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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畢竟還是個孩子

  當初,陝西韓城人解經邦不不惜違抗皇命,冒著被戍邊、下獄等風險,就不去做遼東經略。可以說那老頭兒怕死,但說不準人家是清楚那邊是個爛泥坑,不願蹚渾水。


  遼東是遼將或者某個利益集團的遼東,你一個外人過去哪那麽容易站住腳。


  戶部尚書畢自嚴的弟弟畢自肅,去做遼東巡撫,隻幹了幾個月就因為發生兵變而絕食自盡。如果說其中一點隱情沒有,恐怕未必。①蒲鬆齡是畢自嚴兒子的門客


  遼東水深。


  李自成問:“邊將賣糧之事,朝中內外臣工俱知,還是因為你錦衣衛身份?”


  “你連我的《自劾疏》都知曉,又何必問這些?”


  “好吧,那麽袁崇煥當真私下議和了?”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養白喇叭、砍毛大帥、給奴酋吊孝,這些都能做的,彼此通幾封信有什麽大不了?何況兵不厭詐,互相試探,打聽消息等等,沒甚大問題。”


  “那他入衛京師遣散援軍呢?”


  “這本來沒甚問題。我兵長於守城,分散各將就像張開一個口袋,請君入甕。況且數萬人馬聚在一起吃什麽?”


  薊州到永平、三屯河有數萬勤王軍,還有快速趕來的宣府、大同兵以及各地入衛軍。


  這種布置在嘉靖時期多次遏製住蒙古。隻要袁崇煥能在薊州堵住韃子,皇太極就隻能徘徊不前,或退或戰二選一。


  雙方決戰不可避免。不在關內打,就要在關外打;不在薊州打,就得在錦州鬆山打。晚打不如早打,在關內決戰總比在關外決戰勝算大。


  可惜沒打起來。


  李自成問:“袁崇煥上奏‘力為奮截,必不令敵越薊西’,可辮子軍怎麽毫發無損就‘潛越’了?”


  “唉!”


  張道濬歎口氣,“奴酋堪稱梟雄!比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貝勒不知高到哪裏去了。換成旁人,你敢孤軍深入?”


  “我敢!”


  “所以說你隻是賊……什麽?你敢?”


  皇太極雖然厲害,但是李自成也不弱於他。


  “趙某自從陝西起兵,一路走來,哪天不是孤軍深入?”


  “嘁!”張道濬譏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不好比的!”


  這是實話。


  己巳之變絕對是後金的軍事冒險。


  萬一大明有個狠人能斷其歸路,關門打狗,皇太極很有可能全軍覆沒。


  或許後金真的餓急眼了,也可能關外實在占不到袁崇煥便宜,又可能皇太極地位不穩想證明自己,再或者其他原因,反正皇太極孤注一擲,千裏奔襲破口入關。


  他甚至都不擔心關外老巢被端掉?

  後金入關,哪怕一粒糧沒搶到,一個明兵沒殺死,隻要打到京城下,大明已經等於輸了。在政織上這叫降維打擊。


  張道濬繼續說道:“不提袁崇煥,朝廷諸公哪個能想到奴酋根本不搭理薊州,敢孤軍深入?”


  薊州重鎮。


  前頭袁崇煥以“遼兵足用,不容西兵入城”,讓劉策回密雲,讓尤世威回昌平,讓侯世祿去三河……


  可三河知縣不讓進城,侯世祿沒飯吃又跑到通州,通州也不讓進門,他就到順義找滿桂混飯吃,三河這個作為第二道防線的後手布置就算廢了。


  還有,戶部解送給遼兵的糧餉銀車,車夫親眼見到是被侯世祿的軍隊搶走。這官司打了很久,幾個月以後不了了之……①嘉靖時俺答汗打到京城下,前來勤王的大同總兵仇鸞沒飯吃,隻好冒充蒙古人搶劫百姓……可見是老傳統了。


  接著,三四天後皇太極就“潛越”到了三河。三河縣直接投降。


  就是這麽巧。


  這時間卡得太準了。早那麽一兩天,尤世威還在從薊州返回昌平的路上,侯世祿也在半路,他們一旦偵知建奴“潛越”,絕對會趕緊搶占三河。因為他們肯定清楚憑城固守活命的機會比在外麵大。那後金還得顧慮一下這兩位總兵。


  上一次在遵化城外也是這麽巧。


  薊遼督師安排趙率教從山海關出發,疾馳三百裏去三屯營。可三屯營離後金攻破的長城關口隻有五六十裏路。恐怕等趙率教趕到,別說三屯營,沒準兒遵化都早已陷落了。


  然而,趙率教急行軍三天,趕到一看,後金連三屯營都還沒打!


