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實在人
九月十六日,前去征剿老馬嶺的李過凱旋而還。
匪首沈烈、郭天祐聽說來的是革命軍,未戰先投降,去新兵營報到了。①順治年間大同薑瓖起兵反清,沈烈響應,攻陷上黨數縣,後事不詳。
老馬嶺那邊設施完善,李自成讓白旺派一個小隊駐紮,鳩占鵲巢。
白旺哨部已設於端氏鎮,還有三支小隊分別駐紮於端氏鎮東、西的榼山、巍山;還有郭峪附近的山頭一支。
以預防官軍偷襲。
別的也就罷了,賈富貴辦事還算得力,要保護好。
接下來的安排就要征繳秋賦了。
沁水額定兩萬三千多石,曆年實收不到兩萬。讓革命軍辦,最少能榨出三萬石。上繳給縣裏一萬七八足夠了,餘者自用。一筆橫財。
何況縣裏還有王府莊田,還有四萬多畝衛所屯田,按原稅額都能收兩千多石。
“衛所在省,則行文於布政司;在直隸,則行文於該府,一切應征錢糧,俱代為轉行督催。”
同樣的,皇親國戚們的莊田租稅現在不許自行征收,由當地衙門代管。
這回革命軍幫皇帝督催。
李自成之前派出的探子已經打聽清了各家土豪底細,這次要按新稅製收糧。他們肯定不會乖乖配合,少不得打一批拉一批。
行動吧!
……
十七日,孫鼎相托賈富貴傳來手書,確定要救他哥。
李自成大喜,趕忙安排田見秀去張羅。
當然,他清楚老孫回來後不可能“投賊”,人家一把年紀了犯不上蹚渾水。隻要這幫老漢能默認革命軍是正義之師就行。
張慎言又來信討要新《尚書》,李自成寫了兩篇糊弄。再多也沒有了。哪有空背那些沒用玩意兒。
有時間不如多燒幾塊玻璃。
不管是造玻璃還是造啥,弄幾個玩沒難度,開個小作坊也沒問題,想工業化可不容易。
從建廠房開始到後麵一係列製度安排,要考慮的細節多了去了。
李自成先寫了本《工業製造寶典》,交給賈富貴自學。
又過了兩天,米脂來信。
田見秀對照著密碼本翻譯出,原來是有江南客來訪。
早前瞿式榖與大統領坐而論道,相見恨晚,臨別時帶了幾頁樂譜回家。
然後李自成抄來的幾首歌、曲轟動金陵蘇杭。
秦淮八豔此時多數還是蘿莉,盡管有些已經墮入勾欄——比如十三歲的柳如是明年就要被狀元買走——但沒她們啥事。
你向往的曲幽小徑,早已車水馬龍……
當前出名的是尹春、李雪衣、楊元、李宛君、徐佛、李貞娘、王微等等,皆為秦淮行首。
本來還有個楊宛,跟了茅元儀。原本王微也跟了,自覺不受重視,又跑回去解渴了。
瞿式榖將歌、曲傳於交好的女子,那些小雞老雞轉眼名聲大噪。賓客如雲,眾士紳踏平了她們門檻。
瞿老漢成了香餑餑,整天被鶯聲燕語環繞,隻求他賜下一曲。
他就五首存貨,哪有多餘的外放,於是就把李自成了推出去。
尋到米脂的除了求曲龜奴,同來的還有幾個離經叛道之輩。
看家的袁宗道先寄信通知大統領,然後把他們打發去絳州等候。
月底,江南客到了絳州,馬上又被李自成接到沁水。
知縣楊任斯度過短期驚慌後,已經習慣了短毛往來,佯裝不知就完了。
李自成在大酒樓款待江南客。
龜奴他沒空搭理,讓邢秀娘招呼。正巧裏麵還有一個是她舊相識。
大統領要忙著收攏人才。
瞿式榖介紹來五個人,隻有一位在原本曆史中留下了隻言片語。
