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似雙絲網
其實範永鬥等晉商隻是擺在明麵的花瓶,商人能有多大地位?
他們背後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禍害。
馮銓、周延儒、溫體仁、張彝憲、高起潛、陳新甲、劉永祚、魏邦典、江禹緒、李鑒……名字可以列七八頁,包括內閣及廠衛成員、宣大官僚、邊關守將等等。
李自成說道:“你隻需知曉,天下最少還要亂十年。下對注,榮華富貴享不盡;押錯寶,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沈一石大驚道:“十年?”
李自成點點頭,“小西兒啊,為父母妻兒多想一想,哪怕隻為自己,也要多想一想。十年大亂,如何自保?”
沈一石眉頭緊皺,“恕兄弟愚鈍,可否明示?”
李自成當然不可能跟他明說,而且沈一石原本隻是個無名小卒,也沒法在他身上展露神跡。
“回老家吧!如果你能想通了,明年五六月份我們在絳州見。”
小西兒一時琢磨不透,再追問,也沒得到回答,隻好暫時把這話題撂在一邊。
兩人又談起銷贓的事,李自成直接把十六車財貨都賒了出去。
他手裏的銀子實在太多了,再拿也是累贅。這年景,銀子沒糧食好使。
沈一石又跟李自成攀談一日,懷著重重心事離開米脂。
八月十五中秋節。
李自成在縣裏吟風弄月。
樂聲婉轉,歌聲悠揚: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一曲唱罷,艾毓初帶頭叫好,“先生大才,曲子做得妙不可言。”
李自成謙虛道:“主要是女子唱的好。”
幾位歌伎紛紛起身致意。
知縣王象兌捋著胡子讚道:“班頭如此之才,何苦瞞著老夫?”
李自成謙虛道:“老父母日理萬機,不敢叨擾。”
王象兌頷首微笑,“如此良辰美景,想必班頭腹有良詩,讓我等欣賞一番可好?”
李自成腹誹,老子雖然無功名傍身,但是你能一起坐在這裏是祖墳冒青煙。還想看老子笑話?
他推脫道:“縣尊麵前哪敢出醜,白丁之身不值一提。”
艾毓初回護道:“老爺先起個頭麽,我們小輩哪敢放肆。”
王象兌笑嗬嗬,“老嘍,不中用了。你們青年才俊正當時。班頭,還望不吝賜教。”
艾毓初又要打岔,李自成已經站了起來。
非逼我抄詩,那隻好對不住曹公了。
李自成裝模作樣在地上繞了兩圈,又抬頭看向窗外。
“中秋對月有懷,不才獻醜口占一律。”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艾毓初搶先拍桌,“小弟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可賀!可賀!當浮一大白!”
王象兌大出所料,沒想到這泥腿子還真有些本事。
舉座二十幾人也齊聲交口稱讚。其實詩句也一般,都是瞎起哄湊熱鬧。
氣氛大好,一時間眾人各做腐詞酸曲,飛來飄去。
可是王象兌心下不快。
滿屋子哪個不是苦讀幾十年,最少也是秀才出身。你一個芝麻粒大的班頭憑什麽能讓艾毓初巴結?憑什麽會作曲,還能做出好詩?
王象兌舉起酒杯,“李班頭,方才所做詩句令某回味無窮,敬你一杯。”
李自成客氣道:“不敢不敢!折煞小人了,那個,恭敬不如從命。”
酒剛下肚,王象兌再出幺蛾子。
“李班頭既能作詩,想必於詞一道也有所得。來,大夥同飲一杯,再恭聽妙詞。”
李自成心裏那個氣呀。這死老頭馬上七十歲的人了,怎麽一肚子壞水。
正常人哪那麽容易立馬做出詩詞,天才稀少。“吟安一個字,撚斷數根須”啊。
邊上一群士子跟著起哄,隻有艾毓初等幾個相熟之人幫忙打圓場。
李自成給王老漢把酒斟滿,“請縣尊痛飲三杯,再容小的搜腸刮肚博君一笑。”
喝死你個龜孫!
