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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搶救黃泛區

  李自成在絳縣修整時收到了王徵來信。


  一月份登州失陷。孔有德念舊,上個月把俘虜的孫元化、王徵等一批官員釋放。可是眾人剛出虎穴又進天牢。


  孫元化要被崇禎砍;王徵運氣好些,先判充軍後遇赦還家。


  老孫隻能可惜了。李自成既沒膽劫天牢,人家也不大可能投“流賊”。


  老王在被俘虜前就迫不及待的給趙得勝寫信,囉嗦一通後問“先生何以預知事變?可有良策應對?”


  信件轉了幾個月才到李自成手裏。


  李自成回信:退叫保平安,七月份可獲釋,好好對待申氏(妾)。


  也不知道王徵能不能收到回信。


  原曆史線到崇禎十六年,李自成破西安,派人邀請老王出來當官。王徵當場要抹脖子以示抗議,來人上前奪刀,拉扯中被弄傷了。他過繼的兒子代父去西安告罪,老漢本人憂憤絕食死。


  希望這次他能迷途知返。


  ……


  三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兵圍垣曲。


  知縣段自宏真他娘摳門,跟他隻要一百石糧都不給。


  城裏的內應蠢蠢欲動,被李自成壓住了。占了垣曲也守不住,把他們暴露了不劃算。何況現在也沒富裕時間耗在這裏。


  革命軍往鄉下打糧,又到處收購舊衣服,準備換裝過河。


  黃河垣曲段起於夏縣甕口村,止於蒲掌鄉馬蹄窩,全長近兩百裏。自上而下渡口有五福澗渡、鷹嘴廟渡、河堤渡、青石崖渡、關家渡、八裏灘渡(西灘)、利民渡(寨裏)、濟民渡(東灘)、清河渡、芮村渡。


  過黃河就是河南。


  對麵雖然也是山區,但走個四五十裏到澠池就有平路,去孟津方便。


  可那樣大軍就要經過洛陽附近,李自成沒啥把握。不敢走。


  四月初一,革命軍東行。


  車輛多了難行軍,惡心的百十裏山路走了三天。到達王屋山,袁宗第下山匯合。


  李自成安頓一些事,讓大軍開往濟源找飯吃,他自己帶幾個衛兵輕裝先行。


  ……


  在這個月,尚未從從稀班牙統治下獨立的荷蘭佬在澎湖築城,料羅灣海戰不遠了。


  李自成鞭長莫及,連圍觀的機會都沒有。


  海軍太重要了!


  出去搶錢搶糧搶地盤,隻靠陸軍是不行的。西伯利亞、西域都是窮地方,發財還是要開著大船吃四方。


  東方殖民主義者隻要在西方一個海岸線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很快就要來到了。


  革命軍的水師要提前籌劃。


  ……


  初六日,李自成在孟縣附近官道上“偶遇”一位“漢奸”。


  王鐸,孟津人,天啟二年進士,現翰林院侍講,書法名動天下。老漢三月份奉旨出京,至山西潞安府,封潞安六合王。事畢,欲回家小住。


  李自成指著轎子哈哈大笑。


  仆役正待驅趕,老王掀簾子問,“大師因何發笑?”


  李自成搖一下破扇,起個手勢:“阿彌陀佛!笑當哭,哭裏笑,七情六福少不了。你的來曆我知道,既然來了先要笑。”


  “……”王鐸一頭霧水。


  李自成摸了摸肚皮,“說來話長。咱進孟縣邊吃邊說,腫不腫?”


  “嘁!”王鐸放下簾子。


  他以為遇到個騙吃騙喝的野和尚。近些年什麽無為教、黃天教、東大乘教、龍天教、弘陽教、八卦教、聞香教等等烏煙瘴氣,蒙蔽愚夫愚婦不啻百萬。


  “……”


  奶奶個熊!大統領掏出一錠大元寶砸進轎子。


  “……”


  王鐸吃驚,這麽有錢?這不是騙吃騙喝啊。真是得道高人?