張養默,出身行伍世家,祖上自明初以降一直興盛不衰。到了祖父輩開始走下坡路,不過他叔也出任過廣西梧州府通判。
張老漢科名不顯,隻是個秀才,但學問不錯。曾經師從王肯堂。
王肯堂父親是刑部侍郎,他自己也中了進士,跟焦竑、董其昌同科,先入翰林院,後官至福建參政。
因上書直言抗倭,王肯堂被論“浮躁”降職,遂稱病辭歸。成為明末蓮柏椒蕅四大高僧之一紫柏尊者俗家弟子,同時開始精研醫理。
老王對傷寒、外科、眼科都有研究,還曾治愈一富家子弟因科舉得中驚喜過度而得的精神病。
所以張養默除了儒學,也懂醫,又和利瑪竇過從甚密。
他曾自學了歐幾裏德第一卷,還想翻譯《幾何原本》出版。意呆利佬不願意,隻一個勁的催促讓張去傳教。
張養默說那純屬浪費時間,你還是再多教些天文數學是正事。鬼佬知道沒戲,也不指望了,後來幹脆拍屁股跑京城去了。
一開始鬼佬們隻想傳教,後來看行不通,才不情不願的教授些知識。
利瑪竇的想法是隻翻譯西方曆法,好打入宮廷。
徐光啟堅持說“算術者,工人之斧斤尋尺,曆律兩家旁及萬事者……此事不能了徹,諸事未可易論。”
利馬竇這才勉強同意翻譯《幾何原本》。過程中,大量官員和士大夫都參與研討商量,如楊廷筠、李之藻、葉向高、馮應京、曹於汴、趙可懷、祝宰伯、吳大參等等。
利馬竇去世後,奧門叫會當局下令鬼佬應以傳教為根本,不準散播科學。徐光啟想翻譯《泰西水法》,意呆利佬熊三拔就表現的吞吞吐吐。徐不滿意,說“可以窺見其人”。
扯遠了,說回張養默。
張老漢聽瞿老漢說起李自成的種種學問,見獵心喜,不辭勞苦千裏迢迢跑來了。
李自成先跟五人扯了半天閑話,第二天講學問,第三天開始慢慢深入,第四天說起革命軍綱領,跑了兩個……
第六天,張養默和陸孫九、吳履江加入革命軍。
江南繁華,同時也亂的很。三人閑扯了些荒唐事。
那邊地痞流氓不僅成群結隊,人數眾多,並且有自己的組織。
比如打行。
原曆史線會在嘉定抗清殉國的前順天府丞侯峒曾:“吳中為奸民者有二:一訪行,一打行也。明旨禁訪行者,或跳而他匿矣。打行數慝敝邑為甚。小者呼雞逐犬,大者借交報仇,自四鄉以至肘腋間皆是。昨歲郭門之外,有挺刃相殺者,有白晝行劫,挾貲乘馬,直走海濱者……”
“從來地方棍徒,無有顯著其名號者,獨三吳則蘇屬有打行;在常屬有天罡。
其種類又有獺皮、螞蟻、黑虎、秤槌之名,其團聚有百子、團圓、冬青、棒槌之會,其所為則曰放線、生蚤、放春、紮囤,而其流毒最甚,則曰造訪、團賴、打搶、奸銀。”
這些人“分列某處某班,肆行強橫”。“一人有不逞,則呼類共為抨抶,不殘傷人不已”。“小者呼雞逐犬,大則借交報仇,自四鄉以至肘腋間皆是也”。
“犯科扡罔,橫行市井”,“賭博酣,告訐大搶,閭左言之,六月寒心,城中有之,日暮塵起”。
“還有那飛天光棍,裝成圈套,坑陷人命,無惡不作,積攢金銀。”
“今各鎮市中必有魁滑,領袖無賴子開賭波、張騙局……甚至販鹽窩鹽,興訛造言,無所不至……顯為民害,暗釀禍端。”
嘉定的南翔鎮,過去“多徽商僑寓,百貨填集,甲於諸鎮”,但由於無賴惡棍的蠶食,使得徽商“稍稍徙避,而鎮遂衰落”。
官府不管嗎?
