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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殺殺殺殺殺殺殺

  作別福王,李自成帶著長長的驢騾車隊伍滿載而歸。


  一大批糧食抓緊時間運過黃河,拉去王屋山屯起來。


  袁宗第在這邊帶人修堤,黃河另一邊的穀可成帶著騎兵縱橫懷慶府,在沁河南岸馳騁無敵。革命軍累計收銀十八萬,糧豆一萬三千多石。


  差不多夠用了,再折騰就要被圍剿。


  李自成把騎兵和火器營都打發回上黨,讓他們去跟各家反王混個眼熟。至於他自己,反正有王鐸罩著,暫時無憂。何況還有袁宗第的兩千兵,就算隻拿鐵鍬鎬頭都能殺敗附近的河南兵。


  孟津這邊整修黃河大堤的同時,中條山的劉芳亮、稷山縣的韓雲和太穀的王宗嶽等人都沒閑著,他們也在整修本地河渠。


  崇禎五年的水災並不隻在河南。山西平陽大水、垣曲黃河溢、解州水決、鹽池蒲州芮城安邑垣曲陽城雨害稼禾。很多河道和灌溉水渠都被衝壞了,損失不小。


  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李自成實力有限,能做的也有限。能把黃河收拾好已經是天大功勞,其他地方隻能先照顧自己人。


  ……


  這天,李自成正和王鐸、張爾葆在院子裏聽小曲兒,黃河工地上有個小工頭急匆匆跑來了。


  黃河工地上挖出塊鏽跡斑斑的青銅碑……


  碑身上花紋古樸,當中還有幾個大字,但工地上沒人看得懂。


  工頭黃守才同樣認不得。但他知道這玩意兒應該是寶貝,於是急忙上報。


  李自成、張爾葆、王鐸聞訊匆匆趕到黃河邊。


  附近勞工們都被驅散,各忙各的去了,一塊半人高的青銅碑孤零零的斜躺在土坑裏。


  “這……”


  李自成也看不懂上麵寫的啥。


  卻見張、王兩人拍著大腿驚呼:“這是小篆啊!”


  如此,青銅碑可有些年頭了。


  春秋戰國時期,諸侯割據。各國漢字出現了簡繁不一、一字多形的情況。


  秦始皇統一六國,推行“書同文”政策,由丞相李斯負責,在秦國原來使用的大篆籀文的基礎上,進行簡化,創製了統一的漢字書寫形式,即“小篆”。


  漢字發展到小篆階段,逐漸開始定型(輪廓、筆劃、結構定型)。字體象形意味削弱,使文字更加符號化,減少了書寫和認讀方麵的混淆和困難。這也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運用行政手段大規模規範文字的產物。


  秦王朝使用經過整理的小篆統一全國文字,不但基本上消滅了各地文字異行的現象,也使古文字形異眾多的情況有了很大改變,在中國文字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小篆”一直從秦朝流行到西漢末年,才逐漸被更簡化的隸書所取代。


  但因為“小篆”字體優美,頗有古風古韻,所以始終被書法家所青睞。又因為其筆畫複雜,形式奇古,而且可以隨意添加曲折,所以在印章刻製上,尤其是需要防偽的官方印章,一直采用篆書,直到封建王朝覆滅。


  李自成這種假把式看不懂小篆,但張爾葆和王鐸這種大拿認出來不難。


  黃河工地上挖出的這塊青銅碑,很有可能是秦漢時代的產物。


  王鐸蹲在土坑邊,湊近了辨認著一字一字念道——


  “受……命……於……天……既……壽……永……啥……”


  最後一個字鏽跡太模糊,但是不難猜出來。


  這八個字是始皇帝傳國璽上的刻字,現在玉璽變成了青銅碑。


  張爾葆喜形於色,手舞足蹈,“絕對是秦朝古物!單憑這花紋造型以及鏽跡就能斷定。寶貝寶貝!”