王象兌剛一推脫,李自成朝幾個陪酒女一努嘴,再一亮腰間錢袋。
眾女子一窩蜂就撲上來了。
“老爺,喝一個嘛。”
“日後加官進爵可別忘了奴家。”
“老~爺,你太也偏心,妾身要來個交杯酒。”
“……”
眨眼就給老頭灌下去七八杯。
王象兌搖著手大喘氣,“不來了不來了,遭不住。”
李自成舉杯上前,“皎潔一年惟此夜,莫教容易負嬋娟。縣尊,請再飲此杯。”
“好句好句,班頭有才。”王象兌搖頭晃腦。
他已經有四五分醉了,不敢再喝。
李自成對幾個陪酒女一舉巴掌,意思是灌下去給五兩銀子。
女中最靚的一位卻誤認為還要再灌五杯,當即使出十分本事,把王老漢弄了個五迷三道,趁勢猛灌。
一連三杯下去,邢秀娘又要再灌,王象兌擦擦嘴角,擺手道:“再,再不要了,你們一齊捉弄我,你們不是好人……班頭,你的好詞呢?”
眾人哄笑一聲,靜了下來。
李自成負手而立,抬眼掃了一圈。心說別把中秋好詞糟蹋在這裏了,他們不配。
“李某不才,那就自嘲幾句。”
“咳咳……”
“本是後山人……偶做前堂客……
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
大誌戲功名,海鬥量福禍。
論到囊中羞澀時,怒指乾坤破!”
滿座皆驚!
鴉雀無聲!
王象兌因為一個“破”字酒醒了三分。
他定了定神,長歎聲中站起,端起酒杯喝幹,又抱拳拱手,“李先生,失敬!失禮了。老朽不勝酒力,先走一步。”
再沒人敢小看泥腿子。
艾毓初滿眼都是小崇拜,一閃一閃亮晶晶。
李振聲暗讚不已,此子日後定不凡。
知縣一走,士子們更加放浪形骸。
鶯聲燕語中某笑陣陣。
邢秀娘繞開桌子走到窗前,舉起酒杯,“敬奇男子!”
李自成一推杯,“這從何說起?”
秀娘再送杯,“抱負盡在詩詞中,英雄氣概顯露無疑。大丈夫當如此!”
這女子出身金陵煙花之地,後被富商買回綏德。可惜沒過幾天好日子就遇上了流賊過境,滿府老幼棄家而逃。
顛沛流離中她走散了,孤零零一個人無處可投,隻得從操舊業。
“謬讚了……”
李自成嘴上謙虛,心裏頗有些後悔。做的太過了,連女人都能看出來。
他胡亂應付幾句,給女人們開發了賞錢,借口離去。
第二天。
李自成剛從溫柔鄉裏爬起,收到一個香囊,還附了張便箋。
上書: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末尾還有四個字:知名不具。
我知你個大頭鬼!
李自成轉念一想,恍然大悟。
難不成這就是原本要被高傑拐跑的那位“邢夫人”?
後來坐到南明江北四鎮之一的高傑經常對人說:“邢有將略,吾得以自助,非貪其色也。”
造化弄人!
如今高傑遠遁,可是,可是邢氏再得力也不好收啊,哪有皇帝娶雞的。
“好像,宋朝有一個皇後……嗨……”
李自成扇自己一巴掌,急忙搖頭驅散胡思亂想。
高一功隔三差五的推銷親姐他都不打算收,何況小雞。
李自成提筆回信:家國江山磅礴,兒女情懷落寞。珍重!
原本是拒絕,不料邢秀娘一看回信,更加春心湧動。
她精心打扮一番,隨即登門造訪。
李自成好無奈啊,隻得勸道:“找個老實人嫁了吧,相夫教子,安分過日子。。。”
“……”
邢秀娘捂著臉痛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