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愛咱們的國呀
起運的小麥有三百五十二石,豌豆三百一十石。
至於一千多斤鹽巴,還在城北四十裏外,順路過去了再拿。
李自成帶著人押著車隊出了縣城,隻前行了十多裏就被他叫停了。
“不走了!歇一會兒。”
李自成坐到石頭上,默默看著眼前的無定河水嘩嘩流。
眾人不明所以。
劉宗敏湊了過來,“要不打回去反他娘的吧!?”
穀可成提醒道:“先派人回城知會張成,讓他把兩位兄弟偷偷放出來。”
袁宗第主動請纓,“我去。順便把鐵鋪的刀槍帶出來一批。”
李自甲摩拳擦掌,“我回李家村招人。”
高一功也要回葫蘆山搖旗。
李自成搖搖頭,不言語。
劉芳亮急了:“大哥,你倒是趕緊拿個主意啊。這一趟營生眼看是有去無回,太危險了。”
“你以為我要帶你們去送死?”李自成笑,“糧食拉回西山茆。”
“啊?!”
眾人驚掉了眼珠子。
這就是掌盤想出的高招?
“劉宗敏、田見秀、高一功押糧車進山;劉芳亮和穀可成快馬回去拿銀子;李自甲和袁宗第去榆林聯係沈老西兒買糧,買不到就走關係,拿銀頂糧。”
“手裏有糧,心中不慌。咱們辦完這事就開始招兵買馬。”
原來是這樣。
安排已定,眾人分頭行動。
為了掩人耳目,糧車繼續慢慢前行,等天快黑時再過河進山。
李自成帶著李過前往馬湖峪鹽場。
產鹽河灘周廣約三裏,刮土煎鹽,額設鹽鍋二百九十一麵。
每鹽鍋一口,縣裏歲征鹽十二斤,征解榆林衛。
馬湖峪的鹽產量和質量都不行,遠遠比不上綏德的十裏鹽灣。這邊除了給邊軍供應一點外,隻能滿足附近窮苦老百姓消費。
都說鹽是暴利買賣,可也要看對誰了。
起碼鹽戶的日子就苦哈哈。
熬一鍋白鹽熬一鍋汗,撒一勺清水撒一勺淚。
鹽場煙霧繚繞,幾十個鹽戶忙碌著。
李自成出示了公文,鹽頭欲哭無淚。
“公爺明鑒,前些天流賊路過,被掠去四五百斤鹽……”
如今鹽鍋隻有不到兩百口,產量有限,急切間已經湊不齊縣裏要求的額數。
李自成大方道:“這樣吧,被掠去的給你湊整算六百斤,這部分一筆勾銷。其餘份額一律折錢,改天送去縣裏捕班公房。”
其實就算全免了,頂多也就幾兩銀子的事,李土豪根本不在乎這點錢。但是他犯不著為知縣博好名聲。
鹽頭暗想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邊千恩萬謝,一邊後悔怎麽沒把損失說成一千斤。
他無以報答,準備孝敬三十斤粗鹽和三十斤鹵水。
李自成看不上這些玩意兒,鹽太苦;他也不點豆腐,謝絕。
剛出門,一個後生歪了他一眼,嘴裏還小聲罵罵咧咧,“狗腿子!”
“嘿!你個驢求!”
李過瞪著眼就要開打,被李自成拉住。
鹽頭立馬慌了,踹後生一腳,又抓住衣領強按著頭讓他下跪賠罪。
李自成懶得計較,上馬走人。
謝君友看著遠去的背影大叫,“義軍就該攻下米脂城,殺光這幫畜生才好。”①十六年與孫傳庭戰於郟縣,被俘殺。
鹽頭歎息道:“傻兒哎,人家可是好人。你錯怪了……”
……
這一趟營生五天就辦妥了,就是花的錢有點多。
事完了,人可不能這麽快回去。
車隊先藏在山溝裏待兩天。
李自成想著要招兵買馬了,不如再給高傑一次機會。
那後生將來衝鋒陷陣挺得力,而且有了防備,不至於再讓他戴綠帽。
結果到了石盤溝一看,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跑光了,就剩下幾個老弱病殘。
高傑自然也沒了蹤影,也不知道這後生投了哪家農民軍。
隨他去吧!應該後會有期。
劉宗敏趁便帶著大哥回自家小住。
吃過晌午飯,眾人在炕頭圍坐一圈。
“兄弟們,眼看起事在即,咱們要考慮一下家眷的問題。怎麽安排?”