  李自成有些納悶,沒聽說過這裏出過古董啊!大統領怎麽說也對曆史小有研究,真要在黃河邊出土了秦代之物,還是有“受命於天”字樣,肯定是國寶。


  或許是由於黃河泛濫等原因,後世沒發現?


  李自成覺得青銅碑後麵應該還有字,準備招呼勞工過來抬碑。


  張爾葆急忙阻止,“不可!萬一出現什麽大逆不道的讖語怎麽辦?”


  有道理。


  李自成還是太嫩了,差點辦蠢事,不由對張老漢佩服起來。


  元朝末年就在黃河工地上出土了一尊獨眼石人。之前有流傳於民間的謠諺:“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這下得以應驗。


  於是韓山童、劉福通借機聚眾起義,以紅巾為號,稱“紅巾軍”。雖然後來他們給別人做了嫁衣賞。


  “紅巾軍”這一套把戲秦朝人就開始玩兒了。陳勝吳廣偷偷把寫了“陳勝王”三個大字的布條塞到魚肚子裏,然後安排小弟當著不明鎮相的群那個眾殺魚。


  於是陳勝大喊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然後他們同樣也給別人做了嫁衣賞。


  ……


  這青銅碑的後麵,會不會有大逆不道的讖語?


  王鐸不經意瞟了短毛一眼,心裏有些忐忑。反賊們慣會使用這種小把戲愚弄無知百姓。


  李自成也瞅了他一眼,心說老子可不玩這種低級把戲。否則憑我的手段,搞個“六鬥米道”出來,三五年就能發展出百萬“綠巾軍”。席卷天下易如反掌。


  他不是沒想過那條路,雖然功業速成,但是後患太大。以迷信成軍,這種組織天然就有致命缺點,將來改造太麻煩。朱元璋同樣能看出來,所以他有了點實力後很快就舍棄了“明教”、“白蓮教”的皮。


  張爾葆欣喜之下,根本沒主意旁邊兩人小動作。他招呼一聲,三人試著合力翻碑。


  結果入手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重。敲了敲,裏麵應該是空心。


  背麵的字就多了,密密滿滿一大片。


  王鐸有些不敢看了,悄悄挪後半個身位。這次張爾葆抓住了機會,搶先慢慢念起來——


  天生萬物以養民,世人猶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


  人之生矣有貴賤,貴人長為天恩眷。


  人生富貴總由天,草民之窮由天譴。


  忽有聖王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


  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

  不仁之人曰可殺!不義之人曰可殺!

  不禮不智不信人,殺殺殺殺殺殺殺!

  我生不為逐鹿來,都門懶築黃金台。


  狀元百官都如狗,總是刀下觳觫材。


  皇天昭告全天下,革命軍起中國興。


  河岸代天樹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張爾葆念到後麵已經瑟瑟發抖,聲音越來越小,猶如蚊呐。


  盡管革命軍還沒打到黃河南岸,但名號早就傳開了,張知縣也有所耳聞。隻是,不知這塊青銅碑上的“革命軍”……


  他雙腿開始打擺子,大概是蹲麻了。


  一旁的王鐸抹了把汗,又偷偷瞟一眼李自成。


  李自成愁的齜牙咧嘴,這抄得真沒創意!

  不過,殺殺殺殺殺殺殺確實豪氣衝天,爽!


  “張公、王公,如今看來,這碑留著不合適。若是被小人獲悉內情,咱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貧僧以為不如把它砸爛沉入河底,永不麵世的好。”


  張爾葆急忙站起來說道:“此事隻我三人知曉,當不會泄漏。這碑雖然沒落款沒年月日,但一看就是先秦古物,毀掉著實可惜。”


  王鐸顫顫巍巍看著大統領,頭都縮了三尺,“聖僧,你看……”


  李自成心下好笑,臉上卻一本正經,開口道:“張老爺想收藏?貧僧方外之人,倒是無可無不可。然但有意外,明府不免家破人亡。王公,你以為呢?”