  他下了軟轎,正要請教,卻見和尚瘋瘋癲癲唱開了:


  “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兒破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哎嘿,哎嘿,哎嘿

  無煩無惱無憂愁,世態炎涼皆看破


  走啊走,樂呀樂


  哪裏有不平哪有我,哪裏有不平哪有我……”


  一曲歌罷。


  王鐸拱手,“不知聖僧……”


  李自成一擺手,“先吃飯!”


  王鐸直撮牙花子,果然高僧都有脾氣。


  老王是官身,進了縣城自然有驛站招待。


  可驛站哪會準備齋飯?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李自成搖頭晃腦,口出金句。


  王鐸一呆,正要鄙夷,隻聽和尚又補充一句,“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老王細細一回味,有禪機!高人!

  “大師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生從何來?死往何處?”


  “……”王鐸心說,你就別賣關子了,有屁快放!


  李自成端起酒杯,“來,哥哥!走一個!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王鐸牙疼,碰了個酒。


  李自成放下杯子,打個響指。


  “火來!”


  話音剛落,短毛和尚食指上竟無端燃起一朵藍幽幽的火苗。


  “……”王鐸瞪大眼珠。


  又見和尚左手一翻,憑空出現一張符紙。


  “天地無極!玄心正法!”


  和尚將右手火苗隔空往符上一指,那符上瞬間出現一個綠豆大火球。


  緊接著小火球快速的在符紙上遊走,所過之處紙麵上就出現了道道符文。


  “不可思議!”王鐸反應過來後大為驚歎。


  糊弄明朝人簡直小意思,這套把戲在四百年後都能騙錢。


  李自成嘴裏念念有詞,手上開始玩花活,眨眼間換了張黃紙,放在桌上。


  王鐸急忙湊近觀看。


  “神火”燒出來的隸書工穩端莊——


  仕途鑽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融,一味謙恭。大臣經濟在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要朦朧,駁也無庸,議也無庸。


  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襄讚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身後更無窮,不諡文忠,便諡文恭。


  “妙妙妙!”王鐸拍案叫絕。


  字寫的馬馬虎虎,妙的是內容。


  這兩首《一剪梅》堪稱官場入門教材。隻要遵循行事,入閣拜相不敢說,一生平安富貴不是難事。


  李自成顯擺了一手,開口道:“老王,我在九峰山看過你給端靖世子寫得碑,功力深厚。”


  王鐸拱手謙虛,“世人多有謬讚,過獎了。大師這一筆隸書方顯真本事。”


  他隨即轉口道:“小兄弟有話不妨直說。不才雖然官職低微,但在外麵也略有幾分薄麵。能幫忙絕不推辭。”


  “覺斯兄快人快語!”


  李自成也就不故弄玄虛了,“六月初六日,大水自西而來,黃河兩岸水高丈許,傷人漂房……”


  進入五六七月份,陝西山西京師河南連續降雨。


  陝州(三門峽)、鶴壁等地“銀雨四十日”。


  六月初六日,黃河決口於孟津,“橫溢數百裏”。


  杞縣、鄢陵、扶溝、西華、淮陰、鹿已、拓城、沈丘、商丘、虞城、碭山、蕭縣、豐縣、太和等淮河以北地區均被波及。


  陳留一帶“白骨如山,人至巢居”;許昌“平地水深二丈,飄沒房屋人口無算”;汝陽、遂平、確山“平地操舟”。①甚至還有記水高數十丈,尼瑪十層樓高了,文人的嘴沒把門的,看看就好,信他年都過錯。古代謊報、誇張災情是常規操作,這樣上麵萬一賑災免稅,地方官就能黑一大筆。第二年還有個河南官說崇禎五年河南全省大旱,扯幾把蛋。


