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重新認識一下
王鐸聽完卜卦,揪著美髯半天回不過神。高僧帶來的震驚著實太大了。對方說的有鼻子有眼,看樣子又不像是胡編亂造。
一直到了黃河邊,王老漢忽然自言自語道:“六月份果真會下大雨?黃河還會在孟津決口?”
李自成不想多費口舌,隻回了句,“眼看沒兩月了,到時自然見分曉。”
王鐸愁眉緊鎖,又自言自語:“建奴猖狂至此?”
李自成看著濤濤黃水,堅定道:“事在人為!”
“……”王鐸又沉默了。
……
千年曆史中,黃河上先後有四座半永久性浮橋,隻有蘭州的“鎮遠橋”一直維持到抿國時期。
晉武帝司馬炎時曾在孟津附近造河陽浮橋,一直延續到宋代,靖康恥後橋沒了。後來也沒再搭橋。
李自成和王鐸在渡口坐官船過河。
“孟津在邙山外,止轄河坡一帶,縱不過五裏,橫十之,與新安二縣為洛中最下麵疲。”
孟津窮。而且因為靠著黃河,常受水患,搬了幾次縣城。治所現在聖賢莊(會盟鎮老城村)。
縣城殘破,土牆高一丈,上不見敵台下沒有壕溝。各處隻有青草茂盛。
就這小種土圍子,李自成認為帶一支百十來人的小隊把它攻下毫無問題。或許連傷亡都不會有。
地方雖是老破小,人才倒是不少,短短幾十年內連續出了三個尚書。
王鐸一路無言,到了孟津先沒回家,跑到德裏祠上了柱香。
德裏祠為紀念喬允升所建。
老喬孟津人,為官五十載,清正廉潔,天啟、崇禎兩朝刑部尚書。
他的學生王鐸讚其為——
“不屈不撓矯矯千秋君子,不比不同亭亭一代正人。”
王鐸早前師從喬允升時家境貧困,老師免其學費,供其吃住,並為其保媒主婚。妥妥的貴人。
之前崇禎二年冬,後金入寇京師,城內在押獄囚一百七十人乘機越獄。
崇禎帝震怒,詔令逮捕刑部尚書喬允升,論死。後因他年老改為遣戍邊衛。
去年,老喬在戍所卒,年七十八。
……
王鐸少時家裏隻有十三畝地,現在倒有五百多畝。
正常來說,河南“縉紳之家,率以田廬仆從相雄長,田之多者千餘頃。即少亦不下五七百頃。”
以王鐸的名聲,賺的潤筆費都不止五百畝地,大概是附近實在買不到田了。
回到大宅院,王鐸剛招待李自成坐下喝口茶,孟津知縣登門。
京官歸鄉,地方官照例要拜訪。
王鐸向知縣介紹了“高僧”,順便提起了黃河要決口的事。
“……”知縣張爾葆當場就受驚了。
老張是山陰(紹興)人,名畫家、名收藏家。萬曆年起屢試不中,遂棄科舉,以舉人身份給人當幕僚。蹉跎半生後也混了個知縣玩玩。
他女婿叫陳洪綬,名畫家。“老蓮的畫,一代絕作”——魯迅
他侄子叫張岱,“小品聖手”、“浙東四大史家”之一。
其侄張岱評曰:“以吾叔父之相貌才略,術數權謀,可作戎政司馬,其功名斷不在張銅梁、吳環州之下。惜乎其宮室器具之奉,富埒王侯,岱所謂褻越之太甚者,正謂此也。”①張、吳是萬曆年兵部尚書,文武全才。
總結下就是誇張爾葆有才幹,可惜“玩物喪誌”。
原曆史線張老漢將在孟津幹滿六年知縣,崇禎九年給城牆包磚,又挖了護城河。他之後升揚州司馬,分署淮安,督理船政。史可法廉其才,漕事緩急一以委之,無不立辦。
到崇禎十六年,李自成攻城略地,淮南告急。張爾葆編練鄉勇守衛清江浦,心力憔悴中積勞成疾,卒。
“千真萬確!小僧走遍天下化緣十年,隻為今日挽救無數蒼生。五萬銀子暫存黃河對岸,不日就會運抵孟津。”
“救苦救難活菩薩!”
張爾葆合掌恭維一句,捋須沉思。
五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不管對方是妖僧還是高僧,修堤總是好事。既免水患,招募饑民做工又能活人。公私兩便。
李自成開口道:“銀子我出,具體事宜還需要明府挑頭。”
“責無旁貸!”
張爾葆又轉向王鐸,一臉為難,“茲事體大,要不要上報知府?”
上報之後六月份不發洪水,甚至不下雨怎麽辦?
興師動眾搞一場,被人看笑話倒是其次,傳出去說是被妖僧蠱惑,這就不好解釋了。官場上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若不上報,自己單幹力量有限。萬一到時黃河仍然決口,遭殃的可不僅是孟津一縣。
洪災影響的人口不下百萬,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張爾葆還是有點良心的。
王鐸想了想,歎口氣,“報吧!反正又不用他們出錢。若真能阻住洪水,那幫人反倒能攤一樁功勞。”
張爾葆吃了個定心丸,當即告饒一聲,急匆匆回衙門忙乎。
這邊王鐸開始套話了。
他又不傻,眼前之人雖然是短毛,但言行舉止完全不像和尚。鬼扯的弘一法師,來曆可疑。
李自成已經達到了目的,也就棄了敲門磚,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拱手道:“重新認識一下。趙得勝,字潤之,號介石,別號中正居士。不才現為奉天倡義國民革命軍大統領。”
“當啷!”
王鐸手中茶盞落地,茶水飛濺。
甜白釉陣亡。
曆代國產瓷杯很少有帶把的,不知為何?
“你……”王鐸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甚至都忘了害怕。
李自成道:“咱們先不說別的。我那五萬兩銀子是真的,前來防河患也是真的。老先生若信不過,報官抓我即可。趙某束手就擒。”
王鐸眨眼就收起驚慌,鎮定道:“你就是威震天?倒確實是短毛。鼎鼎大名啊!你要建立皿煮帝國?嗬嗬。可你眼下隻是個流賊,為什麽要來修黃河?這與你何幹?”
李自成大義凜然,“老先生,革命軍真正是老百姓的隊伍。眼看廣大老百姓要遭災,我能熟視無睹?我明知道黃河要發洪水,我能放任不管?”
“這……”王鐸又被鎮住了。
上到朝廷下到各級官府衙門,誰管求那麽多?農田水利都懶得修,哪還有空管黃河發不發洪水?
它們隻會吃錢不幹事;反賊倒要自掏腰包治理黃河。
這可真是官非官賊非賊,乾坤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