天啟年間,崔呈秀任淮揚巡按禦史,凡是地方所獲強盜,隻要每人向他繳納兩千兩銀子,即可釋放。
惡棍們氣焰囂張啊,以至於無錫人,“東林八君子”之一的高攀龍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
他說,不如利用打行頭目來管理和控製自己的手下。比如將天罡黨中的首領登記在冊,由官府給他們發工資。平時由他們“攝其徒黨”,朝廷有事時則可啟用這些地痞。若他們有詐害良民之事,唯首領是問。
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①天啟六年崔呈秀告高攀龍貪汙,高投水自盡。兩年後,崇禎上位,魏忠賢死,兵部尚書崔主動上吊,但仍被追戮屍體。高攀龍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
再看其他亂象——
“吳江鄉村,有算命賣藥之婦,竊人幼女,藏於舟。以火燒其手足指,十指幾盡,僅餘一二矣。其女痛極,則腦髓堅實,利斧劈取之,以和邪媒之藥,可取厚貲耳。”
“丐首善騙術,果餅內置藥,幼兒女食之,啞不能言,即抱入舟,浮舟他去,人不得其蹤跡。幼女長大,美者銀之,賣棄得高價;其醜者或瞎其目,或斷其手腳指,教以求丐話行乞焉。乞所得不如數,痛責甚慘。”
多有奸商往酒中攙水。以至於有人曾作《行香子》一首,嘲笑鬆江出的這種淡酒:
“這一壺約重三斤。君還不信,把秤來秤,倒有一斤泥,一斤水,一斤瓶。”
甚至南京光祿寺在招待外賓時,也公然“酒多攙水,而淡薄無味……非惟結怨於外邦,其實有玷於中國。”
還有民諺謂:“杭州風,一把蔥,花簇簇,裏頭空!”
“其俗喜作偽,以邀利目前,不顧身後。”
如有賣驅蚊符者,一人買歸貼之,而蚊毫不減,往咎賣者,賣者雲:“定是貼不得法。”問貼於何處,曰:“須貼帳子裏。”
又有以招搖撞騙為啖飯之道的“神童”。
專門教兒童寫大字,背幾首詩,其他皆茫然不知。然後打著神童旗號,賄賂官兒們誇上幾句,就成了炫耀資本,身價也就高了起來,以至“累月而致千金”。這隻是江南七怪之一。
浙人張應俞專門寫了本《騙經》,將騙術分為24類,羅列騙案84件。如露財騙、謀財騙、盜劫騙、強搶騙、在船騙、詩詞騙、假銀騙、衙役騙、婚娶騙、殲情騙、婦人騙、拐帶騙、買學騙、僧道騙、煉丹騙、法術騙、引瞟騙等。
書中曆述種種黑幕現象,上至官場科舉,下至市井細民,旁涉九流三教,無不機詐百出。善良人偶一不慎,即墮其穿中,小則受騙招災,大則家破人亡。
還有,江南溺嬰成風。
“浙江溫台處三府人民所產女子,慮日後婚嫁之費,往往溺死。”
萬曆《溫州府誌》:永嘉內積聚而務外飾,宴會豐靦,雖中產之家,亦勉強徇俗,嫁女盛妝,生女多不收,無嗣者私抱異姓。
台州府,“台故僻……俗賤女,生轍不舉。”“台多溺女”。
萬曆《金華府誌》:蘭溪“女生不育,懼乏資裝”;東陽縣“民間生女多不舉,故多鰥曠“;永康縣“懼乏妝奩,則溺其女,懼乏聘娶,或溺其男”;浦江縣“民家生女者,慮嫁奩不足,輒溺之。”
浙江領府十一,以上溺女習俗遍及溫州、台州、處州、寧波、金華、衢州、紹興、嚴州、杭州九府。
“此弊不獨三府,延及寧、紹、金華,並江西、福建、南直隸亦然。”
“大江以南甘心溺女,其殲天地之和,無父子之親,此豈細故也。”
南昌府:“今則相習溺女不知其非,再育者鮮矣。甚者一舉即溺之矣。孺子入井,殘暴者尚憫之,此何忍焉。度其心不過慮婚費之難供也。夫婚費可薄也,毒不可逞也,曾不思一體而分,猶吾之骨血也,寧忍以無罪殺之乎。”