  黃泛區老百姓苦矣。


  當然有大雨的原因,但更多是人禍。


  以黃河來說,明代原來定有“三年一小挑,五年一大挑”的疏浚製度。


  萬曆以後“凡大挑、小挑之費,俱入上下私橐。”


  “天啟以前,無人不利於河決者。侵尅金錢,則自總河以至閘官,無所不利;支領工食,則自執事以至於遊閑無食之人,無所不利……於是頻年修治,頻年衝決,以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潘季馴之後,再無能人幹實事。


  這正是崇禎年間“河患日棘”的根本原因。


  其他水係的情況也差不多——


  大臣奏:東南時患水災,皆水利不修之故。


  崇禎皇帝問:水利為何不修?


  錢龍錫回答:水利是東南第一大事,但修理需要錢糧。


  朱由檢一聽要錢,急忙開動腦筋:要修水利,可擾民否?


  征發勞役白幹活當然擾民。


  那正好,不要修了。朱由檢舒坦了,我不能擾民啊。


  各處水利嚴重失修,大大削弱了農民抵禦天災的能力,而官府一味追比錢糧又迫使農民大批逃亡,更加重了災荒的破壞性。


  與此同時,歐洲的鷹國佬正在玩“羊吃人”圈地運動,但是他們的糧食反倒增產了。難道是天佑鬼佬,他們沒遭遇小冰河?

  17世紀的歐洲又叫做“大運河時代”,包括鷹國在內的各國都在挖運河、修水利,農田灌溉條件大大改善。再加上金屬冶煉技術的上升和製造效率的提高,金屬農具的覆蓋麵進一步擴大。此外還有些其他措施,因此農民比例雖然下降,但是糧食增產。


  實際上,歐洲佬的耕種水平壓根比上中國,他們連堆肥技術才剛學會沒幾年。


  人家先是有了農業革命,之後才出現了工業革命。


  法蘭西國糧食自給率能達到百分之三百。但是民眾們比較慘,一直饑荒不斷。直到將來他們發動了大革命分了教會的土地,大家才發現,本國每年農田出產不但能讓所有人吃飽,甚至還富裕到能養活幾十萬匹軍馬。


  農業革命,如果打個比方,套到大明虛構的改稻為桑,那就是老百姓賺錢的同時,相對從前還吃的更飽了。


  可惜,興修水利,改進生產效率等等,在咱大明玩不開。


  另外,水患侵害老百姓無所謂,影響到老朱家不行。


  到今年八月,崇禎他爹的陵寢寶頂被大雨損毀,皇帝就把主事修陵的前工部尚書削籍。那老漢都退休十年了,你隨便削,人家吃嘛嘛香,能活到九十一,看著崇禎上吊。


  明年淮水薄祖陵,崇禎又逮總理河道工部尚書下獄。


  大帝做事多果斷!

  可是治標不治本啊!


  ……


  李自成未卜先知,說了一通即將下大雨、決口之事,把王鐸驚呆了。


  “大師何出此言?黃河決口事大,可不敢妄談。”


  “這次我帶了五萬銀子來,就為加固孟津堤壩。沒人會拿這麽多錢唬人玩。”


  至於加固了孟津一帶堤壩,黃河沒了發泄渠道,下遊會不會再決口……沒法考慮那麽多,保住一地是一地。


  王鐸聳然動容,起身作揖,“有勞先生,敬佩之至。”


  即便六月份沒下大雨,黃河沒發大水,人家自掏腰包修築堤壩總不是壞事。那可是五萬兩銀子!

  李自成也站起來,“事情緊急,咱邊走邊談。”


  路上,王鐸自然要請教下原委,李自成少不得再次裝神弄鬼。


  然後——


  “大師可否為某卜一卦?”


  “實話往往很難聽,你確定要我說?”


  難聽……王鐸受驚了,前途不妙?

