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將軍打了一百仗終於還是死求了
張宗衡登上牆頭觀望,遠處兩三千兵馬陣型已散。小兵們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全變成了無頭蒼蠅。
短毛賊有這麽強?
他嚴令虎大威等諸將在鎮外抵禦,轉身又回到賈宅。
“左良玉在哪?”
“三天前已到安陽,最新動向還沒傳來。”
“發信,讓他進上黨。”
“老爺,朝命讓他救援懷慶府,恐怕……”
“隻要剿滅短毛賊,餘者不足為慮。”
“鄭王那邊肯定不答應。萬一流賊攻破懷慶府,咱可就完了。”
“鄭王……”
張宗衡有些惱火。
懷慶府兵多糧足,區區幾股流寇怎麽可能攻破?尤其最大股的紫金梁剛剛被攆進了太行山,還擔心個什麽?真他嗎的怕死狗!
唉,左良玉那兩千昌平兵指望不上了。
“許鼎臣呢?到任沒有?”
“沒收到消息。倒是宋巡撫剛來信,他原本已經帶兵出來了,結果有幾股流寇攻打潞安府城,隻好再返回去。他還讓咱們去保護沈王。”
“啪!”張總督一拍桌子,茶碗都震翻了,“一群混賬!”
他順了口氣,又問:“張應昌走到哪了?”
“張總兵大概還在臨縣,那邊或許已經收複了吧。這幾日沒來信。又傳有短毛賊擎天柱正在圍攻石樓,又說是二十七家流寇共八十一營人馬在攻石樓。”
“放尼瑪的麻花屁!哪來那麽多流寇?石樓又是什麽要緊地方?發信催一下張應昌。還有,給山西鎮總兵尤世祿發信,再他嗎裝死老子就送他去死!”
張宗衡咬牙切齒,“傳賈富貴!”
賈胖子正縮在後院拜佛,聽到傳喚急忙跑來。
“草民……”
“給我拿下!”
賈富貴一哆嗦,直接癱倒,哭嚎道:“老爺,我冤啊!”
張宗衡冷笑,“冤你嗎個頭!把他架到城牆上。”
“老爺……大人……總督,我的親爹哎,我冤……”
賈富貴被拖走了。
張宗衡又下令把端氏鎮民團集合起來,解除武裝,趕出城外當炮灰。
接著,老張又招來沁水人衛思洛、趙完璧等人誇讚幾句,讓他們出去甄別良善。
賈財主跟短毛勾結是沒跑的,那座榼山書院也值得懷疑。
張宗衡安排完這邊,剛出門,好巧張慎言來了。
“張……”
“藐山先生,咱們走著瞧吧!”
張宗衡皮笑肉不笑,甩袖離去。
“……”張慎言心裏一咯噔,要完!
他趕緊回書院找韓霖商議對策。
……
竇莊張道濬思量了幾天,終於拿定主意。以短毛的本事,當不至於被徹底剿滅,革命成功隻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區別。
既然上了車,那就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
但是他的一些叔伯、兄弟們不同意。
那幫人覺得之前和短毛賊虛與委蛇還行,真要公然和官軍開戰,十死無生。竇莊就完了。
嗎的!一群投韃牆頭草!我爹白死了?要不是看在同宗份上,老子先拿你們開刀!
張道濬怒極,起身抽刀在手,一刀劈斷桌角,“我意已決!不願跟隨的請別尋出路,離開竇莊!”
他是長子長孫,又曾官居從一品,一言蔽之——家主。
張道濬話說完,他娘霍老太抹著淚不言語。
眾人又看向輩分最尊的張五服。
七十多歲的老漢歎口氣,掃了在座一圈,“自己的路自己選。”
說完,他自己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如老僧入定。
場麵一時冷清下來,掉針可聞。
“我要投大順!”
張道濬收刀回鞘,打量著眾人,“我話說完了,誰讚成誰反對?”
“……”
於是,竇莊全體“投賊”。
他們真正的投名狀很快就來了。
明軍遊擊周得英沿沁河東岸南下,一是想抄大順軍後路,二是為聯絡各地民團。
曲堤村和竇莊一河之隔,是霍老太娘家所在地。明軍到了曲堤村打算籌點軍餉,結果全村空無一人——村民們早躲地道裏了。
周得英正納悶呢,張道濬帶著六百多鄉兵出現在村外。
“什麽情況?”
“殺!”
張道濬直接突襲。
明軍人數要多一些,但他們都分散在村裏翻找錢糧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時就崩了。
河對岸的穀可成觀望片刻,看這邊無事,帶著騎兵哨返回。
這時李自成已經殺敗明軍前鋒,推到端氏鎮跟前,與張宗衡隔河相望。
“大統領,救我!”
牆頭上的賈富貴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的老慘了。
他拖著鼻涕泡轉頭看總督,“大人,我根本不認識短毛,我和他沒有關係,就被脅迫著見過一兩麵。我家十輩子良善,我冤枉啊!”
張宗衡充耳不聞,仔細打量著河對岸流寇陣型。
他不由得暗暗心驚,短毛的火炮果然多!幸好有沁河阻擋,流賊想過來可不容易。
李自成根本沒必要過河,端氏鎮本就在火炮射程中。
更別說他還有大殺器——旋轉後拉式步槍。
幹他!