  王鐸愁了,差點把胡子薅光,最後一跺腳一甩袖,“我隻當沒看見,這東西任憑二酉先生處置。”


  張爾葆大喜,一揖到底,“兩位請放心,我肯定把手尾料理幹淨,絕不會有第四人知曉。”


  他收藏的周彝漢鼎不少,這回又能添一件寶物。


  然而——


  大明“……山東、陝西、河南、金陵等處偽造鼎彝、壺觚、尊瓶之類,式皆古法,分寸不遺。而花紋款式悉從古器上翻模,亦不甚差。”


  因為江南有錢人多,附庸風雅的多,古董銷路好呀——


  “自士大夫搜古以供嗜好,紈袴子弟翕然成風,不吝金帛懸購。而猾賈市丁,任意穿鑿,鑿空淩虛,幾於說夢。昔人所謂李斯狗枷、相如犢鼻,直可笑也。”


  不曉得張爾葆收藏了多少西貝貨。這回他的寶庫裏又要添一件……應該不算古物了,不過這青銅碑絕對是獨一無二,稱為寶貝倒也恰當。


  話說回來,年代越往後,失傳的古董寶物越多,這是一定的。


  比如王莽頭顱、孔子木屐和劉邦斬蛇劍,妥妥的寶貝。公元295年洛陽武庫失火,被焚毀了。


  《晉書·張華列傳》:“庫火,華懼因此變作,列兵固守,然後救之。故累代之寶及漢高斬蛇劍、王莽頭、孔子屐等盡焚焉。”


  據說司馬遷當年還見過大量孔子遺物,孔子用過的琴啊,穿過的衣服啊等等,到最後居然隻剩一雙木屐了。然後也被燒毀了。可惜。


  還有秦始皇用的傳國玉璽,和氏璧鐫刻而成。秦之後,曆代帝王皆以得此璽為符應,奉若奇珍,國之重器也。


  得之則象征其“受命於天”,失之則表現其“氣數已盡”。凡登大位而無此璽者,則被譏為“白版皇帝”,顯得底氣不足而為世人所輕蔑。


  曆代欲謀帝王之位者你爭我奪,致使傳國璽屢易其主。


  唐末,天下大亂,群雄四起。李存勖滅後梁,建後唐,傳國璽轉歸後唐。僅僅十幾年,後唐廢帝李從珂被契丹和石敬瑭擊敗,持玉璽登樓自燒,傳國之寶至此下落不明。


  自宋代起,忽隱忽現的傳國玉璽基本就是仿造之贗品,不去說它了。


  到末代皇帝溥儀被驅逐出宮,馮玉祥還追問來著,溥儀說丫挺的根本就沒那玩意兒。


  其實清宮裏還是有一方的,刻文也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那玉璽是乾隆時期揚州人從舊運河道裏挖出來的,外觀跟史書上的描述差特別遠,十全老賊當場就鑒定是假的。(後被故宮博物院收藏)