  韃子幾萬人馬居然如此拉稀?這是個好消息,但壞消息是三屯營總兵朱國彥拒絕趙率教進城。


  沒辦法,趙率教隻好退往遵化。


  三屯營距遵化僅三十裏,騎兵半日可達。


  然而就在這短短三十裏路上,趙率教遭到後金伏擊,四千騎兵全軍覆沒。


  不可否認,皇太極堪稱英明神武,但他不是半仙!李自成可以未卜先知,皇太極不行。


  那趙率教被伏擊該怎麽解釋?


  薩爾滸、鬆錦、大淩河等等,韃子總是能以精準的伏擊取勝。如何解釋?

  甚至當韃子兵力不足,隻能伏擊其中一部,努爾哈赤說沒關係。“憑你幾路來,我隻一路去。”我伏擊完這場再去趕下一場就行了,反正你們跑不掉。


  當然,也不是絕對跑不掉。關寧鐵騎,天下無敵,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悲劇的隻有那些陝西人、甘肅人、山西人、四川人、浙江人等等。


  當甘肅人趙率教送死後,皇太極轉回頭輕鬆拿下三屯營和遵化。韃酋隻留八百兵駐守遵化,大軍繼續南下。


  十萬人傾巢入關,你就留八百人看守後路,瘋了嗎?


  皇太極當然沒瘋。大概是因為他知道明軍隻會在前麵堵截,還沒學會斷後路。


  袁崇煥最初打算在遵化阻截,結果晚了一步沒擋住。於是袁大人在薊州設防,可惜被皇太極繞過去了——本來挺難“潛越”,因為朝廷已經先期調了劉策、尤世威、侯世祿等人趕去協防。然後他們都被袁崇煥調離了。


  緊接著,袁大人又匆匆趕到通州設防,咦,又被繞過去了。


  你以為韃子跑的快?幼稚。袁崇煥再一次跑到了皇太極前麵,把他堵截在北京城外。


  “外鎮之兵,未奉明旨而徑至城下,可乎?”


  理論上當然不行,但袁崇煥報國心切,“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苟得濟事,雖死無憾。”


  所以“潛越”這事——


  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依然在說謊。


  李自成問:“皇太極越過薊州,袁崇煥為什麽沒有尾隨追擊,而是向南繞道河西務直接去了京師?曲線救國?”


  戰爭並不是說打就能打,說走就能走的。


  特別是數萬人的大規模會戰,光一個陣型都要擺大半天,如果一方不想接戰,實際上另一方很難抓住對手。


  所以在戰、守、走之外還有一種常見的戰術選擇,就是“拖”。


  如果袁崇煥能吊在皇太極屁股後麵,那對於深入敵境的建奴來說會非常難受。


  按正常情況說,本來就人生地不熟,屁股後又有敵軍,這樣皇太極就沒法肆無忌憚的分兵劫掠補充糧草,餓都餓死他。那皇太極就必須要考慮後路了。


  可是袁崇煥卻玩了一手迷惑操作。


  當然,老袁也不是完全目送韃子“潛越”,還是出了趟城。


  “十三日,侵晨,報奴全軍過石門驛,公令馬步兵盡出城外列營。營甫定,有奴騎二百餘,分四隊紮我軍之東南,相持兩時,並不件賊大兵。公令我發炮,賊聞炮即四隊排為一字,忽退去。竟日無一騎複至,使我欲戰而無可戰。”


  張道濬一撇嘴,“你問我我問誰去?督師一介書生,升官又太快,兵事能懂多少?何況野戰能打過東虜?不提前進城防守還能怎麽辦?”


  當初老袁剛從知縣升任兵部職方司主事,興奮的“單騎出閱關內外”。一回來便放話,“予我軍馬錢穀,我一人足守此!”


