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給官軍發餉
火炮發威,萬全縣裏頂不住了。
當晚,城內來人跟農民軍談和。
都開了炮,原先的一千石糧自然不作數。
李自成放話:“一口價!糧三千石,銀五萬兩。”
要得太狠,士紳們不樂意。
他們轉頭又問孫顯祖捐給他一萬銀子能不能保住縣城。
老孫向眾土豪一抱拳,“本官世受國恩,定當與賊死戰到底,必不令父老遭劫。”
滿堂大讚。
孫顯祖又給他們送上定心丸,“三千援兵後天準到,流寇不足為慮!”
士紳們鬆了口氣,紛紛慷慨解囊,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
知縣老爺總算能睡個安穩覺。
革命軍小將姚奇英也睡了個安穩覺。他覺得縣城不投降是自己求佛拜神起的作用,養足精神明早登城!
知縣老爺半夜正睡的香,外麵大嘩,“大老爺大老爺!不好啦不好啦!狗日的孫顯祖跑啦!”
能讓他跑掉?
孫總兵在解店鎮進入革命軍的埋伏圈。
這地方原設有官倉,之前被拓養坤搶去三四百石糧,他也是在這裏被孫顯祖擊潰。
現在報仇了。
孫總兵怒:“短毛背信棄義!”
李自成:“原話送回。輜重留下,馬匹留下,放你一條活路。”
孫顯祖咬牙切齒,然而無可奈何,隻能照辦。
李自成一看繳獲,居然有現銀七千多兩,不錯不錯。
然後大統領又把孫顯祖喊住了。
“總兵慢走。”
“你要怎樣?你還要怎樣?老子發起狠來大不了魚死網破!”
“小兵跟著你出生入死,你居然好意思讓他們忍饑挨餓?來,我給官軍發餉!”
一人二兩銀,當即有三百官軍就地“投賊”。
……
天光大亮,萬泉城門大開。
三千石糧豆、五萬兩銀子已經準備妥當,還有成群豬羊,一大堆綾羅綢緞。
革命軍小將姚奇英徹底心涼了,“你們就是一群沒卵子貨!啥時候才能讓老子痛痛快快打一仗!”
李自成之前專門編製了本《入城手冊》,指導接收人員對府縣的占領步驟。革命軍入城,一切井然有序。
李、拓二人功勞有限,不好意思分錢糧,大統領硬塞給他們兩成。
“別客氣,你我都是兄弟,咱們有錢同花有肉同吃。”
“大統領厚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位老哥,人家識時務,開了城門獻了錢糧,咱進去修整行,可不敢騷擾地方。”
“大統領放心,都知道革命軍軍紀嚴明,咱不會壞了哥哥名頭。”
革命軍進了城又開始收稅。
納了稅就是順民。李自成向土豪們保證,下次無論何家反王破城,他們家財可保無憂。
土豪們不開心。
“大統領,我們可是主動開城!”
“剛納了‘樂捐’,還要收稅?”
“您這麽厚道的人做這種事不合適吧?”
“不是說好的秋毫無犯?”
“……”
一群摳門貨開始逼逼賴賴。
大統領又和顏悅色勸說了兩句,對方不領情。
嗎的!
李自成咳嗽一聲,端起茶盞。
左右親兵動了。
“嗆啷!”
刀出鞘!
大統領喝了口茶,站起身向各位拱手,“老爺們,主動納稅誠為貴,真情服務零距離。”
“……”
老爺們沒聽懂短毛說了個啥,他們隻看到了明晃晃的利刃。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
“稅……肯定是要交的嘛,無規矩不成方圓。”
“就是就是。大統領的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得利的還是百姓。咱都是老實本分人,不敢拖欠一文稅款。”
“革命軍的美名早已傳遍天下,實乃仁義之師威武之師。胡某心甘情願納稅,另外報效軍需八百兩銀子。”
“……”
刀回鞘。
老爺們開始“歡天喜地”的爭搶著繳稅。
真是一群良善百姓!
