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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殺流賊

  尚寧一還沒走到帳前,李自成已經迎了出來。


  眼前賊首穿著粗布短衣,從相貌、神氣和言談、舉止看,也很溫文儒雅,不帶一點兒草莽模樣。


  時已天熱,李自成並沒戴帽,露著小平頭。


  尚寧一暗暗搖頭,“髡發流賊!無君無父!”


  彼此寒暄幾句,雙方開始議和。


  縣裏的顧慮是,“流寇”怎麽保證不會禍害民眾。


  李自成爽朗一笑,“此事易耳,本帥孤身一人入縣衙為質,如何?若革命軍進城後但有騷擾地方,取某項上人頭可也。”


  老尚吃驚道:“你果真是大統領?情願以身犯險?”


  李自成反問,“本帥一身正氣,行得正坐得端,何險之有?”


  尚寧一心下鄙夷,嘴上說道:“既如此,何故謀反?”


  李自成暗喜,等的就是你先開口。


  “漢代嚴君平有言,‘帝王根本,道為元始。道失而德次之,德失而仁次之,仁失而義次之,義失而禮次之,禮失而亂次之。’當今皇帝有道?有德?有仁?有義?有禮?”


  “……”尚寧一五味雜陳。


  髡賊居然曉得嚴君平?!


  唐宋以降到了元明,就算博學鴻儒也很少有了解嚴君平。


  嚴君平有個學生叫揚雄,因為學問大,又被稱為揚子。①錢鍾書字默存,出自楊雄的“默默者存”。他爹意思是讓他少惹些口舌是非,結果老錢也沒咋聽。


  “渾天說”中的“渾天”這個詞最早也出於揚雄。(按記載看,比揚早出生一百年的落下閎,在漢武帝時已造有“渾天儀”,隻是相關著作沒流傳下來。)

  在宋代,出現過孟子和揚子誰高誰低之爭。由此可見揚雄地位。


  朱熹覺得揚雄在學術上不儒不道,而且他認為揚雄仕王莽是賣漢。所以,老朱編著四書時舍去揚子,隻把孟子輯進去。


  後來隨著朱熹理學的興起和四書在科舉中的應用,孟子學說崛起,而揚雄學說則被擠出了正統。由此,揚雄老師嚴君平的學說也受到連累,在後代少見了。


  而尚寧一恰好少慕嚴君平,甚至自號希平。


  髡賊能引用嚴君平的話,讓老尚著實震驚。


  李自成又說道:“人之生也,懸命於君;君之立也,懸命於民。君得道也,則萬民昌;君失道也,則萬民喪。”


  “君者,民之源也;民者,君之根也。根傷,則華實不生;源衰,則流沫不盈。上下相保,故能長久。”


  “國朝二百餘年以降,暮氣已深,沉屙積弊,勢難再起。趙某隻是不願餓死,數十萬數百萬饑民不願餓死。希平兄,不願餓死有錯麽?你還認為趙某是作亂反上?”


  “……”尚寧一無言以對。


  他本博學之人,對科舉嗤之以鼻,不爽朝政也不願出仕。崇禎時辟博學真儒他都不去,情願在家裏做個有四五百畝田的小地主。


  隨著農民軍進入上黨,雖然還沒到沁水,老尚已經準備帶著父母牌位進曆山潛居。沒想到革命軍來的太快,他沒來得及跑。


  李自成繼續蠱惑,“希平兄,大丈夫生居天地間,當養浩然正氣,仿天地之德以愛人。請隨趙某撥開烏雲,重見天日!”


  尚寧一苦笑搖頭,“某隻一書生耳,後半生埋首故紙,不欲聞天下事。”


  招募失敗!


  李自成孤身一人隨老尚入城。


  舉縣嘩然!


  行至縣衙前,小巷裏突然竄出一人。


  老漢舉刀大喊:“流賊禍亂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一刀劈在髡賊後心。


  李自成轉身皺眉,“這件短褂是我親手縫製,穿出感情了,你要賠五兩銀子。”


  “殺流賊!”老漢一刀再劈短毛胸口。


  冥頑不靈之輩何其多。李自成挺身又受一刀。


  尚寧一這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抱住老漢,“衛兄不可!”


  聚在衙門口的土豪士紳們被震的瞠目結舌!


  髡賊衣破,明明都露肉了,為何半點血跡沒有?

