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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魚入大海

  解經邦豁出去了長篇大論,李自成聽得津津有味。


  “老解啊,也就是你年歲大了,不然出來給我當個宰相挺好。”


  “我年歲小也不能從賊啊!一大家子在朝中為官呢。我倆兒也是進士,翰林院編修。何苦來哉?”


  “是啊?那行,看你麵上,我打破京城後就不拷掠他了。是叫解胤樾吧?”


  “就憑你?拿什麽打?”


  “憑……我想想啊,你最多再能活兩年了。這兩年……韓爌不得已告老還鄉……這個記不清時間了。六月大學士錢象坤罷、兵部尚書梁廷棟革職以熊明遇代;七月,逮三邊總督兵部右侍郎楊鶴下獄,洪承疇上台;八月,後金圍大淩城;九月,朱由檢複遣太監監軍;十一月,吏部尚書崔景榮卒……”


  “要不要我繼續說下去?”


  “……”


  解經邦圓睜渾濁雙眼,驚駭莫名。


  李自成笑了笑,“馬上就是六月份,很快就應驗了,你等著看吧!”


  “……”


  解經邦如看鬼魅。


  李自成喝了口茶,“老漢,你是不中用了,多為兒孫想一想。哪天想明白了,讓你兒去京城澄清坊三條胡同,有麵牆上寫了‘天父地母’四字,你懂的!”


  “……”


  解經邦麵色潮紅,氣喘如牛,口不能言。


  李自成慌了,你可千萬別提前嗝屁啊!不然咋憑神跡招降你兒。


  “解公,好生安歇,晚輩告辭!後會有期!”


  大統領原本還想跟他敲打些錢糧,這下也泡湯了。


  革命軍行至渚北村停下,等待過河。


  李自成順便尋到衛景瑗家,對他父母妻兒噓寒問暖一番。老老少少戰戰兢兢。①

  又尋到衛楨固家,“好好讀書,下一屆大比之年能中進士。兄弟教你一句話,記著,識時務者為俊傑。”②

  “……”衛楨固既慌又喜。


  ……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


  大禹鑿山,疏通河道,稱禹門。


  大魚集聚,上者為龍,稱龍門。


  黃河自北向南,沿峽穀奔騰而下,古道兩側刀劈斧削般的石崖形如門閘,黃濤滾滾破“門”而出,豁然開闊。


  “美哉,河山之固!”


  李自成即興抄詩一首,令人刻碑留念。


  馮起龍喜洋洋道:“這回咱們跳過龍門,到山西才叫魚入大海,可以任意遨遊。”


  寧武總兵孫顯祖曾上疏:賊二十餘萬,日剿日益。官兵不過二千,奔逐不支。乞再發京營或調邊騎五、六千協剿。


  崇禎命下兵部委總督專製,以兵、餉並乏,事竟不行……


  所以山西沒啥兵。這也是陝西反王們老愛往山西跑的原因。


  革命軍眾人同樣個個神氣活現。


  他們幾個月前還是在地裏刨食的農民,走十裏地趕次集就是出遠門;去趟縣城就能跟全村人吹噓半年。對他們來說,黃河以東的山西簡直像是天涯海角了。


  可惜後勤民夫們不願跟隨過河,給錢遣散吧。


  李自成指點著黃河,“將來要在源頭治河,遷民栽樹,中下遊縷堤堵決、蓄清刷黃,再分流,或能百年不用再憂黃河水患。工程浩大呀,咱抓五十萬韃子俘虜,讓他們去幹苦役。”


  拿陝北舉例,後世沒治理前一片光禿禿,真正的黃土高原。現在還有大片樹林,能搶救一下。而且當前人口也少,用不著在山頭墾荒,水土流失不會更嚴重。


  馮起龍連忙奉上一堆彩虹屁。看看大統領的格局,眼下雖然被官軍攆著跑,但已經在規劃江山了。有前途!

  龍門渡,大河之要津,中遊之險塞。恰是在河麵還未開闊時,兩岸相隔僅七八十步。


  可歎地方衙門不幹人事,其實這裏完全可以架鐵索橋,溝通晉陝恩惠萬民。③

  沒有現成便宜撿,革命軍隻好自己搭舟橋了。


  一位老把頭駕船先出,上麵一船工撐篙,一船工向前拋錨,借水衝力推船橫渡。


  李自成大讚,五十兩銀子物有所值。


  後續民船依次拖著麻繩出發,眼看就要溝通兩岸。


  此時上遊忽飄下數十艘小船,偵騎急打信號,領頭人眼見衝不過,隻得率船靠岸。


  黃河自壺口而下,流速減緩,河道拓寬,具備了航運條件。然龍門附近石窩盤旋,最號危險。長年舟子一出口北,率相慶賀,至有鳴金擊鼓,披紅掛帆而下者。


  劉老漢被逼靠岸,可沒心情披紅,隻有暗暗垂淚。這趟買賣要保不住了哇。


  他侄子黃守才自告奮勇要去找山大王說情,劉老漢說我獨孤個兒去,你老實待著。


  劉老漢被帶到大統領跟前,當即跪倒,口呼:“草民叩見大王!祝大王百戰百勝,馬到功成!”