  有了軍馬錢穀,就是一頭豬都能守住。萬一沒守住就是軍馬錢穀給的不夠。


  後來袁崇煥升為兵備僉事,協助遼東經略王在晉。兩人每談及戰事,袁崇煥往往會在結尾加一句——“我不惜命!”


  王在晉則說:“性命與封疆孰重?”


  到了寧錦之戰時,袁崇煥學習隋朝名將楊素的“用寡法”,“募死士二百人,令其直衝夷營。”


  當那兩百勇士正在死戰,老袁轉身回到屋裏開始寫奏本——“今已深入,存亡未卜。”


  韃子也有“死兵”衝陣,可人家後麵大隊隨時準備往上跟進啊。你倒好,直接送忠臣義士白白送死。有啥意義?

  弄求不懂,無話可說!

  韃子為啥長於野戰?你結陣他就圍而不擊,斷你後路斷你糧道;你散陣他就蜂擁而上;你追,他就四散奔跑,然後八方遊擊。


  八旗早期就是靠這樣的戰術打的明軍節節敗退。


  到皇太極上位,後金逐漸開始硬碰硬的消耗打法。他們一邊推盾車前進一邊射箭,重步兵硬杠明軍步陣,然後騎兵衝擊。後來又有了火炮就更輕鬆了,所謂騎射奪天下壓根就是扯淡。


  總結下後金的一種打法就是,清理明軍兩翼——明軍固守——切斷明軍補給——明軍被迫主動進攻或者被進攻——明軍崩潰。


  李自成問,“僅僅是這個原因?不是袁崇煥通韃?”


  張道濬開口道,“避敵不戰這種事情多了去了。我隻想說懂得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多解釋,畢竟自己知道就好,細細品吧。你也別來問我怎麽了,利益牽扯太大……”


  李自成不滿,“你犯得著跟我繞圈子嗎?”


  張道濬冷哼,“我犯得著跟你交待一切?”


  “我就是好奇,袁崇煥到底有沒有通韃?”


  “你不會自己動腦子想?”


  袁崇煥一路“護送”韃子到了京城下,然後他還想帶兵入城,即便袁是大大的忠臣,沒有哪個腦子正常的皇帝敢同意。


  “袁崇煥入獄後,嘩變的祖大壽上疏辯解,裏麵有說‘錦州哨三百裏外蹤跡皆知’,那督師為何沒有在關外截擊韃子,反弄了個‘縱敵長驅’?‘五年複遼’就這?”


  後金數萬大軍出動,又是第一次冒著巨大風險入關,不可能十天八天就做好準備。光給四處傳消息就要個把月,還要製定計劃,收集糧草補充軍械集合人馬等等,謀劃三五個月時間是最少的。


  袁崇煥一直知道後金動向,早在九月他就上疏以建虜欲西先請駐寧遠增戍關門。


  張道濬笑,“毛文龍還兩年平遼呢,孫承宗四年。徐光啟都不止是平遼了,他說借三百洋兵兩年平定諸邊。他們都能吹牛逼,袁督師吹不得?何況人家上任督師還不到兩年。”①

  李自成又問:“那之前袁崇煥和王洽、錢龍錫等人溝通過謀款斬帥的事?”②錢因袁案坐死罪,後礙於輿論改發配戍邊,南明時複官,後回家養老。


  “禦史是那麽報的,我又沒看到雙方往來信件。”


  “你不是錦衣衛麽?”


  “趟渾水死的快。”


  李自成累了,幹脆直接問:“袁崇煥死的冤不冤?”


  張道濬答的也幹脆,“不冤!付托不效、專恃欺隱、市粟謀款、縱敵不戰,及兵薄城下,又潛攜喇叭堅請入城……


  旁的先不說,隻一個京師被圍,就必須有人擔責。皇帝不要麵子的?被人欺負到家門口了能無動於衷?我大明顏麵何存?”①張道濬的奏疏中有“……臣隨諸臣後,待召平台。我皇出賊臣袁崇煥招詞,曆數其逆狀……崇煥自招雲‘遣散援兵,以為京城內潰,不意尚守得定。’即是言而寸斬有餘矣……”估計是瞎幾把扯的扣屎盆子,袁崇煥要多蠢才會說那話?