  再寶貝也不過是死物罷了,文化傳承更要緊,這回李自成要保護好永樂大典。


  ……


  回到府邸,王鐸越發對大統領客氣了,小心翼翼伺候著。


  李自成反過來勸他說,讖語經不起考證,隻是糊弄愚夫愚婦罷了。即便有一二應驗,純屬巧合,王老爺不用糾結。


  王鐸期期艾艾一番,又輾轉反側兩天,然後開始討教革命軍綱領路線何解。


  李自成很高興。


  ……


  進入五月份,曹文詔、張全昌及馬科等還在甘肅剿流寇。陝西官軍過黃河還要再等幾個月。


  竄入上黨的農民軍越聚越多,七八萬張嘴,吃完王家吃李家,吃完趙家吃周家,肆無忌憚。


  僅有的兩三千官軍隻能自保,作用有限。冀南兵備道王肇生心力憔悴,加急文書一封接一封的往上麵送。


  張道濬、吳開先這些原本會率領鄉兵四處征剿流寇的,這回由於李自成的原因,沒出動。


  各縣、各鄉鎮暫時隻能自求多福了。


  隻沁水免於災難,百姓還算安居樂業。


  最要緊的吃飯問題,由於革命軍已經壟斷了當地糧食批發,又有東風百貨商店兼具零售,市麵糧價還算穩定。


  東風店的底價糧每人每日限購二斤,門口排隊的窮人從早到晚不斷。那些不差錢的人可懶於折騰,直接去買高價糧了。


  革命軍規定其他人售賣的糧價不得超出指導價的兩倍,否則抄家!沒人敢違反。


  正常情況是不能超出指導價的五成。當前兵荒馬亂,外麵糧食不好運過去,所以要給其他糧商多留些利潤,人家才有積極性。


  不管是窮人富人,這時節他們才慶幸有短毛庇護。其他地方可被糟蹋慘了,尤其是土豪們。


  端氏鎮的榼山書院也安穩,正常教學。


  這天,韓霖講完《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回到公房,喝杯茶略歇息,跑去找院長張慎言聊了一會兒。


  再回到公房,他開始給李過、張道濬、李自成寫信。


  革命軍既然有實力保一方平安,怎能對外麵的亂象視而不見,是不是應該出動剿匪了?


  當前榼山書院庇護了幾十個外縣學子,都是拖家帶口逃難來的。韓霖從他們那裏聽到很多慘劇,慘慘慘!

  還有幾位學子不幸在半路被流寇擒獲,隨身錢財被搜刮一空。更有些女眷也被擄走。慘慘慘!


  陽城有個秀才,陸續遭了三次劫,已經家徒四壁。然而第四波流賊還是沒放過他。


  沒錢就把妻妾家小抵押,讓他趕緊去籌贖金。要價麽,拿四匹騾子來頂賬。


  上哪找騾子啊,周圍連活雞都找不出了。


  流賊出主意說,你去城裏買,肯定有。


  秀才早被搜刮幹淨了,哪有錢,附近親戚們也全被洗劫完了,想借錢都沒門路。


  流賊說,那我不管,要不你去錢莊借錢,憑你秀才身份,還不是手到擒來。


  於是秀才燕國問哭哭啼啼跑去北留鎮,貸了銀子買了騾子,沒等出門,另一股流寇攻陷北留。


  騾子沒了。燕國問哭慘了。


  流寇飽掠而去,官軍守備張進孝“收複”失地。反手就把秀才抓了起來,硬說是他把流寇帶來的。


  燕國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嚎的驚天動地。


  更慘的是他家人。


  流寇左等秀才不來右等還不來,反倒等來了官軍。頭目以為燕國問棄家潛逃了,於是殺了他老婆兒子,殺了他家奴仆泄憤。兩個美妾嫣如、霞如被拉走抵債了。


  這種流寇已經算好的了,更有匪類“見男則殺,見女則擄。”乃至鄉裏“人人躲避,家家寂寞。”


  亂世是什麽樣子?人性與獸性的界限在哪兒?

  唉!

  韓霖聽完燕國問的哭訴,心有戚戚焉,於是想讓革命軍出兵維持秩序。


  寫完信,他長籲短歎一番,穿過後門下樓來到後院。


  這裏藏了個印刷作坊。跟書院隔壁印刷正經圖書的作坊不同,這裏出產的各種傳單、冊子見不得光。


  活字印刷弄起來,唰唰唰的出產洗腦讀物。


  宋朝畢昇發明了活字印刷術,可惜因為不實用,幾乎被埋沒了,曆代不多見。要等鉛活字及油墨傳進來才廣泛實用,尤其對報紙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韓霖進屋裏端坐,拿起了《千古奇冤:陝西總督楊鶴的悲情人生》。


  他仔細校對一番,批示通過,放進籃子。


  連帶積存的《驚爆天下:宮女為何要勒死嘉靖皇帝》、《大明萬曆皇帝的銀亂生活》(插圖版)、《震驚!朱元璋後人乞討為生》等全部發出去刊印。


  書冊內容全部由大白話寫就,還加了簡單的標點符號,保證識字的人都能看明白。


  為啥會有艱澀難懂的“文言文”?