九江府:婚姻論財,多不育女。
饒州府:“饒俗不舉女,皆因婚娶論財。”“縣民棄女者載道。”
江西領府十三,以上資料遍及南昌,九江、饒州、廣信、吉安、衰州、贛州、南安八府,幾占全省府數的三分之二。
福建:“閩俗重男輕女,壽寧亦然,生女則溺之。”
廣東:“男女勿棄途溺壑及賣銀錢,離散骨肉,心虧何能善終。”
廣西:“凡生女多懼貧難嫁自行淹溺。”
朱元璋曾有旨:“古之婚禮,結兩姓之好,以重人倫。近代以來專論聘財,習染奢侈。宜令中書省集議,定製頒行遵守,務在崇尚節儉,以厚風俗。違者,論罪如律。”
從上麵的例子可見,朱元璋的話不管用。但,這是女方出不起嫁妝,不是後世那種男方出不起彩禮。
(上海縣洪武二十四年(1391)的人口數為男278874、女253939;可是到隆慶六年(1572)的口數為男158532,女34435。這隻看男女比例就不科學。溺女雖然是個因素,但應該和統計方法有關。不可能那麽懸殊。)
溺女有些是因為窮,也有些是重男輕女觀念所致。
“富家巨族子弟、富少習於不經之說,謂初胎生女不溺則必連育三女,而得子必遲。故完婚即期得男,有生女者當必拋。”
利瑪竇記:“中國有一種更為嚴重得多的罪惡,某些省份溺女。這樣做的原因據說是她們的父母無力養活她們。有時候這樣做的人並不是赤貧,他們怕的是以後不能照料孩子,免得孩子和自己所出生的家庭一起受苦,而不得不把孩子賣給不認識的凶狠奴隸主。因此,這種屠殺無宰的事情不是偷偷幹,而是公開讓大家都知道的情況下做的。”
溺嬰風潮宋代起就有,不能全怪我大明。官府一直禁絕陋習,成效不大。
男多女少,所以寡婦改嫁很常見,偷漢子也多,盡管士大夫道學家們痛心疾首也無可奈何。
張養默、陸孫九、吳履江說了些江南事,歎息不止。
李自成說北方也好不到哪去——
“京師向有諺語雲: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蓋譏名實之不相稱也。”
這還不算啥。
“燕雲隻有四種人多——奄豎(太監)多於縉紳,婦女多於男子,昌雞多於良家,乞丐多於商賈。”
具體來水——
南方溺女,北方醃男。③明初福建兩廣也閹,“有乞覓他人子弟閹割驅使”,土豪招太監伺候自己。朱元璋特別下旨“敢有違犯,以閹割抵罪,沒官為奴。”
禁止民間“自宮”幾乎貫穿整個明朝,違者嚴懲,可愈禁愈烈。
因為“自宮”改變命運。
“京畿民家,羨慕內宮富貴,私自閹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無籍子弟,已婚而自閹者。”
成化時,有54位自宮者找上禮部,要求為皇帝效力。皇帝命錦衣衛前去抓捕,將他們遊街以示羞辱。結果兩年後,“時自宮者至兩千人,群赴禮部乞收用”。
“有一村至數百人者,雖禁之莫能止……嘉、隆而後,自宮者愈禁愈多”。
嘉靖天啟時,都有幾千自宮者聚在皇城外,希望可以進去當差。
崇禎他爹曾下令選用3000太監,結果因為發生選用不公情事,造成淨身者鼓噪,乃追加1700個名額。
沒被錄用的還有多少?
荒謬!
再說個相關趣事——
話說嘉靖末年,北直隸安肅縣(徐水)有個老農叫陳虎,某天受錢代人服徭役。差事內容是去歡迎到訪的太監。
結果,“以陳虎供具不時,被笞。”
陳虎回家後痛定思痛,悟出一個道理:太監真牛逼!
於是,“即閹其長子,得供奉內廷。”
事還沒完。
某天,陳虎又受錢代人服徭役,然後又被打了。
“問貴客何人,雲進士也。”
陳虎回家後痛定思痛,又悟出一個道理:進士真牛逼!