  李自成好奇道:“不是黨爭的結果?韓爌、溫體仁、錢龍錫、錢象坤、何如寵、周延儒、梁廷棟、塗國鼎等等。”


  張道濬喝了口茶,“此中隱情我都不能盡知,何論是你?”


  那時,有個叫張思棟的人暗執火片進倉,欲行不軌。當時的倉場尚書是孫居相。


  張思棟被錦衣衛抓入鎮撫司,拷打成招,說是袁崇煥要謀反,他手下周彪指使我來當間諜。


  後來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重新審問,張思棟哭訴“捕營苦刑,叫如此說,不然駁回,當時夾死。我是山西人,在京作木匠,何曾到過遼東?”


  他哪知道袁崇煥反不反。


  皇帝又讓錦衣衛劉僑再審,不知道怎麽就證據確鑿了。結果張思棟被砍,李若璉降官兩級。③李自成打北京,李若璉出戰,兵敗自盡。


  由此可見,袁崇煥被剮,罪名當然有,但是和朝堂內訌也脫不開關係。


  李自成說道:“周延儒、溫體仁不是你的後台?你不是他們的馬前卒?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內情?”


  張道濬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沒有的事。”


  李自成笑道:“以後少巴結點首輔周延儒,他馬上要玩完。雖然還會複起,不過那時大明都快嗝屁了。可惜你這次就是被溫體仁彈劾,想再搭關係不容易。”


  周延儒和溫體仁原本是同黨,老溫入內閣後開始背刺老周,終於把他攆下了台。


  張道濬不願意多談論相關事情,李自成也就岔開了話題。


  李自成又問:“袁崇煥寧遠大捷總沒錯吧?我尋思督師雖然有些小伎倆,但是總不至於叛國。他眼看就要位極人臣了,根本沒理由投韃。倒是有可能想做第二個李成梁。”


  張道濬不屑道:“寧遠?大捷?皇太極來之前,他說有進無退;人家真來了,他龜縮寧遠不出。戰績會騙人,戰線不會。蠻子誌大才疏,盡會放空炮!”


  張父失陷遼東,心裏難免有怨氣。


  李自成笑了笑,“崇禎畢竟還是個孩子,處理軍國大事動輒孤注一擲。寄托希望一次,失望一次,難為他了。要是他哥能多活幾年,局勢不至於此。”


  張道濬也笑,“那可能就沒你什麽事了。”


  木匠皇帝盡管年紀也不大,或許也並不勤政,在饑兵饑民嗷嗷叫中還花了五六百萬銀子修三大殿——


  多說幾句,這和慈禧修頤和園不同。


  劉邦初立國,窮的連四匹同樣顏色的馬都湊不齊,可蕭何一樣把未央宮修的富麗堂皇。


  劉邦不滿去質問,蕭何說,這是體現國家和皇帝威嚴必不可少的舉措。於是老劉閉嘴了。


  木匠皇帝修三大殿同理。那地方是皇權和國家的象征,燒的烏漆嘛黑能不管?

  三大殿修的再好,木匠也不在裏麵吃喝拉撒睡,跟頤和園那種純享樂工程不同。


  不能脫離時代孤立的看待某件事,再者站的位置不同著眼點自然不一樣。


  再打個不曉得恰不恰當的比方。新中國初立時也窮,農民吃不飽,一樣上馬了大匯堂等工程。不好說是窮奢極欲吧?你要非說是要麵子不要裏子,加急名單安排。


  洗地完畢。


  木匠皇帝有種種問題,但僅從見識上看,他比崇禎英明十倍。


  天啟六年,袁崇煥上疏在關外修城屯田——


  “……由此行之,奴子不降,必為臣成擒矣。況廠臣魏忠賢與閣部諸臣,俱一時稷契夔龍之選,臣所遇非偶,故敢卜事之必成。”


  口氣大不大?

  二十一歲的木匠皇帝回複——


  “得旨:向以防守方殷,故著從容議行。但向後作何給授,使軍民不相妨?作何分撥,使農戰不偏廢?作何演練,使農隙皆兵?作何更番,使營伍皆農?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馬?作何收保,不致資盜糧?