  他拱手道:“事在人為,勞煩大師教我。”


  “你……”


  王鐸仕途不順,同年盧象升已經是三品大員了,他還是個五品窮京官。還有被李自成俘虜過的郭竹征,也是同年進士,也比老王品銜高。


  到崇禎八年,王鐸四十四歲,官居右庶子,仍然五品。當年他跟溫體仁不和,轉調南京翰林院。


  崇禎十年,溫體仁卒,王鐸這才回轉北京任少詹事,正四品。


  崇禎十七年,王鐸在家守孝,崇禎帝自縊。


  老王南下,福王兒子弘光帝朱由菘封他為東閣大學士。然後奪故大學士溫體仁等官蔭,王鐸擬旨削之。報仇了。


  隔月加王鐸太子少保、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然後就是——


  “萊陽左蘿石懋第盡節之日……彼錢謙益、王鐸等,於福王出奔後遠迎王師。天大雨,跪伏泥淖中,士馬騰踏馳過,麾之起,不敢起。直待大帥豫親王至,命之起,三呼萬歲,然後立身,可謂恭順。”


  其實王鐸也想提前跑來著,因為受“假太子”一案牽累,沒跑掉,胡子還被群眾薅光了。


  順治九年,王鐸在禮部尚書任上病歸,旋卒。


  ……


  英烈之所以要旌表,就是因為絕大部分人的行為達不到那種高度。絕少數人隻能被絕大多數人仰望、崇敬,而不是效仿。


  恐懼刻在基因裏,人性是自私的,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


  忍耐的美德和變通的機巧,是一種悲哀。


  當一種價值觀受到另一種價值觀的懷疑和強幹,原有的世界崩塌了。


  什麽尊嚴、道德、友情、真理、家國情懷等等都可以被放棄,秩序重新整合時,那些東西將被再次定義。


  心被撕裂後要經曆陣痛,陣痛之後的抉擇將是血淋淋的、更大更長久的痛苦。


  而選擇妥協,無疑會讓這種痛苦降到最低,低到隻剩下“悲、哀”兩字。


  比如因“老親懼禍,流涕催裝”,“不得不”仕清的吳偉業後來感歎——


  “夫死者,人之所難,未有不健於決,成於果,而敗於猶豫者也。”


  “故人往日燔妻子,我因親在何敢死?憔悴而今至於此,欲往從之愧青史。”


  “誤盡平生是一官,棄家容易變名難。”


  “追往恨,倍淒咽。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


  “忍死偷生廿載餘,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債應填補,總比鴻毛也不如。”


  當然,有人妥協,就有人不要命。


  那些人除了忠君而送命之外,大概還有些其它意味在其中。


  先瞎幾把說個晚清王國維,“五十之年,隻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


  他未必就是殉清,更像是陳寅恪所說“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處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


  “剃發易服”就是滿清給明人出的單選題。


  有文化的人或殉國或在妥協中痛苦,至於一般老百姓,天下本是老朱家的,關我啥事?

  明末鬆江府人說:“明時賦役繁重,傾家者甚多……更有種種差徭、雜派,如遼餉練餉、沿海城垣、煙墩寨台、橋梁馬路、修築護塘、打造戰舡、製合火藥、置造軍器,及一應匠班棘刺、弓箭棕麻、小夫水夫鑽夫、圖馬槽刀、草豆青樹梗木等項,每南應出銀五六錢。正額錢糧,又加二三火耗。漕、白二糧,每石二兩七八錢。當役破家,業戶受累,所以有空寫文契,將產業送人矣……”


  大明百姓都活成這樣了,人家巴不得老朱趕緊去死。


  不管是張王李趙還是愛新覺羅坐了天下,老百姓能不用納稅?能不受盤剝?