李自成很欣慰,不枉自己苦口婆心勸說一番。本來嘛,交了稅以後,安危就有了保障,明明是雙贏局麵。
大統領為子民操碎了心。
這次繳獲的糧草多,自己吃不完,也不好帶走,劉芳亮派人分批押著三十多萬斤糧豆送回太行山。
修整的幾天裏,李自成跟李武威長談一番,對方再無猶豫,正式投入革命軍。
他的部下有不願投的,還有被擄掠的,趁機散去兩千多。李自成又對剩下人馬大開刀,裁汰五百,餘下的去曆山新兵營報到。
其中還有六七百人也不適合當兵,可他們多是陝北人,千裏迢迢的也不好打發回家,先收著打雜吧。
至於拓養坤,對大統領很客氣,但是不願意投靠革命軍。
李自成也就不搭理他了。
過了正月十五,劉芳亮送完輜重返回來。
再休息兩日,農民軍離開萬泉。
拓養坤南下猗氏縣,欲去匯合羅汝才。
他當然不想走,大過年的,在縣城裏享福不好嗎?可是李自成要走,拓養坤也識眼色,自然不好繼續單獨待著。
革命軍北上,於二十日抵達稷山縣。
在稷山修整的孫總兵聞聽流寇又來了,先一天流竄而去。他的大本營寧武附近保德、岢嵐烽煙起,借口要去救援。
稷山縣裏的士紳老爺們在“納稅”和“樂捐”中果斷選定前者,反正他們跟革命軍是老熟人了。
上次硬抗的後果是知縣李燧庭殉國。那時短毛賊還沒炮,現在人家強到連寧武總兵都不敢抵擋。
識時務者為俊傑!
新任知縣比土豪們跑得快,親自到城外迎接大統領入城。
稷山縣裏都是好人呐!
本地人王之翰被推舉當了維持會長,帶著十來個士紳土豪監督革命軍軍紀。反正縣裏是商議過後主動開的城,將來“二鬼子”們不用擔心被反攻倒算。
前次穀可成來晃了一圈,沒收到稅,這回要狠榨一番。
……
城外泉掌村的革命公墓安然無恙。
李自成對三班六房胥吏衙役們誇獎一頓,各有贈銀。
戶房書辦邀功,說那邊的一千多畝地沒征稅。
李自成卻說:“皇糧國稅如何能免?正稅一文不少,浮收一文沒有,如此即可。”
“……”書辦暗暗鬱悶,這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短毛簡直不可理喻。
收稅的同時,大統領還想招攬下士人。
馬耿,字介石,官至景州知州,因耿直抗上被罷歸。將來京城破,絕食死。
景州是漕糧轉運重地,年過百萬石。若能突襲成功,那可就發大財了。
李自成想跟前知州請教一下那邊的情況。
“馬老先生請坐……”大統領挺客氣。
沒想到對方進門就大喊:“國家養士三百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馬介石從褲襠掏出匕首,猛捅短毛。
“唉呀!”
一聲慘呼。
馬老漢被李自成一腳踹翻。
“革命軍口碑你沒聽過?天下有識之士但凡心存三分良知,人人皆是我革命黨。可見你冥頑不靈,老糊塗一個。我懶得跟你廢話,滾回家養老去吧,要死要活都由你。”
敗興!
“……”馬老漢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
李自成那一腳確實重了點。
他安排人把老漢抬回家,再幫著找個大夫看一看。
反正花不了幾個錢,又能搏個好名聲。給其他人看看革命軍的胸襟。
……
李自成這次出來的太晚,一路上的各縣秋糧幾乎都運走了。尤其各衛所及宗室田莊的糧剩下也多少,他們才是革命軍薅羊毛的主要對象。
萬曆年清丈後,山西衛所軍屯田36277頃,地皮在山西境內的有34765頃。另有牧地、牛具地等。
如太原左衛的屯牧地坐落州縣有陽曲縣、太原縣、清源縣、文水縣、靜樂縣、太穀縣、榆次縣、祁縣、吉州、隰州、永和縣、聞喜縣、靈石縣、屯留縣、長子縣、平遙縣、孝義縣、寧武關,共18處,3709頃。
軍屯田比民田稅額高。
起初每一屯兵受田50畝,“畝稅一半”,官給牛和種子的,還要交牛稅、種稅。朱棣時增為收繳六成。
明中葉以後,衛所屯田逐漸破壞。正統時,為了限製軍戶逃亡等原因,屯田納糧標準是畝收0.053石。民田則是0.0335石。當然這隻是規定的標準,實際另說。
除了衛所屯田,再看宗室莊田。
明朝中後期,朱家藩府已經成為山西最大的地主。
山西三大潘為晉藩、代瀋以及沈藩。