  舉個例子說明——


  “歐陽公在翰林時,常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公曰:‘試書其一事。’


  一曰:‘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一曰:‘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


  公曰:‘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


  歐陽修這個宋朝人已經不缺紙了,再往前到秦始皇時代是刻竹簡,要是文字不精練能把人累死。


  就算雕版印刷也費勁,所以書籍當然用文言好,用字少,省事省成本。


  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文言有著相對穩定的語法方式。


  這種穩定性保證了各地域操方言的人能同等交流。這也是“書同文”的意義。


  你要是“我手寫我口”,那讓廣東人寫一段話,保證外地人看不懂。


  另外,自古都寫文言文,習慣成自然,或許後人覺得沒必要改。


  再一個原因是,能接受教育的是上層人,老爺怎麽可能跟泥腿子平起平坐?有必要劃清界限保持優越感。沒經過專門學習的人看不懂文言,這就區分開階層了。


  來,翻譯一下“吾射不亦精乎”。


  至於他們日常說話,當然還是口語大白話,不會像書麵語那麽難懂。


  比如著名的朱元璋聖旨:“告訴百姓每(們),準備好刀子,這幫家夥來了,殺了再說。欽此。”


  比如有次朱祁鎮和大臣對話,完了來一句,“還是老王有見識!”


  比如高拱在《病榻遺言》所記——


  臣對曰:“皇上萬壽無疆,何為出此言?”


  上曰:“有人欺負我。”


  再比如,崇禎時有個大臣叨逼個沒完,皇帝好不容易逮空插了一句,然後大臣一激動回了句:“等小弟說完了再說”。


  可見他們的日常用語跟老百姓一樣,並不文縐縐。


  ……


  標點符號一直沒正規起來的原因或許跟保留文言文類似。反正文人從上小學起就專門學斷句,看書不是障礙。


  可沒有標點,總歸會有斷錯的時候,太不方便了。


  比如——


  “此間樂不思蜀”——“此間樂?不!思蜀!”


  當然那是扯淡,正經的,“……與父老約法三章……”怎麽斷?

  “與父老,約法三章”;“與父老約,法三章”。


  粗略看去沒啥區別,可後人分別解讀就有歧義了。


  一個是把之前的多少多少條律法簡化到隻剩三章;一個是約定僅有三章律法。解讀不同,後續就會產生一係列影響。


  再有,“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


  《三國演義》羅貫中斷句: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


  正確斷句: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


  沒有烏桓觸,人家名字是焦觸。烏桓是地名。因為斷句錯誤,意思差到天上地下。


  老羅弄錯的還有壽亭侯關羽、長史楊大將等。


  如果說一部小說不打緊,那聖人語錄呢——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個就更出名了,不同斷句甚至能產生顛覆性的後果。


  還有繪畫上的“謝赫六法”,大概就斷錯句了,然流傳甚廣,已成定論,難以撼動。


  還有很多斷句問題成了千古懸案,從古代到明代到清代到近代到現代到將來,爭論不休,多少大學者都定不下來。


  別的不提了,單把李自成的老朋友魯迅先生拉出來做個結尾。


  他曾諷刺劉大傑、林語堂給《袁中郎全集》弄標點斷錯句子——


  “人古而事近的,就是袁中郎。這一班明末的作家,在文學史上自有他們的價值和地位。而不幸被一群學者們捧了出來,頌揚,標點,印刷,‘色借,日月借,燭借,青黃借,眼色無常。聲借,鍾鼓借,枯竹竅借……’