  所以誰當皇帝都一個球樣。


  大明不管百姓死活,百姓憑啥管你死活。他們對大明朝的生死可以說非常漠視。


  蠻夷韃子來了也無所謂,隻不過是換個統治者,換個征稅者而已。說不定蠻夷的盤剝還比較輕呢,起碼總不會比大明更壞吧。


  上麵那個鬆江府人說完大明政策又提到與滿清對比:“……自此一番改革,大除往日之害。正所謂政令維新,一府四縣,億萬糧戶及有田業者,子子孫孫俱受惠無疆矣。”


  “……至如明季服色,俱有等級。鄉紳、舉、貢、秀才俱戴巾,百姓戴帽……庶民極富,不許戴巾。


  (滿清)今概以貂鼠、騷鼠、狐皮纓帽,不分等級,傭工賤役及現在官員,一體亂戴,並無等級矣。


  又如衣服之製,載在會典。明季現任官府,用雲緞為圓領;士大夫在家,亦有穿雲緞袍者;公子生員輩,止穿綾綢紗羅。


  (滿清)今不論下賤,凡有錢者任其華美,雲緞外套,遍地穿矣……


  又如食用,明季請客,兩人合一桌。碗碟不甚大,雖至廿品,而肴僎有限。即有碗上豐盛者,而兩人所用亦有限。


  至順治七、八年,忽有冰盤宋碗,每碗可容魚肉二斤,豐盛華美,故以四人合一桌;康熙年間,又翻出宮碗洋盤,仍舊四人合一桌,較之冰盤宋碗為省;二十年後,又有五簋碗出,其式比前宋碗略大,又加深廣,納肴甚多,可謂豐極。未知後日又如何樣式……”


  江南底層老百姓要是能預知日後生活,恐怕早就敲鑼打鼓跑到關外跪迎王師了。


  再比如離韃子最近的遼人——


  “遼人與賊習,除稍能過活者盡搬移外,惟一二無依窮民,仍依舊巢,抵死不去。曰我搬在何處?無過活亦死,在此亦死,賊來且隨之而去。即屢請之而不得也。”


  窮人為啥這樣?


  天啟年間遼人有四大恨——


  “軍興以來,援卒之欺淩詬誶,殘遼無寧宇,遼人為一恨;

  軍夫之破產賣兒,貽累車牛,遼人為再恨;


  至逐娼雞而並及張、劉、田三大族,拔二百年難動之室家,遼人為益恨;

  至收降夷而雜處民廬,令其銀汙妻女,侵奪飲食,遼人為愈恨。


  有此四恨,而冀其為我守乎?”


  所以遼東“少壯強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


  在更早的萬曆年,太監高淮受命開礦,征稅遼東。他的頭銜是“大明國欽差鎮守遼東等處協同山海關事督征福陽店稅兼管礦務馬市太府高”。


  土皇帝高淮鎮遼十年,遼東巡撫李化龍說,遼陽大戶“為淮搜索已盡”。


  可是,高淮給萬曆帝總計進貢了區區四萬多兩銀子。(讓子彈飛,匪幫說唱


  萬曆:老子從來就沒想刮窮鬼的錢。


  師爺:不刮窮鬼的錢你收誰的呀?

  萬曆:誰有錢賺誰的。


  師爺:當過皇帝沒?


  萬曆:我X,老子就是皇帝啊!文官已經爛了,靠不住,所以隻要我派出去的太監多,就能收到更多的錢。


  師爺:太監能比文官好到哪?收上來的銀子能三七分成就不錯了。


  萬曆:朕怎麽才七成?

  師爺:皇上,你想多了。七成是人家的,你能拿三成還要看人家的臉色。


  萬曆:誰的臉色?

  師爺:給皇上辦事的人。


  萬曆:我X,老子派奴仆出去辦差,老子還要看奴仆的臉色?


  師爺:對!


  萬曆:老子貴為皇帝,還要看TMD別人臉色?老子不成跪著要飯的了?


  師爺:那你要這樣說,當皇帝還真就是跪著要飯的。就這樣子,好多人想跪都沒這門路呢!