晉藩子孫分封於太原、交城、陽曲、方山、徐溝等地以及汾州府和平陽府內;
代藩子孫分封於大同、廣靈、山陰、靈丘、懷仁、襄垣、潞城等地;
沈藩子孫分封於陵川、平遙、黎城、稷山、沁水、沁源等地。
“山西分封宗室獨繁於他省,親王郡王將軍至郡縣等主毋慮千餘。”(後來河南等超過了。)
養活他們不容易。
大明宗室爵位不遞減,一子平襲,餘子降襲。一個親王可以無限保留一個親王位置以及增加若幹郡王,從數量上看算指數級遞增了。
曾有個大臣對提議說這樣不行,老朱說敢離間我骨肉,把他綁起來,我親自用箭射死他。
後來當然沒射,朱元璋把大臣關到牢裏活活餓死了。
到明末,按規定的宗藩俸祿,支出已經超過國家總收入的三分之一。
嘉靖時“今天下之事極弊而大可慮者,莫甚於宗藩……天下財賦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而各處王府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萬石,而祿米三百一十二萬石……是省之糧借令全輸,已不足供祿米之半,況吏祿、軍餉皆出其中乎。”
養不起怎麽辦,拖欠俸祿不給。
“故自郡王以上猶得厚享,將軍以下至不能自存,饑寒困辱,勢所必至。常號呼道路,聚而詬有司。守土之臣,不惟懼辱,且懼生變。故官司困於難供,宗藩病於不給,天下無可增賦之理,而宗室蕃衍無休時,是可不為寒心哉!”
比如,嘉靖四十年山西代王係的一個奉國將軍上疏:“臣等身係封城,動作有禁,無產可鬻,無人可依。數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艱難萬狀。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舉露十年而不得殯埋;有行乞市井;有傭作民間;有流移他鄉;有餓死道路。
名雖宗室,苦甚窮民,俯地仰天,無門控訴。請下所司,將積逋祿米共二十二秊(年)清查催補,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飽。冒罪而死,亦所甘心。”
二十多年沒給發放俸祿。
嘉靖皇帝看後發善心給撥了點,然後……
又有一位代王係的奉國將軍居然私自上京,告禦狀:“自嘉靖四十年起至萬曆十年止,共二十一年,應得祿糧分毫未給,乞將河東運司餘鹽或有司無礙官銀轉行布政司查補。”
自上次後又是二十一年沒給飯吃。
部臣覆議:“宗室越關,禁例森嚴,應革爵降為庶人,幽之閑宅。”
萬曆皇帝看那窮親戚可憐,沒追究。
因為無產業的宗室俸祿被拖欠,他們除了“行乞市井、傭作民間、流移他鄉”外,還有——
萬曆二年,潞州府鎮國中尉等7人“屢行搶劫,贓證明實”;萬曆十五年,一宗室“糾眾止盜”;萬曆三十四年,靖江王集8名宗室“糾盜行劫”;萬曆四十二年臨潼奉國中尉等人“同謀行劫殺人”;泰昌元年,褒城一鎮國中尉夥同數人“窩盜行劫”;天啟時,周府儀封王也參與“窩盜分贓”……
他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沒有錢了,肯定要做啊!不做,不做的話沒有錢用啊。
更奇葩的是,有宗室故意犯法,就為坐牢。因為牢裏好歹有口飯吃,在外麵待下去要被餓死。
河南周王府下有個鎮國中尉朱勤熨,“以越關奏求祿米,因言及時事,坐削爵禁錮。”
爹被抓走吃牢飯,兒子抓瞎了。我可咋活啊!
有人就幫他出主意:“按我朝律法,宗室進諫也不過是囚禁而已。你被關進牢裏不就像你爹一樣有吃穿了嗎?現在你窮的要餓死了,很快就會變成臭水溝裏一具棄屍了。不如跟你爹學一學。”
朱小朋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於是果斷上奏對朝政提出意見。然後果然很順利的被罰去跟老爹作伴,避免了被餓死的命運。
前鎮國中尉:守法是不可能守法的,在牢裏的感覺比家裏感覺好多了。又有飯吃,身邊各個都是親戚,說話又好聽,超喜歡裏麵的……哇!兒子你也進來了!?