  李自成上前攙扶,“不必多禮,老丈請起。放寬心,革命軍秋毫無犯。”


  劉老漢“哇”的一聲了哭出來,掙紮著又要磕頭,“大統領萬歲……”


  黃河跑船苦啊!


  行船吃的就是黃河水,舀一碗澄不出半碗清水。


  逆流而上時,船工們還得上岸背著纖繩一步步的往上拉。④

  通常一條船上的船夫是拉不動一條船的,一般都會等四五條船走到一起後,大家全力先拉其中一條,再拉另外一條。


  他們跑船最遠要北到九原(包頭)、寧夏府(銀川)、蘭州等地,往返一趟少說也要半年時間。其中艱辛難以想象。


  而黃河中順流看上去輕省,但是一不小心就會船翻人亡。船工純是拿命換錢。


  胡老漢攤開手掌,“這是磨的繭子,逆水拉船,碰到水流急,不管地上什麽情況,你都得馬上跪下,用雙腿使勁扒著石頭,不能讓船往後挪。等水流緩下來,號頭喊一句‘喂號’,這時候才站起來,邊跟著號頭喊號子,邊往前挪。”


  李自成聽起了興趣,胡老漢當即召喚來船工們表演一通。


  “喔——(喂號),喔——(喂號)……”


  “太陽出來一點紅哦(嗨喲嗨喲),三國出了個趙子龍(嗨喲嗨喲)……”


  “攬工人兒難(嗨喲),正月裏上工十月裏滿(嗨喲);受的牛馬苦(嗨喲),吃的豬狗飯(嗨喲)……”


  “連天晌午日正南(喂號),觀音老母造花船(喂號)……”


  李自成感慨萬千,此情此境,不抄歌能行嗎?

  “你曉得那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哎~~

  幾十幾道灣灣上幾十幾隻船哎~~

  幾十幾隻船上有幾十幾根竿哎~~

  幾十幾個那艄公呀哎嗨呦呦把船來搬……”


  胡老漢聽的直抹眼淚,原來大統領是同道中人哇。


  歌罷,黃河上已經排了兩列船,船上覆了木板,革命軍過橋而去。


  東岸有一塊二十多畝的平坦地,上建漢代禹廟。屏閣樓亭,畫梁雕棟,依山傍水,形勢壯偉。


  原本有位把總駐紮在廟看守龍門渡,此時已被張洪監押。


  這可是首次正經的官軍俘虜,李自成一高興,每人賞銀五兩。


  金錢威力大大的,當即就有八人“投賊”。


  “流賊”剛走,巡檢司的十幾人跑回來了。


  他們眼看一群丘八非但沒被砍死,反得了銀子,個個後悔不迭——早知道就不逃了。


  “不行咱追上去討要?”


  “那你去。”


  “……”


  還是算了。


  其中有個膽壯之輩,一咬牙一跺腳真就去追討了。就此失蹤……


  革命軍沿汾河東進。過河津、稷山,一路無阻。於五月二十四日在絳州西古交鋪紮營。


  這裏原設有驛路急鋪,可是大下崗,裁撤了。隻剩下幾個鋪兵窩在破房子裏苟延殘喘。


  李自成過稷山時早於大隊出發,僅帶幾個隨從輕騎前往絳州。


  絳州自古有水旱碼頭之譽。


  晉東南和京津百貨可順汾河、黃河、渭河銷往西北、河南;陝甘等皮毛畜產又可逆汾而上運到絳州,交通便利。


  絳州城,臥牛形,位於汾河北岸,依黃塬而建,城池九裏一十三步。西高四丈三,東北角高三丈八尺,東、南俱高三丈三。隻有二門,南為朝宗,北為武靖。


  李自成入南門,剛在鍾樓旁一處酒樓坐定——


  “咣咣咣咣咣……”


  急促巨響震的人耳朵生疼。


  鍾樓內懸五百歲的萬斤巨鍾,每一撞擊,聲聞數十裏之外。


  估摸縣裏已經得知“流寇”逼近,正在報警。


  店夥計也顧不得招待客人了,紛紛跑去關窗戶上門板。


  李自成一拍桌子,“掌櫃!流賊打不進來,趕緊先上個銅火鍋,餓得不行了。”


  掌櫃告饒一聲,連忙讓夥計去準備。


  “門也別關,等會兒我要招待貴客。”


  掌櫃愁的齜牙咧嘴,可也不能趕人。而且守在門口的那位黑大漢一臉不善,還是小心伺候吧。


  田見秀去不多時回來了,隨行的那位探子已在絳州潛伏三個月。


  李自成跟他問詢些情況就打發走了。


  田見秀再出門,返回時,帶來了一位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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