  一切事宜,該撫悉心區處具奏。


  這本內說,奴子不降,必定成擒,諸臣諸不樂聞。以朕計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戰必能勝,勝無輕談也。


  蹈實而做,需時而動,正也,奇在其中矣。該撫饒為之,亦善為之。”


  水平立見。


  還有,木匠皇帝對毛文龍塘報的反應——


  “上諭內閣,朕覽登萊巡撫塘報,準平遼總兵官毛文龍揭前事。為屢獲活夷,斬首級,得獲韃馬夷器等件。雖功微小,實挫賊鋒。其複遼之基,端在斯乎。朕心豈不嘉悅。


  外呈稱奴酋與親信奸人李茂隆等,晝夜商議,欲以賄買西虜,更換旗幟,借路潘家口等處,進攻謀逆。


  朕思奴酋所謀,其誌不小,更甚於昔也。倘以假道長驅,為害非淺,是以朕不無東顧之憂。


  卿等傳示兵部,作速馬上差人前去傳與樞輔,總督鎮巡,當詳計塘報,作何料理?作何策應?籌度周全,務保無虞。


  其沿途各路,並東征將士,俱要仔細防禦,謹慎備嚐。及各隘口守把將官,都要晝夜不時防守。還仔細盤詰進貢出入進攻夷人,其中恐有奸細夾帶情形。


  仍傳戶工二部,並專督遼餉等官,詳確毛帥,如果缺糧乏器真情,並撥船及應用器械,一並速發解去軍前應用,不得遲滯,有誤軍機,責有所歸。特諭。”


  木匠皇帝十六歲上位,是不是昏君另說,隻憑年紀輕輕能有這份見識已經不得了了。


  他老師孫承宗的眼界未必能強過木匠。


  比如,孫承宗的平遼方案每年要花近六百萬兩銀子,可能嗎?想當然了。


  萬曆三大征打了四十年,前後才花了一千一百多萬兩銀子。


  也就是說孫承宗兩年就要幹完三大征的錢,而且此後幾乎每年都要花這麽多錢在寧錦防線。隻為了對付幾萬韃子。


  而王在晉的方案裏第一年隻要九十萬。②孫承宗和王在晉互掐的那段真是如何剪裁史料的典範。


  當然,王案需要放棄蒙古、遼西。


  可是,按照孫承宗方案籠絡蒙人,修建了寧錦防線,後金一樣收服蒙古、繞過寧錦防線,頻繁入寇洗劫。


  換言之,曆史已經證明,導致清軍入寇的是孫承宗方案。


  朝廷能動用的錢糧是有限的,孫案將資金幾乎全部置於遼西,卻失去了對整個九邊的糧餉保障。


  宣大總督曾經急切地要求朝廷撥款修整宣大地區的工事,更新朽壞的兵器,補發積欠的軍餉,但是遭拒。原因是錢都拿去遼西了;陝西那邊窮的更不用說了。


  整個遼西軍吸幹了大明卻不能戰,能打的或者說是前去送死的還都是客軍。前線堆積的大量物資讓韃子搶個夠,把敵人越養越肥。


  一寸山河一寸血!大明的血沒有被放幹之前,遼將們是不會放棄的。


  就按一年五百多萬銀子算,養一萬超級精兵行不行?合下來每個兵每年可以攤五百兩,都能武裝到腳毛了。能不能打爆後金?唉!


  甚至也別養遼兵了,直接下令殺一個青壯韃子賞一千兩銀子。保證其他邊軍嗷嗷叫著要爭搶出戰,衛所兵都能爆發出戰鬥力。乃至全國百姓都要自帶幹糧蜂擁而去玩敵後遊擊戰了。畢竟是一千兩銀子啊!


  你就說每年能不能收割五千辮子頭吧,幾年平遼?

  異想天開了……


  ……


  或許說,按王在晉方案,大明放棄遼西,後金就會占了那裏屯田?甚至直接攻破山海關?假設不來。


  王案坑不坑爹未可知,反正孫案坑死了大明是事實。


  談遷在《國榷》中並未以孫承宗殉國而筆下留情,而是稱他為“福將”,把孫在遼期間未曆大敗的原因歸結為幸運。視角頗不尋常。


  總之,木匠皇帝像一把沒開刃的大刀,心裏明鏡似的,就是沒啥大誌向。或許又跟滿朝文武們扯後腿有關?