不可憐窮宗室了,咱還是看小日子美滋滋的親王們。
宗藩獲取莊田的途徑有欽賜、請乞、投獻、直接侵占。
“欽賜”是皇帝發話,給的多是官田或是“無糧閑地”。
比如皇帝賜給福王兩萬頃土地,本來定在河南,但河南好地圈盡仍然不夠,不得不跑到湖廣、山東占田。
別的地方也沒田咋整,直接在別人田上攤派征稅就行。
比如河南息縣,額派福府地一千一百五十七頃三十二畝,就全部是“在本縣條鞭內一例派征。”
比如陝西白水縣,“嘉靖加派一百八兩八錢七分,萬曆加派七百三十五兩五錢五分,俱係宗室日繁,剜肉醫瘡。”
萬曆皇帝責令湖廣刮田4400頃為福藩莊田,巡撫董漢儒謂湖廣已無閑田,請停止搜刮,每年由該省輸銀萬兩以代莊田租,帝不許。
直到崇禎二年,湖廣還有向各州縣攤派莊田的事。據湖廣巡撫洪如鍾奏:“潞、福屢刮之後,已無餘地,萬不得已,隻有攤派之一法。”
再比如瑞王的二萬頃贍田,也完全是靠陝西、河南、山西、四川按分攤田畝數加派賦稅來取得租銀。
苦了老百姓。
“請乞”是宗藩跟皇帝討要田地。
比如老靈丘王為兒子朱仕土旁奏討“絳州絕戶民田447傾乞與管種”。
哪來那麽多絕戶?
人家自然有辦法,“八府良田又多為勢要之家以拋荒奏乞……失業之民控訴無所。”
就硬說你是拋荒、絕戶,你來告我呀!
投獻就是詭寄。有想省賦稅的,有被逼的沒辦法的。
比如“繁峙居民甚少,皆係四野流民自行開墾,遂成村落。亡命不逞之淵蔽也。往往為他郡豪右及振武衛官侵為己業。間有不得其平者,即投獻王府。”
為了免於被土豪白白霸占田地,隻好去投獻給王府。雖然也受剝削,好歹地還是自己的。
直接侵占就是赤果果強取豪奪。
遇到災荒年就迫使百姓”半估輕價質當”、“不得已將起科腴田,減其價值”。
“(宗藩)擅離封城,於各州縣吞並田產,有司知而不問。”
如果老百姓的田地不幸“與莊田為鄰,遂被強占。”
“(宗藩)不畏公法,欺淩軍民,強奪民田畝,占據市肆……小人依附為非,良善被其害。”
德王侵奪山東白雲湖民田為莊田,後雖不得已交還原主,然而到萬曆間複奪為莊田。
王爺們不光搶民田,互相也搶。萬曆十年,晉府與寧化王府爭奪土地,相互奏告攻訐。這都窩裏鬥了。
山西王府莊田有三百多萬畝,和北直隸比起來差遠了。
崇禎上台後清查了一次,“(河北)皇莊及皇親功臣莊田……所據查勘過順天等府地方各項莊田地土共計二十萬九百一十九頃二十八畝,退斷侵占過民地共計二萬二百二十九頃二十八畝……”
統計的是2000多萬畝,清退了200萬。
為啥說北方老百姓苦呢?宗室勳貴占田是個很重要的原因,他們才能交多少稅?還不是轉嫁給貧民?
所以北方各省自保都難,幾乎不能給朝廷提供多餘稅收。反觀江浙良田多農業好經濟好,卻沒安置藩王。
長江以南總共才有幾個王?跟河南一省相當。這也是江南之所以擔當財賦重地的一個原因。因為他們不用被攤派伺候蛀蟲。
……
李自成在稷山發著財,又遣劉芳亮去敲詐西麵的河津縣。
韓城與河津分隔黃河兩岸,是守護龍門渡口的“左右護法”。
河津縣的“黃河灘地,其地約東西闊有六七裏,南北長有二十餘裏,中間沙淤肥瘠不等,堪種者千頃有餘。
大約晉府軍餘種有十之七,平陽衛軍餘種有十之二,河津小民僅種有十之一。”
10多萬畝地小民隻占個零頭。
因為黃河左右擺動,河灘田時多時少,這種地很長時間內不用納稅。人人都想爭搶。
而且某塊地往往會由於黃河亂跑,今年在陝西這邊,後年又跑到山西那邊,兩岸各縣民眾為爭搶河灘田不時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