  借得他一榻胡塗。正如在中郎臉上畫上花臉……”


  (大概正確斷句為:色借日月,借燭,借青黃,借眼;色無常。聲借鍾鼓,借枯竹竅……)


  ……


  韓霖剛處理完幾件公事,童生王紀又送來一份底稿——


  《孔夫子複生,一腳將衍聖公踹進茅坑吃屎》


  韓霖看得津津有味。


  文章前麵比較了曆代儒家之不同,後麵就開始胡扯。老韓不得不提起紅筆在稿子上畫個X。


  好看歸好看,可內容實在是太過分了。


  孔府魚肉百姓、欺男霸女是有的。明朝大家王世貞就非常憤怒的說:夫使貪縱放僻,敗倫亂紀之人而稱孔子徒,乳臭之人鮮衣怒馬而後孔氏,而曰尊之厚之,於乎,不以桀哉!

  某些孔家人可以千刀萬剮。


  他們有錯歸有錯,寫出來沒問題,可居然說孔家被蒙韃換種了!?這讓“萬世師表”情何以堪?

  韓霖明白李自成編寫各種冊子的用意,可實打實的黑材料已經足夠用了,犯不著胡謅這些不著調的玩意兒。下作!

  “此稿不能用,你回去再斟酌斟酌。”


  王紀小心翼翼問:“那副對聯能不能采用?”


  上聯:前降蒙元,昨降逆明,何足道哉。方明白:善勸進家有餘慶。


  下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全都忘了。隻記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橫批:萬世師表


  自古以來,沒有哪方勢力能搶在衍聖公投降之前占領曲阜。


  韓霖歎口氣,“大統領一直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言必實證。既然有據可查,那也不用為尊者諱。”


  王紀挺高興,看來自己寫的對聯還不錯。等下個月新報紙籌劃好,自己穩穩當當去做個主編。


  這就是“從龍”早的好處。我一個童生怎麽了?你們一幫秀才、舉人還不是在我手底下混飯吃?


  王紀就是當初狀告親戚不繳佃租的那位。現在月薪三兩銀,小日子美滋滋。老娘也不用再辛苦的給人煉硫磺了。


  忙乎完這邊的事,後半晌韓霖再去書院講學。


  “上一課我們討論了什麽是"階級",今天我們講一講‘國家’。”


  “所謂國家,是介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


  前所未有的新理論衝擊著學子們的頭腦。


  別說他們了,連講課老師韓霖都被衝擊的不行不行;書院院長張慎言更是驚呼短毛實乃妖孽。


  單說“國家”定義,細思極恐啊!


  皇帝和老百姓可不就是剝削階及和被剝削介級嗎?


  農民給皇帝種地供養他,皇帝為了防止農民反抗推翻自己,可不就得建立朝廷、官吏、軍隊、監獄等,把老百姓關起來?這不就有了國家嗎?


  這個定義真是太殘酷太現實了,赤果果的一點麵子都不留。


  問題是,短毛將來不一樣要登基當皇帝?他怎麽敢把這些血淋淋的思想傳授出來?


  還有“抿主”,人人當家做主?一人一票選舉?

  可是短毛在書裏說:民主總是屬於統治介級的,體現統治階及的意誌和利益,被統治介級不可能享有管理國家的權力。


  瞎說什麽大實話!


  韓霖、張慎言等人被震了又震,驚了又驚,都快麻木了。


  大統領牛逼就完了!


  還有,短毛讓眾人編纂中學教科書,要點都由他提供。


  比如地理教科書——


  睜眼看世界也就罷了,更扯淡的是上來就教你搞農業。


  讓你要學會考慮地形、氣候、市場、勞動力,機械、交通、政策等等多個方麵的因素。


  等你好不容易把這些學會了,馬上又一項一項教你,選好了地具體怎麽種農作物,種完怎麽通過交通賣出去。


  等你會了這個地方的農業,馬上又要你學全國各地情況,哪兒適合養豬,哪兒適合種地?整個亞洲的情況呢?哪兒適合養豬?哪兒適合種地?