  人家十六七歲上台,想想吧,一般人在那年紀能有多少見識?泡個妞都臉紅,給個村長位置都未必能坐穩,何論玩轉一個大帝國。


  另外,崇禎皇帝黑點不少,但也不用枉顧事實黑上癮。他也十六七歲上台,還是做了不少正經事,而且執行力非常強。


  就像李鴻章所說,這就是一個破房子,他不過是糊裱匠。崇禎幹的也一樣,拆了東牆補西牆。


  朱由檢大帝已經盡力了。曆史上所熟知的一切能臣幹吏他都提拔重用過了,包括袁崇煥、孫承宗、盧象升、孫傳庭、楊嗣昌、陳奇瑜、徐光啟、祖大壽、洪承疇……


  沒有重用而名氣很大的,如錢謙益、史可法等,不談操守,事實證明,他們的本事確實稀爛。


  殺魏忠賢就不用再說了。因為崇禎之後看清了官員嘴臉,很快又提拔了無數小魏忠賢,折騰的文武官員欲生欲死。而且魏閹跌倒,崇禎連牙縫都沒塞滿。


  崇禎皇帝也費盡心思弄錢了,結果呢?


  他還勤政了,節儉了,整軍了,整頓吏治了……


  任何統治者的統治,都需要基本盤的支持。崇禎的基本盤是什麽?

  沒有!


  崇禎大帝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你說他是自作自受吧,可就憑明末那幫官員的操守,大帝敢信任誰?

  之前信任的後果就是剛登基第二年就被後金打到了眼皮下。你讓那孩子怎麽想?

  你說踢開官員發動群眾鬧革命?別扯了,時代不同,沒有可行性。


  從沒見過亡國之君像崇禎這麽沒人支持的,哪怕連保著他逃往南京的都沒有。


  總說京師被李自成打破後哪個哪個忠臣自盡殉國了,值得懷疑。他們之前幹嘛去了?

  崇禎十六年的正月初一,按慣例皇帝會在“金鑾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可是,當天朝賀站班的就隻來了兩個人。


  一位是個勳戚,另一位是首輔周延儒。


  周延儒開導說,大臣們太辛苦了,可能都睡過頭了。崇禎皇帝除了被氣個半死,也隻能認命。


  崇禎十七年的正月初一,朱由檢大帝看著空無一人的場麵,不禁淚流滿麵……誇張的修辭手法,應該沒哭吧。不知大帝當時作何感想。


  是的,那一天,滿朝文武大臣勳戚們一個都沒來。可能是因為當天刮大風,所以官員們懶得出門。


  上年那位勳戚也不來了,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死掉了;至於周延儒,前個月剛被賜死,自然沒法去朝賀。


  大明的“忠臣”沒人把皇帝當回事,正月朝賀這種國家重大典禮都這樣,何論平時。


  簡直堪稱史無前例。


  崇禎十七年的三月十九日,崇禎皇帝敲鍾召集百官。


  結果不難猜。臣子們,沒有一人前來。


  三十四歲的朱由檢大帝隻好去跟歪脖子樹相會。


  所以,能指望那幫臣子們給皇帝盡忠?扯淡吧。就是一群貪官汙吏反動派被人民群眾打倒了,然後被美化成了殉國。(私貨吐槽完畢)


  ……


  可以說,中間商把差價全賺走了,留給皇帝的不夠用,留給百姓的不夠活。


  當權者的困難在於:周圍總有一大群——沒你聰明或者比你還聰明的人,茶不思飯不想地琢磨怎麽糊弄你。


  你還沒辦法解決!

  王朝末年的衰敗,是全方位的衰敗。


  就像一個百歲老人,明麵上直接病亡原因是肝癌,可其實檢查一下心肺,基本上也衰竭的差不多了。即便治好了肝癌也挺不住幾年。


  大明又像晚期艾資病人。從表麵上看還是健康,但其實內部免疫係統已經完全崩潰了。


  崇禎麵對的局麵和清末差不多,也許可以撂挑子發展軍頭?那也保不住大明幾年。我大清就被軍頭們坑慘了。老妖婆的威望夠大吧,麵對東南互保也沒轍。


  又跟蔣光頭那會兒差不多,他還派小蔣還打老虎呢,根本無力回天。之前光頭北伐到江浙就投靠了地主財閥,打老虎是自毀根基,當然要失敗。


  全爛了,換誰上台都不行,隻能推翻從來。


  (袁崇煥被下獄的前幾天有個召對,水一下——


  上曰:“人馬可曾出城紮營麽?”