於是,他送次子去讀書。
大兒子官至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難得官聲還不錯——“時頗稱之”、“賢者”。
二兒子也真考上了進士,因不甘同流合汙,僅仕至國子監博士。
如果,某天嘉靖皇帝把陳虎揍了……
陳虎又會發現太監和進士都靠不住,還是皇帝最牛逼,遂讓三兒子造反……
可惜他就倆兒,那就隻能把閨女送去當宮女,勒死那個狗日的。
後世有人得知此典故,經常用“這人好虎啊”來形容一個人很厲害。
事還沒完。
陳虎長子做為太監無後,皇帝就讓他侄子承伯父蔭,那老漢現為金吾衛指揮使。李自成要是早點攻破京師,說不準也能湊個熱鬧打他一頓。
……
說完太監再看女人。
京城“婦女多於男子”。那邊達官貴人多,收的女仆自然多。周邊女人很多都跑京城找活兒了。
“京師婦人有五不善:饞也,懶也,刁也,銀也,拙也。餘見四方遊宦取京師女為妾者,皆罄資斧以供口腹,敝精神以遂其欲。及歸故裏,則撒潑求離,父母兄弟群然囂競。求其勤儉幹家,千百中不能得一二也。”
京城裏的女人找不到正經活兒咋辦?那就“倚門獻笑,賣銀為活”,“昌雞多於良家”——
“近世風俗銀靡,男女無恥。皇城外娼肆林立,笙歌雜遝。外城小民度日難者,往往勾引丐女數人,私設娼窩,謂之窯子。
室內天窗洞開,擇向路邊牆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果體居其中,口吟小詞,並作種種銀會之態。
屋外浮梁過其處,就小洞窺,情不自禁則叩門入。丐女輩果而前,擇其可者投錢七文,便攜手登床,曆一時而出。”
因為昌雞多的不像話,朱瞻基開展了次轟轟烈烈的大掃皇。
接下來他兒子朱祁鎮奪門之變後又掃了一次。哪能禁的住。
就算你禁了女人我還可以用男人,這也是男風盛行的一個原因。自然就有人順勢推出“南院”。
“侽寵大興,甚於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宋人道學,此風似少衰止。今複稍雄張矣,大率東南人較西北為甚也。今天下言娚色者,動以閩、廣為口實,然從吳、越至燕雲,未有不知此好者也。”
“今京師有小唱,專供士紳酒席,蓋官伎既禁,不得不用之耳。其初皆浙之寧紹人,近日則半屬臨清矣,故有南北小唱之分。”
“衣冠格於文網,龍~陽之禁,寬於狹邪;士庶困於阿堵、斷袖之費,殺於纏頭;河東之吼,每末減於敝軒。桑中之約,遂難偕於倚玉。此男~寵之所以日盛也。”
概括說,找男不犯法;找女開銷大;老婆不許找女人不管找男人。
到了萬曆年,男業發展其勢之盛,直逼他們的女性對手。
順便水一下綠帽子由來——
《元典章》:“娼雞之家,家長並親屬男子裹青巾。”③關羽就是穿綠袍裹青巾,大概是想說明二爺出自底層,未必是那個。“青”應該包括藍、綠。
朱元璋:“教坊司伶人常服綠色巾,以別士庶人服。”
明《五雜俎》:“國初之製,綠其巾以示辱,蓋古赭衣之意。而今無矣,然裏閈尚以‘綠頭巾’相戲也。”
明《七修類稿》:“吳人稱人妻有銀者為綠頭巾,今樂人朝製以碧綠之巾裹頭,意人言擬之此也……今吳人罵人妻有銀行者曰綠頭巾,及樂人朝製以碧綠之內裹頭,皆此意從來。”
《七修類稿》又說:“當時(唐朝)李封何必欲用綠巾?及見春秋時有貨妻女求食者,謂之娼夫,以綠巾裹頭,以別貴賤。然後知其來已遠,李封亦因是以辱之。”④唐代《封氏聞見記》:李封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罰,但令裹碧頭巾以辱之。隨所犯輕重,以日數為等級,日滿乃釋。吳人著此服出入州鄉,以為大恥,皆相勸勵,無敢僭違。
一下子把綠帽子考證到春秋時代了。
還有跳槽——
明人張存紳所著《雅俗稽言》中有“跳槽”一條:“今俗以宿娼無恒主謂之跳槽……”
馮夢龍所輯明代江南豔曲《掛枝兒》中,有兩首《跳槽》小曲,其中唱道:
“你風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兩情深,罰下願,再不去跳槽。恨冤家瞞了我去偷情別調。”
“姊妹們苦勸我,權饒你這遭。誰想你到如今又把槽跳。”
這跳槽!