  萬曆:我問問你,我為什麽要重用太監,我就是腿腳不利索,跪不下去。


  師爺:可是太監和文官也就彼此彼此。


  萬曆:這我就不明白了。我是一國之主,皇帝!誰敢不聽話?怎麽成了要飯的?

  師爺:百姓眼裏,你是皇帝,可縉紳眼裏你就是跪著要飯的。掙錢嘛,生意,不寒磣。


  萬曆:寒磣!很他嗎寒磣!

  師爺:那你是想站著,還是想掙錢呢?


  萬曆:我是想站著,還把錢掙嘍!


  師爺:掙不成。


  萬曆:掙不成?我可去你嗎的,老子罷工了……


  那更好,下麵人更能肆無忌憚的胡整了。


  然後開原人說“生於遼,不如走於胡”。


  前屯衛軍戶不堪勒索,合營男女數千人“欲攜家北投虜地”。“強壯之人大半逃入建州,僅得老幼孤貧六七萬人。”


  “遼東二十五年開原額軍士一十五萬陸仟九百餘名,今役止六萬餘名,其間,且多老弱”;“開原額沒兵馬五千,逃之大半”。


  萬曆三十年“遼兵六萬餘人,因避差徭繁重,在彼境,久假不歸。”


  “先被擄者之有妻子牲畜田土也。謂雖犬羊不類,猶得以緩其死。遂因虜入而願隨之去者比比也,是則大可憂也。夫華夷異類,風氣異宜,飲食居室異用,而奈何甘為犬羊之役哉,不得已也。”


  投韃後雖然豬狗不如,好歹還能掙紮著多活兩年。


  熊廷弼指出:“況遼人浸染胡俗,氣習相類。賊殺其身及其父母妻子,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則怨不絕口。賊遣為奸細,輸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雖臣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動。”


  韃子殺了他全家他不恨,反過來恨大明公家派差役,為啥?

  努爾哈赤說:“至於我眾百姓之田,仍在我地方耕種。爾遼東地方諸貝勒大臣及富家之田,荒蕪者甚多也,該荒蕪之田,亦列入我所征之三十萬坰田數內。如不敷用,可取自鬆山堡以內至鐵嶺、懿路、蒲河、範河、琿托河、沈陽、撫順、東州、瑪根丹、清河、孤山等地之田耕種。若仍不足,可至邊外耕種。


  往者,爾明國富人占地甚廣大,其田雇人耕作,所獲糧米,食之不盡,而糶之。貧民無田無糧,買糧而食,一旦財盡,淪為乞丐。富人與其囤積糧財,以致朽爛,徒行貯藏,不如瞻養乞丐貧民。


  ……本年所種之糧,準其各自收獲。我今計田每丁給種糧田五坰,種棉地一坰矣……嗣後以不使花子求乞,乞丐僧人皆給以田,勤加耕作。每三丁合種官田一坰。每二十丁,以一人充兵,一人應役。不似爾國官吏差人歙財於下,賄賂於上……”


  把雙方政策對比一下,你讓貧民怎麽選?人家為什麽要效忠你老朱家的大明?


  高淮亂於內,努爾哈赤起於外。李化龍說“遼之亡形成矣”。


  “遼人無腦,皆淮剜之;遼人無髓,皆淮汲之。實則(李)成梁代剜之,代吸之矣。”


  “遼左有三患,而建夷不與焉”。禍害當中不包括建奴。


  明末底層遼人對大明憤恨已經到達極點,富戶紛紛逃往關內,或渡海逃往山東;窮人寧可死於韃子屠刀,也不願意給大明當順民。


  以至於大明朝廷裏的士大夫發出感慨:“遼人皆賊也!”


  東北老鐵們為啥要當賊呢?以上就是原因。


  那每年幾百萬兩銀子養的遼軍咋樣?