  守錡奏:“臣已選定七千五百餘員,名令副將施洪謨、袁信率領出城,但督師袁崇煥移書兵部,又告不出。”①李守錡祖上靖難有功,世襲襄城伯,為京營總督。李邦華要整頓三大營被他彈劾走。他兒子襲爵上位後被李自成拷掠到上吊。


  上曰:“他不要兵馬出城,是要入城麽?”


  守錡奏:“紮營須用火炮,伏乞皇上多發。”(答非所問)

  上曰:“內庫火炮已發得多了,如今戰車可曾完備否?”


  守錡奏:“戰車隻有一百八十餘輪,已發工部修造。”


  上曰:“前發出帑銀,工部一時造辦不全,便當一麵補造,這時節還靠工部怎麽?須是大家一齊做起。”


  ……少頃,上禦暖閣,複召諸臣入,諸臣進跪案前。


  上曰:“虜薄城下,不來攻城,周圍搶掠,退虜守禦之策如何?卿等有所見奏來。”


  成國公朱純臣奏:“臣等前具上聞,未蒙諭旨。”②祖上靖難有功,世襲成國公,後被李自成殺。


  上曰:“城門久閉,煤運不通,有何方略?”


  輔臣(韓)爌奏:“須遣兵紮營城外,以為防護,庶城門方可開,煤運得通。”③因袁案罷歸。十七年李自成陷蒲州,迫爌出見,不從。賊執其孫以脅。爌止一孫,乃出見,賊釋其孫。爌歸,憤鬱而卒,年八十矣。


  純臣奏:“為今計,務要設陣開糧道以定人心。伏乞皇上麵諭在廷諸臣,有智美奇謀之士,不妨各舉所知,必能用兵設法。況援兵今已四集,盡令在餘城南二三千為一營,相去五六裏,如梅花勢連絡遍布,與督師聲援犄角,庶可遠通糧煤硝黃之類。”


  吏部尚書王永光奏:“無許多兵,隻紮一營便好。”


  輔臣李標奏:“援兵還要部調,實數宣大先到隻四千,山東報隻一千,何濟於事?”


  上曰:“入援兵要星夜趨馳,比不得常時行三十裏五十裏。”


  標奏:“河南援兵前聞已到定州,至今不見至。”④河南巡撫範景文帶著八千兵入衛,又不能學其他饑餓援兵搶飯吃,一路走一路找食不容易。所以走的慢。後為兵部尚書,反對南遷,崇禎上吊他投井。


  禮部尚書何如寵奏:“虜薄都城許久,各處援兵尚不見到,殊無急公義。乞皇上下一嚴旨,責令星夜早來,還須兵部差的當將官、的當建丁,齎旨前去才好。”


  上問兵部曰:“今援兵到的幾何?”


  尚書申用懋奏:“除袁崇煥而外,隻有宣、大二處各兵五千,今兩枝兵或潰或損。山西總兵張鴻功所領五千三百名已到良鄉,因饑搶掠而去,其餘屢催尚未見到。”⑤宣府總兵侯世祿、大同總兵滿桂。


  上曰:“卿部議個限期與他。”


  用懋奏:“臣署事日,便定限行文各處催調了。”(然後甘肅兵被逼反了)

  上曰:“調兵有不依節製,援兵有不遵限者,卿即係來究治。不然他借口說挑選未就,又說行糧不足,一發逗留觀望了。”


  用懋承旨。


  上曰:“虜不大創不回,朕有旨著袁崇煥相機剿殺,使他匹馬不還,卻也不見怎的。奴酋零騎在我城下,任其搶掠,是何道理?也不見崇煥剿殺?”


  (朱)純臣奏:“崇煥兵少,宜慎重。”


  上曰:“慎重固是,但崇煥之兵俱是堪戰的,人上挑人,馬上挑馬,他曾麵奏過。又說虜精騎不滿五千,其餘不足殺,為何不動一動?”