瞄準鏡裏張宗衡的胡須清晰可見。
“噠!”
“日!”
擊針斷了。
老李花點時間修好槍,換了發子彈。
“咚!”
“我日!”
炸膛了。
也就大統領刀槍不入,換個人來臉都要被崩花。
這把領先時代三百年的步槍壽終正寢。
李自成惋惜不已。他可沒精力再折騰新玩具了。
“打槍的不行,打炮吧!”
李自成嘟囔幾句,順手拿起望遠鏡看了一眼。
此時遠處牆頭上不止賈富貴一人,密密麻麻站了一排可憐蛋。
張慎言、孫鼎相做為嫌疑犯待遇還挺好,跟宣大總督“談笑風生”。其他人就不行了,五花大綁,背後還站著刀斧手。
張慎言後悔不及,當初為啥要搶著當書院院長?這下掉坑裏了,真是腦子進水!
書院用的黑板粉筆抽水馬桶暖氣片等等新鮮小玩意兒先不提,光是開講的榼山學說就足夠震動天下。這些東西全都是忽然冒出來的,傻子都能猜出來背後有隱情。肯定和大順軍脫不開關係。
張慎言大意了啊!他認同短毛學說,可不代表願意公然做“賊”。
孫鼎相沒小張那麽糾結。他覺得自己一把年紀反正也活不了幾年,能結識短毛值了。那後生的學問博大精深,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牆頭上的老孫戴著金絲邊框藍眼鏡,外罩皮風衣,內裏純棉襯衣加休閑褲,腰間是鱷魚皮帶,腳踩大頭皮鞋,脖子上還吊著塊懷表,造型非常拉風。
“短毛,我已經收集了杜仲、蒲公英、無花果做研究,這橡膠怎麽才能弄出鬆緊帶、鞋底板?還有,自行車又是個啥?木牛流馬?我死不瞑目啊!!!”
……
李自成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所以,再談判吧。
射書一封,就看張宗衡怎麽接了。
大統領轉頭去了野戰醫院。
大順軍敢死隊一百八十五人,當場陣亡三十六。抬回來的又有十幾個陸續閉了眼。
營帳裏躺了五人,李自成一一看望。
“大大統領,我,我不後悔……我特別喜歡那首首首《天堂》。我想回回回回……”
副哨寶日朱特噴了一口血,閉眼。
“嗚嗚嗚……”護士妹子哽咽了。
李自成轉頭問:“他家裏情況都有登記吧?”
“有……”紅著眼圈的辛思忠點點頭,欲言又止。
又走了一個。跟著他從草原出來的兄弟,還剩下不到六十個了。
隔壁床躺著步兵敢死隊隊長姚奇英。他在昏迷中被抬了回來,身上同樣沒傷口。
“大統領……”姚奇英掙紮著要坐起。
“別動!好好養傷。”
“大統領,我是不行了。在大順軍裏這兩年過得挺好,我知足了。我就是……想聽那個老爹的陝北歌。”
“……”
這,影響軍心呐。唉,人家都賣命了,咱就表示一下吧。
“……額出生在這個地方
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死亡
用啥形式,在啥地方
末人知道
但是不管咋樣
請把額的頭顱,麵朝著內個方向
讓額的魂魄飛回,先人們睡著的塬上……”
姚奇英哭了,抹把淚,翹起二郎腿,打著拍子跟著唱,“……哎呀趕牲靈的那個人兒喲,哎呀過呀來料……”
“……”李自成心說,這是回光返照啦?
他伸手去摸脈搏,節律規整、搏動有力,“你這……”
姚奇英翻身爬起,跪在架子床上磕了個頭,“永不敢忘大統領恩情!神醫再世,把小人拉出鬼門關了……”
“啪!”
李自成甩手一個耳光把他抽回床上。
姚奇英捂著臉傻笑,“這下能跟兒孫吹逼了!皇帝老兒給爺表演節目呢,服不服?!老子臉上還有龍爪印子,服不服?!”
“毛病!腦子壞掉了!”李自成無語。
“嘿嘿嘿……”姚奇英沉浸在癔症中不能自拔。
他做為“禦林軍”,尤其還是步兵,遇到衝鋒陷陣的機會太少了。何況軍裏那些鳥人一個比一個生猛,想升官?排隊到猴年馬月去吧。
姚奇英雖然參軍早,但是有個絕症,一讀書就頭疼。
大順軍裏想升隊長要識字五百,他覺得這輩子都沒指望了,隻能加入敢死隊拚一把。
萬幸賭對了。一等功在手,升隊長穩了。
其實姚奇英沒啥大誌向。
他曾經從文書那裏聽到過一句話——“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將軍打了一百仗,終於還是死求了;壯士都能活下來,就是要十年才能回家。
可見還是大順軍政策好,壯士們隻要幹滿三年就能回家。
姚奇英隻等著明年以隊長身份退役,回老家……東北老家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了,還是回第二故鄉甘肅,娶個婆姨,蓋三間大瓦房。
然後老老實實躲起來生兒育女,坐等革命功成。
將來八十畝田在手,他也是老爺了。按以後大順軍政策,他還能出任個從九品的什麽股級官員,可惜他不識字,怕是沒戲。
誰不想當官老爺?姚奇英很惱火,世上咋就無名醫呢,我這一讀書就頭疼的絕症咋就治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