  再看遼東明軍——


  “殘兵……身無片甲,手無寸械,隨營糜餉,裝死扮活,不肯出戰……點冊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其半;領餉有名,及聞警告而又去其半……


  將領皆屢次征戰,存剩及新敗久廢之人,一聞警報,無不心驚膽喪者……


  見在馬一萬餘匹,多半瘦損,率由軍士故意斷絕草料,設法致死,備充步兵,以免出戰。甚有無故用刀刺死者……


  堅甲利刃,長槍火器,喪失俱盡。今軍士所持弓皆斷背斷弦,所持箭皆無羽無鏃,刀皆缺鈍,槍皆頑禿。


  甚有全無一物而借他人以應點者。又皆空頭赤體,無一盔甲遮蔽……聞風而逃,望陣而逃,懼戰而逃。


  頃聞北關信息,各營逃者日以千百計。如逃止一二營或數十百人,臣猶可以重法繩之。今五六萬人,人人要逃。雖有孫吳軍令,亦難禁止。”


  相輔相成,有了前因,才有後果。所以熊廷弼、王在晉等人看不上遼兵。


  至於遼將,人家今天還在衙門裏坐著喝茶,明天“甚至改換麗服,潛入屬國,壓取貂參……”


  遼東在九邊中待遇最好,撥銀最多。然並卵。


  六七年前有這麽件事——遼東官兒們跟朝廷請求劃撥養馬費用時說有三萬多匹馬,等把錢拿到手,轉頭就上報說隻有兩萬多匹馬,馬不夠用,請再撥款買馬。


  氣的天啟帝大罵,這軍馬怎麽想多就多想少就少?這且不提。之前明明下撥了十三萬兩銀子,你們非說隻有十萬兩,可是那十萬也隻看到花了四萬,剩下的又沒影了。銀子都哪去了?

  已經爛了。


  那種優良傳統一直延續到大明嗝屁前。崇禎十六年,朱由檢大帝實在忍不住了,遣人暗中查核撥給兵部的4萬兩軍餉究竟有多少能發到遼兵手中。


  結果是,一文錢都沒有。


  4萬兩銀子從兵部開始,在下發過程中逐漸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鎮守遼東兩百年的祖大壽家族,擁有的財富能堆出一座金山。他家的田產宅院,他投降後奉送給建奴的金珠寶貝,讓奴酋和高麗使者歎為觀止。這些財富都是哪來的?

  攤上這種官,底層遼兵能有啥戰鬥力?老百姓能有好日子?有臉怪人家投韃?

  再來看遼人的表兄弟山東人。


  崇禎上吊後,魯人有兩個選擇,投大順或者投南明。


  李自成在北京拷掠追贓,太狠了,魯紳自然不願投;南明小朝廷烏煙瘴氣,還被南人把持,他們也不願投。


  猶豫中,正好滿人入關了,魯紳果斷上表,“謹掃境土,以待天庥”。


  清廷入京後對原明官、順官一概留任。


  有不願投韃的就跑南明了。


  比如陳名夏,投過順,結果南明小朝廷視他為“從賊逆臣”,要捉拿歸案。他幹脆重返北京投靠清廷,一直做到大學士。


  南明弘光政權以從逆的罪名,追究南逃官紳曾經投降“闖賊”而大興“順案”,致使相當一部分官紳大失所望,再返回北京降清。


  南明小朝廷這時還想著“聯虜平寇”呢,蠢到無以複加,壞到腦子流膿。


  當然,批評它從樸素的民族感情出發。要論無產階級立場,大明早該死了。


  統治者的心態從來都是“寧贈友邦不予家奴”。明清在這一點上出奇的一致。甚至曆朝曆代都是一個鳥樣。


  “寧贈友邦,不與家奴”是古代磚製統治的不二靈丹,服之,雖不能長生不老,但可延年益壽。


  和親、納貢、歲幣、撫賞等等,其實差不多都是一個意思。盤剝治下小民,用所得伺候外敵。


  因為自己家的小民可以隨便打殺,外敵可不太好對付。妥協也是一種智慧。


  唉,又扯多了。


  總之,南明小朝廷對入關的韃子都這態度,何論一般士紳、百姓。


  再比如更有名的嘉定。(江陰類似)