……
京城首善之地,可是——
“京師多乞丐,五城坊司所轄,不啻萬人。京師謂乞兒為花子,不知何取義。”
“京師住宅既逼窄無餘地,市上又多糞穢。五方之人,繁囂雜處,又多蠅蚋。每至炎暑,幾不聊生;稍霖雨,即有浸灌之患。故瘧痢瘟疫,相仍不絕。”
“時京城諸惡少凶徒,往往群聚,言內外文武大臣家積金銀數百萬,虜即近城,我等放火搶諸大臣家……”
那些團夥頭子、成員不乏錦衣衛、三大營之輩。
前兩年的已巳之變中——
“警逼近京師,而奸黨尚自固營壘,全無為君國起念者。庸宰相任人穿鼻,倉皇失措。
戒嚴半月,不過老弱營軍,鵠立風霜之中,日夜凍死百餘人而已。不意積弛之弊,一至於此。
人情洶洶,南竄幾半,獨攜家眷者不許出城。而士紳內眷,有扮男裝者,有藏箱箎中者,往往為伺察所發覺。可歎可笑。”
我大明天子腳下都糟成這樣,其他地方可知。
皇城根下官員多,“跑部錢進”自然也是一門生意。
早先高拱曾上疏說,他自行訪獲抓捕到王三聘等數人,這些人或冒充是高拱的外甥,或冒稱是高拱的表侄,“誆騙人財,鹹有證據”。
天啟年間方震孺巡視北京南城,抓了一個紹興人,對方吐了一連串同黨——
陳雙泉家、沈業家,假印文書各一箱,自州、縣以至藩司,自撫、按以至部堂,其中的印文無所不備,而其印亦無所不假。甚至太倉空印之庫,收南京空印之辦,票多至300餘張。
王九家,假長單一束、兵部原解印文一宗;董小江家,假文書一束、假印八顆,有縣、衛、吏部、後軍都督府之印。
外人想納一官,參一缺,無需巡撫、巡按,也不需銀庫、銓部,隻用這些假印文書便可全部辦妥。而這些文書有一部分更是起自萬曆二十年,“父子相傳,以為世業”。
幾十年下來他們賣了多少真官假官?
明代有捐納製度,就是花錢買官身。闊佬們往往隻是想弄張皮來傍身,又不是真要出仕,所以即便是假的也不會露餡。
大明,爛了。
……
張老漢五十多歲了,李自成擔心他遭不起顛沛流離。商議過後,送他兩箱書三千銀子,讓他們三人返回江南,發展榼山黨。
順便讓張養默給他老師王肯堂帶句話——學醫救不了中國人!
另一頭的龜奴們也沒白來。
人手一冊大統領新編《律呂精要》,加入五線譜、旋律、和聲、節奏等內容,讓老朱的十二平均律發揚光大;
精選出來的歌和曲子各送一首;女式“奇裝異服”同樣人人有份——都是得到邢秀娘肯定的樣式。
你以為有錢人真的很快樂嗎?
是的,他們的快樂你根本想象不到,不論古今。所謂保守隻存在於嘴皮上,“奇裝異服”絕對是好東西。
不止富人,窮人也不保守。
《萬曆野獲編》——
“古雲粵中多蜮,因男女同川而浴,乃銀氣所生……餘未之信。
一日與沈繼山司馬談及。
沈雲:餘令番禺時初不知有此風,蓋令居廨署,不及見耳。及謫戍神電衛(電白)閑居,每飯後群奴皆出,必暮而返,日日皆然。則痛笞之曰:“爾輩亦效權奸,欲棄擲我耶?”
然不悛如故。一日午飯罷,微伺之,則仆相率出城,因尾之同行。
至郭外近河濱,見老少男婦俱解衣入水,拍浮甚樂,彌望不絕。觀者如堵,略不羞澀。
始知此曹寧受笞而必不肯守舍也。
餘因問曰:自此後公將何法以處之?