留下有隱患。萬一哪天事情敗露,官府肯定會抓捕頭目親屬。
所以明末各家農民軍大小反王多不用真名,在外隻以綽號稱呼。畢竟老家還有三叔四姑七舅姥爺呢。
另外就是跟《水滸傳》的流行也有關係。
家眷全帶走不現實。老弱病殘首先就跟不上行軍速度,再一個風吹日曬的也遭不住。
最好能找個穩妥的地方安頓家屬。
可是天下之大,還真沒多少合適的地方。
首先陝西就不行。
往後十年,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保不準就會被哪一股給連窩端了。
除非藏到窮鄉僻壤。可那種地方生活又是問題。
華北也不行。除了兵匪還有建奴,搞不好要被虜到關外給批甲人做奴去了。
中原更不用說,將來是農民軍主戰場,天災人禍加起來差不多要死一半人。
四川也不大靠的住。雖然去年八月奢安之亂魁首奢崇明兵敗被殺,叛軍主力基本被消滅,但是餘部還有好幾萬人在各地流竄。
長江以南禍事略少,但是路途遙遠,水土不服,言語不通,沒有跟腳,不是好選擇。尤其這年頭水土不服是很普遍的事情,因之死掉的不在少數。
眾人商量半天也沒個主意,隻得暫時放下。
“那大夥就起個綽號吧!開始招兵後互相就以諢名相稱。”
李自成早選好了自己的名字,什麽闖將、闖王之類的就免了。
“趙得勝”三字足以。
咱也當一回趙老爺;得勝者,謂之占得天下公理必勝也。
……
眾人在劉宗敏家盤桓三日,帶著空車隊返回縣城。
李自成交上回執,王象兌免不了又是一頓彩虹屁。
因為流寇遠去,富家大戶紛紛搬回城裏。
艾毓初等人也跑來給李半仙接風洗塵。
“李兄,實在對不住。讓你住了柴房又幹風險出公差,幸得神靈護佑,平安歸來。回頭我就把王象兌擼下去給兄弟出氣。”
“艾老弟客氣了。為國效力,匹夫有責。不值一提。”
李振聲讚道:“既有如此才幹,又深明大義,李家兄弟窩在鄉下可謂明珠蒙塵了。”
艾毓初略思索,提議:“不如我給李兄謀個差事?國家多事之秋,在軍前效力隻要稍有功勞,再一運作,三五年後就是參將。”
李振聲點頭道:“正該如此!當今外有韃子內有流寇,禍我大明,生靈塗炭。某都恨不得棄筆從戎,效嶽武穆盡忠報國。”
“精忠報國?”
李自成搖頭長歎,“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
幾位士子恍惚一下,然後麵麵相覷。
他們這才想起眼前的“李半仙”是“泥腿子”出身,屁股坐的跟他們不在一處。
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衙門不光在泥腿子頭上拉屎,還要讓他們出擦屁股紙。
單說眼下,流賊剛走,官軍又來了。
官軍能空手離開嗎?
“倏奉一文,取米豆幾千石,草幾千束,運至某營交納矣;倏奉一文,買健騾若幹頭,布袋若幹條,送至某營交納矣;倏奉一文,製銅鍋若幹口,買戰馬若幹匹,送至某營交納矣。
並不言動支何項錢糧,後日作何銷算,惟以遲誤則以軍法從事耳。”
按當前傳統,本來武官地位遠遜文官,更不用說呼喝縣官采辦軍需。
明朝中後期,大將、副將給兵部官員上手本時,一般自稱“門下小的”。
比如戚繼光給張居正寫信就自稱“門下走狗小的戚某”。
他們的給養、軍餉之類被人捏在手裏,怎麽能硬氣的起來?
實在很感慨。
想當年大明立國之初,總兵有列侯的美名,地方官員都是“伏謁如屬禮”。
衛所指揮也威風,若知府不下馬表示敬意,衛所官能直接憤怒的“鞭辱仆隸”。
現在反過來了,“承平日久,弓刀廢弛,至以二三品龍韜虎賁之將而稱走狗於六七品文階者有矣”。
除了“承平日久”,還有個原因——土木堡戰神被俘之後,以勳貴為代表的武將地位集體滑落。明軍也從“馭外”變成“禦外”。
但戰時,尤其下層文武地位就又不一樣了。
朝廷讓武官出戰剿賊,卻撥不下幾個糧餉。既然卵蛋沒被捏住,那武官自然硬氣起來了。縣官算個求!
你敢耽誤軍需?後果很嚴重呀。大不了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所以,知縣王象兌很頭疼。
別指望世家大戶報效軍需,他們連田賦都不願交。
何況流賊並沒圍城,已經走了。既然不用官軍守城保護家財,土豪憑什麽破費?
那錢糧從哪出?王老爺正為這事發愁呢。
“州縣之吏,懍懍恐後,間有借支正餉,以救目前之急者。然派之裏下者,則比比也。
是以私派多於正賦,民不堪命。”
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再攤派給五位裏長,借他們手去壓榨貧民。
……
李振聲尷尬了一下,隨即慷慨激昂道:“都怪閹黨誤國!方今皇上勵精圖治,罷斥奸臣,任用賢能,相信不日就會澄清宇內。”
又是這一套糊弄鬼的甩鍋論。
……
感謝書友2021……903打賞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