  衛思濂暗叫一聲糟糕,緊跑幾步上前把弟弟拖開,逃逃之夭夭。


  李自成說道:“希平兄,勞煩你追上去言語一聲,趙某不會遷怒。衛老漢要作死隨他,別連累妻兒媳孫。還有,衣服錢五兩,讓他賠來。”


  尚寧一愣了片刻,然後趕緊去追衛家兄弟。


  李自成轉頭看向縣衙,目光一到,門口呼啦跪倒半片。


  銅皮鐵骨,這不是神人?

  還有半片自恃風骨,但已雙腿打顫。


  眾人心說,這他娘的幸好沒抵抗,這他娘的短毛要是攻城誰能擋的住?

  他們又驚憂會被衛思洛牽累,若此短毛賊一怒而屠城……


  一個胖子慌慌張張膝行上前,磕頭道:“草民恭迎大帥入城!”


  李自成虛抬手,“起來吧!”


  胖財主哪敢,抱拳道:“草民賈富貴,非是沁水人,上輩因經商到此,暫住縣下端氏鎮。草民情願捐資報效天兵。”


  李自成扶起賈胖子,安慰一句,“經商好啊。無農不穩,無商不富。賈財東有見識。”


  “這……還行……”賈富貴汗如雨下,心說自己多嘴個啥?短毛老爺還沒屠城呢,太急於脫罪,這回怕是要大出血了。


  李自成邁步走入縣衙,士紳們噤若寒蟬。


  知縣是不會出來見賊的,縣丞頂包。


  老爺還沒開口,堂下趙完璧回過神了,他膽氣頓升,指著短毛賊大罵起來。


  “……屋裏哇啦……要殺要剮,爺皺一下眉頭枉為人子!”


  李自成翹起大拇指,“有骨氣!”


  之前在信中寫明,若縣裏主動開門,秋毫無犯,革命軍分批次入城休整,公平買賣;

  若不得已攻城,事後會逮民憤極大的土豪劣紳問斬;


  餘者根據個人操守,需分別“樂捐”八成、五成、三成不等家財。


  李自成轉頭瞅了一圈,又看向縣丞,“革命軍有言在先,進城後一人不殺,一文不取。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士紳們長籲一口氣,賈富貴更是激動的暈了過去。


  可惜沒人過去關懷他。


  大事已定。


  縣裏主動奉上三頭豬,六套琺華器,二十匹潞綢,三十頭羊,五十石糧、一百兩銀子,慰問“天兵”。


  李自成笑納。


  沁水縣算交通要道,東西出入上黨往來者眾,加上礦產紡織業繁榮,商業挺紅火。


  可惜有言在先,不好收商稅。


  不多時,尚寧一回報,果然衛思洛被拖回家後尋死覓活,鬧的不可開交。那老漢還非要逼老婆兒媳上吊“殉節”。


  然後被他哥甩了兩巴掌才製住。


  衛思濂一來擔心髡賊秋後算賬,二來怕弟弟再鬧騰出禍事,便把他全家打發去鄉下躲避了。


  李自成也不以為意。說起來還要多謝衛老漢,若沒他舉刀亂砍,怎能顯露“神跡”?可惜尚寧一忘了提五兩銀子的衣服費,便宜那老漢了。


  晌午時,革命軍士卒每人得了二兩銀票,分批入城瀟灑。


  銀票就是紙鈔,有五厘、一分等七八種麵額。


  用銀子做單位比較合適。因為銅錢版別太多,同樣一個銅板,價值不一。有的能當兩文花,有的隻值三分之一,難換算。而且銀錢比價又常常變動,麻煩。


  軍票雙麵印刷,沒有圖案,上麵除了標明麵額的數字外,空白處全是革命軍綱領、軍紀一類的內容。


  多數小兵舍不得花錢,想攢起來寄回家;也有放開吃喝瞟的——賭嚴禁,造反不容易,誰知道還能活幾天?


  縣衙門口設了收兌處,各家商戶拿著革命票來換現銀即可。


  老百姓見“流賊”並不騷擾地方,婦人們也就把鍋底塗過的臉重新洗幹淨了,照常生活。


  做買賣的更是笑開了花,革命軍需求旺盛,生意興隆。那就順便漲漲價。搞得那些小民們看的眼紅,甚至家裏隻有兩顆雞蛋的也要拿出來賣錢。


  還有膽大的跑去跟街上亂逛的“流賊”攀談,更有來縣衙圍觀“短毛老爺”的。


  李自成也沒架子,坐在門檻上跟他們拉拉家常,三言兩語就混熟了。


  然後一個後生跪倒叩首,“草民冤啊!望青天大老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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