  “安撫周荃單騎至邑。邑中縉紳皆出避,百姓無主,因結彩於路,出城迎之,競用黃紙書‘大清順民’四字揭於門。旋緘邑篆並冊籍,上於郡。”


  嘉定老百姓一開始對投韃也沒啥意見。或者說不敢有意見?畢竟主心骨老爺們都跑了。


  等韃子委派的知縣孤身到任,明嘉定總兵把他嚇跑了。然後“城內外百姓謂誌葵恢複之師,懸彩執香,較迎周荃時十倍。”


  王師一到,嘉定人還是非常高興的。


  之後,原高傑部下,高死後投清的李成棟來了,暫沒攻城。①後又反清,順治六年出兵江西,戰敗死。


  “城外居民與貿易如平時,黠者或撫其背,相與嘲笑如舊識。”


  雙方的關係一開始還挺和睦,其樂融融。


  接著清軍下達剃發令。剃成什麽樣?


  遼東早期是部落製,而且混合的外人多,那時什麽發型都有。後來才剃頭結小辮,還多是兩條,慢慢才統一成一條“金錢鼠尾”。其實大明各地也有契丹那種鍋蓋頭以及韃子的辮頭,隻不過都是小孩子的發型。長大後就束發了。


  “男子十六歲方留發,發長披在肩上,如今時婦女無異。亦梳三把頭、泛心頭,發少者用髴益之。甚有發團如冰盤大者,亦如今婦女梳妝一般,插簪帶花,將披發擄紮起,即名曰‘直擄頭’。


  二十歲外方冠。更有老童生趕未冠之隊者,號曰“老扒頭”。三十歲外始戴帽……”


  (明人二十歲前就是老版賈寶玉那種發型。這裏要洗一下地,單以古時衛生條件及生活習慣看,光頭或者小辮比蓄發好太多了。別打我!)

  (早期韃子對一般老百姓的剃發要求並不嚴格,大概屬於意思一下就行。很多畫作裏有表現。)

  豬尾巴多難看,嘉定百姓不能接受屈辱。他們紛紛自發起來反抗,雙方在城外開打!

  是百姓首先自發組織起來反抗,官兵沒動。


  老百姓這麽強?是的!


  別說北人能打,咱大明南人絕不拉稀。


  話說鬧倭寇時,朝廷應對不力,於是由官府主導將練兵之法印成小冊子由縣裏組織逐層下發到鄉裏一級。比如揚州知府就編了《練兵輯要》和《倭情考略》,下令措紙印發,家家一本。上至府城縣郭,下至鄉約保甲,都要人人通習,不識字的就由識字的負責講解。


  經此一役後,***間不論是文人還是鄉民,個個知兵,人人能戰。大明武德充沛哉!


  咱們幹韃子!


  李成棟猝不及防之下損失較大,可是人家怎麽說也算正規軍,嘉定鄉兵怎麽抗的住?很快就敗了。


  李成棟惱怒之下又瘋狂縱兵報複,及至攻破縣城,他屠了一批後就離開了。


  接著以書畫聞名的朱瑛帶著五十人進城,又一次恢複了嘉定。接著,凡有剃發的,當場處死。


  “鄉兵複聚,遇剃發者輒亂殺,因沿路燒劫,煙焰四路,遠近聞風,護發益堅。”


  再沒有人敢剃發。


  後麵就是二屠、三屠。


  可憐百姓,留發要被大清殺,剃發又被大明殺。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殺的太多了,導致隆武帝不得不下詔:“有發為順民,無發為難民。”


  這才挽回點人心。


  所以說,人心向背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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