  十來歲的孩子能看懂啥啊?

  不管,簡單粗暴的讓他們背!


  甭管你懂沒懂,一股腦塞給你,先背下來再說,萬一以後用上了呢?


  種地也就罷了,還有大殺器曆史課本——


  說到“黃巢起義”,新編教科書上就說之所以產生起義就是因為階級矛盾的激化,現在國家管不住老百姓了,所以老百姓要造反!


  為了怕你不知道咋造反,課本還詳細介紹了黃巢的經驗,就像“曆年真題解析”一樣。黃巢如何起兵,如何籠絡人心,都寫得清清楚楚。


  哪怕是最後造反失敗了,課本裏都要詳細分析失敗原因。就跟“說明書”一樣手把手給出了“注意事項”,提醒你不要犯類似錯誤。


  意思是這幫人不行不是革命的錯,是他們沒玩好。


  農民階級鬥爭失敗是因為沒有綱領,沒有理論指導等原因。


  無論是陳勝吳廣的起義,還是元末的農民起義,在新課本上講來都是這個套路。起義原因、經過、結果,失敗或者成功的原因分析。


  曆史教科書一定要告訴學生們為什麽要造反?要造誰的反?怎麽樣造反?就差代替你上陣殺敵了。


  韓霖、張慎言等人看得大汗淋漓!這是“屠龍術”啊!


  短毛的教材恐怖如斯!

  新課本對中學生來說詰屈聱牙極其難啃,可一旦參悟了它,就會豁然開朗,學成一身通天徹地的本事。


  這尼瑪學生要是學出來了會是什麽怪物?中學生都這麽恐怖了。


  用短毛的話說,中學教科書內容淺而廣,每個學生都是“接班人”。


  韓霖、張慎言真想問一句,接誰的班?推翻短毛接你的班?

  文理科是這樣,軍事同理。


  牛人製造產品,更牛的人製造流水線,最牛的人設計流水線。


  哪怕你是個蠢蛋呢,你就按照這套製度一板一眼的去做,弄出來的軍隊就是個革命軍隊。


  所以在抗戰期間,一個擋員單槍匹馬去敵後,就能拉起一支隊伍建立一個根據地。


  他知道流水線怎麽弄,去了以後按照圖紙建立流水線,人民軍隊嘩啦啦就出來了。


  但是他也隻知道圖紙,圖紙怎麽改進?產品怎麽改進?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太祖早已把理論指導與實踐方法相結合,並總結歸納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式。照著幹就對了。


  什麽叫現代化軍隊啊?!

  除了外在的武器裝備外,還有內在,流水線弄好,你這頭放進去原料,那頭出來的產品都是一模一樣的。


  ……


  榼山書院總務處處長孫鼎相對造反之事不感興趣,老頭子偏愛《物理》、《化學》等科目。


  他已經用神技“油鍋撈銅錢”震驚了八方。


  孫老漢又根據短毛提供的秘籍研究出一種“沁水鐵”。


  鐵製品上熔鍍一層錫,居然就永不生鏽。這可是好東西,對上陳大義的“白鐵皮”也不遑多讓。咱這個還無毒。


  孫鼎相還另有一項本事,在雨天掐指就可算出雷聲啥時候出現,簡直堪稱神人。


  老頭子樂在其中。


  隻是,他越學越感到無知,太多問題弄不懂了。


  比如——


  天為什麽會黑?

  看上去特幼稚,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然而這個問題並不簡單。


  短毛說過,宇宙中的恒星無慮億萬,前後左右上下遠近無處不在。那麽,億萬顆星發出的光豈不是能形成一片毫無空隙的光幕?


  所以,半夜仰望星空,應該是和白天一樣的一片光亮!

  可事實並不是如此。何解?

  “短毛,你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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