凝之晃著腳,往嘴裏丟了一顆炒豆子,講道理自己不擅長,吵架可就不一樣了,吵架,講究的就是一個先聲奪人,誰對誰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打壓一下這小丫頭的氣焰,就當為了曾經那個可憐的王凝之。
當然了,有這麽一遭,估計自己就用不著娶謝道韞了,這丫頭一看就是個眼高於頂的,娶媳婦是要過日子的,又不是考試用的,就是有天大的才氣,關我王凝之什麽事?
“甭找了,沒什麽新玩意,等二哥回來,再給你帶,”喝完一杯酒,把王孟薑提起來,給她拍拍身上的襖子,再披上袍子,牽著妹子的小手,王凝之瀟灑地去前廳看婚禮。
王羲之夫婦就坐在前頭,一臉笑容地看著麵前的新婚夫婦。
“夫妻對拜——”
看著人群中,正在行禮的王玄之,還有何儀,坐在王凝之肩頭的王孟薑問道:“二哥,要是我以後找不到好相公怎麽辦?”
“你才多大就擔心這個了,嘖嘖,看來是女大不中留,女小也一樣,不用想,慢慢找就是了,實在找不到,那就不嫁人了,咱們王家又不是養活不起你,幹嘛到別人家裏去看人眼色?”
站在門口的兄妹兩竊竊私語,完全沒注意到就在兩人身後,柱子後麵,目瞪口呆的謝道韞。
她是在那邊觀禮的時候發現王凝之的,就想過來說幾句話,找回場子,可是好不容易擠過來,卻發現這家夥肩膀上還坐著個小女孩,估計是王家的小姑娘,站在柱子後麵,猶豫了好久是不是該等孩子離開再說話,免得讓她難堪,卻不曾想聽到這麽一番驚世言論。
男婚女嫁,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倫至理,怎麽到這家夥嘴裏,完全變了?
而且,那個不久前才言辭振振說著天地大道,就該循規蹈矩的人,怎麽這麽快就變了副嘴臉?
“哥先帶你去廚房,咱們吃剛出鍋的,吃飽了你就乖乖回去,我還要去陪那些煩人的客人,晚點再陪你玩哈,對了,你要是無聊就去找獻之,他帶了一個比他還呆的,叫謝玄,讓他們陪你玩。”
眼看著禮成,大家都往外頭走了,王凝之急忙抱著妹子出來,一邊走一邊說著話,過了拐角,看見謝道韞,打了聲招呼:“嗨,好巧。”就揚長而去。
隻留下謝道韞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這是個什麽人啊?臉上還帶著剛才不清楚是不是該微笑,所以就隻有小半張笑臉的謝道韞,第一次對自己的世界觀有了一個嶄新的認識。
難道這家夥已經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就這麽坦然地從自己麵前走過?
袖子裏,手指把手絹捏的皺巴巴,謝道韞在思考之後得出結論,這個叫王凝之的,是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而兩人都沒注意的後麵,在賓客們之中,王羲之和郗璿兩人看著外頭的情況,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