  如寵奏:“聞得邯鄲縣原任兵部侍郎張我續有疏,自捐家資募勇敢之士五千人入衛京師,因未奉旨,不敢驟來。”(答非所問)⑥張我續之前名列魏黨逆案被革職


  上曰:“覽他疏,隻說方才招募,不知他現有兵。”


  如寵奏:“我續曾任川湖總督,尚有許多家丁堪用,這比別樣募兵的似不同些。又聞得北直隸提學禦史霍鍈有疏,招集八府義勇入援,也隻候皇上明旨。”⑦霍鍈舉薦過楊漣、左光鬥,天啟時被論“邪黨”,削籍為民。


  左都禦史曹於汴奏:“霍鍈要招集八府義勇,其事已有次第,原疏未下。臣於本月二十一日有疏催請,亦未奉旨。乞皇上將禦史疏發下,仍願皇上廣召義勇之士為衝鋒破敵之用。”


  上稍遲,回雲:“已將順天巡按董羽宸本批允。”⑦董其昌親戚,打過白蓮教徐鴻儒,後在兵部侍郎任上削籍歸鄉。清兵至,迎降。南明紹宗立,起南京吏部左侍郎。後事不詳。


  如寵奏:“八府到兵,戰不足而守有餘。紮營未必虜勝,衝破隨機便宜。有戰車即可紮營,如車不足,即伐大樹,亦可為樹營。戎馬不能近,火器弓箭亦便射打。東西北三麵城高,兼火器城守嚴審,似不必用兵在外紮營,恐礙城上舉放槍炮。”


  如寵奏:“良鄉、涿州係南北咽喉,此一線之路,不可使有梗塞。又京城少煤,山都在西南一帶,宜於廣寧門外令援兵靠門紮一營。一則為良鄉、涿州聲援;一則令西南煤到隨便防護,即刻開門放進。”


  上曰:“隻恐煤不得來。”


  如寵奏:“西南路上尚不聞有虜。山中煤戶俱以賣煤為生,若曉得城中肯放他進,自然有來的。”


  上然之。


  (畢)自嚴奏:“三大營及在京軍丁,伏蒙聖恩,預支十二月軍糧。此時米價甚平,倉門買價不過六錢七錢耳,隻是無處買煤。”(糧價真便宜,反觀此時陝北,人相食。)

  永光奏:“多事之秋,用人為急。臣部前會推張鳳翼、翟鳳翀,皆曉暢兵機,乞賜批發,以儲督撫之選。”⑧

  上曰:“此時還說推官的事?推官要量其人,能勝其任,方可推他。督撫須要知兵法的。”


  永光奏:“庚戌之變(嘉靖俺答入寇),兵部曾添設侍郎六七員。”


  上曰:“兵部左右侍郎要參讚部事,若不管事是個閑官,中甚麽用?”


  永光奏:“邊方督不妨多儲,今會推二人都是極有。京師甚近,材官將士甚多,還宜多方招募。”


  上曰:“兵須要見成的,各處募兵,也恐頭緒多了,不中用。”


  上又曰:“屢諭九門提督等官,凡遇兵部公文,俱係軍機,不許阻當,不消請旨就該放行,戶部糧到就縋城給發。”


  戶部尚書畢自嚴奏:“袁崇煥兵馬在於城頭給發,糧料縋出甚難。昨經臣部侍郎錢春與袁崇煥麵議,分為三處給發,候旨未下,伏祈皇上允行。”


  上曰:“卿便宜行,便多放幾個垛口何礙?此等小事何必具奏。”


  ……上顧輔臣曰:“屢有旨命崇煥相機剿殺。今虜騎猖獗,燒毀我房屋,擄掠我人民,再無人剿殺,便是零星虜騎亦不驅散一驅散。


  似這樣把邊腹都蹂躪盡了,關寧兵也不見調將來,隻恐一時不能整頓,憂方大耳。


  卿等可傳與崇煥,要相機動一動,大創他一番方可。卿等起。”


  輔臣承旨起,諸臣俱出檻外,叩頭畢,上興還宮。


  (沒幾天後,袁崇煥被抓進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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