沈曰:“從此以往,豈但不加箠楚而已。每遇飯飽,則我先群奴出門矣。”
(我在番禺縣令任上被貶到電白,整天閑的慌。發現每天下午我的奴仆就全跑出去了,傍晚才回來。天天如此。為這事我還打過他們,可總也不改。有一次我偷偷尾隨他們,到了城外河邊,隻見河裏密密麻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拖光了在一塊兒玩水。岸上圍觀的人很多,他們一點不害羞。我特麽現在才明白,為啥那幫貨就算挨打也要跑出來了。後來每天吃完飯,我比他們跑的還快。)
哪裏保守了?
如果說他們是愚夫愚婦,那張岱還記過,城裏有女人扮男裝去男雞院瀟灑。
還有北京女人——
“都人好遊,婦女尤甚……每每三五為群,解裙圍鬆樹團坐,藉草呼盧,雖車馬雜遝過,不顧。”
坐下之前為啥要解裙子?不清楚。
“婦人善應對官府,男子則否。五城鞭喧鬧,有原被幹證,俱婦人而無一男子者。即有,婦人藏其夫男而身自當之。”
有事女人出頭,男人躲背後。京城老爺們兒令人無語!
不瞎扯了,言歸正傳。
大統領的東西不白給。龜奴們都帶著銀子呢,最少三百兩起步。江南小雞來錢快,有新才藝傍身,幾天就能賺回來。
有個名雞這次送來三千銀子,李自成特別傳授了套愛俺思哦標準一條龍服務流程。應該不會水土不服吧?
剛送走江南客,沈一石又親自押著貨物到了。
三十幾輛大車裝滿了褲衩、襪子、鞋、裹腿、肩章、繃帶、秋衣褲、戰術坎肩等等。
“棉大衣棉手套棉帽這些過冬物還要半個來月才能準備好,下一批發貨。”
“你看著安排就行,盡量抓緊。”
“大統領,那個帆布真不錯,結實耐用。能不能往外銷?”
“隨便賣,不是要緊東西。糧草收的怎麽樣?”
“實在本錢不厚,連先前大統領預留的銷貨款加上,共屯了三萬多石。近來又拉了幾個股東,隻是他們也不敢投入太多。”
“這怪我。回頭給你預支五萬銀子。順便還有幾車財貨拉回去賣了。”
“多謝大統領體貼。”沈一石感動的不行。
“糧食不能隻在山西收,北直隸那邊也要去。敞開了收,能收多少要多少。”
一來革命軍要吃,二是給饑民屯一些,三就是間接打擊韃子。
“對了,晉南糧不要收,給我留著。”革命軍很快又要出山打土豪。
沈一石又說起打聽了範永鬥等人的底細。
他們現今都在宣府、張家口做買賣,皮毛、高粱、茶葉、鐵器、布匹等,生意不大,也就五六萬銀子上下。
宣德年間張文築軍堡,且北麵的東、西太平山對峙如巨口,故名張家口堡;又有說嘉靖年守備張珍在北城牆開一小門,因門小如口,又由張珍開築,所以稱“張家口”。
張家口是草原南下京津的交通要道,京師北大門。
同時也是跟蒙古貿易的重要關口,那邊做買賣的財東們多數是山西人。
“南京羅緞鋪、蘇杭羅緞鋪、潞州綢鋪、澤州帕鋪、臨清布帛鋪、絨線鋪等各行交易鋪,沿長四五裏許,賈皆爭居之”。馬匹交易每年四五萬。
沒必要提前弄掉範永鬥。就算沒了他,隻要通韃仍然有錢賺,還會有層出不窮的李永鬥王永鬥。
五倍十倍乃至二十倍的利潤絕對令人眼紅,李自成都饞的想去找皇太極做生意。
沈一石這次還帶來百十人,準備為革命軍效力。
其中兩個是本家子弟。
這說明人家沈小西兒真正上了“賊船”。畢竟以當前革命軍實力,外人看來凶多吉少是大概率結局。
李自成很高興,誇了他好半天。
最後把沈一石弄得不好意思了。
“大統領,我爹說您是實在人,讓小的也說實話。其實,關外韃子那邊我也搭上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