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她的母愛
吳若初與父親向來不熟,何況中間還梗著母親的那場車禍,再談什麽父女之情都是天大的笑話。
她今天上門來,也絕非為了尋求什麽家的港灣,而是想讓父親還上那筆錢,母親去世之前曾借給他數十萬元作為生意的起步資金,他不是沒有拍胸脯保證過,很快就能周轉過來,連本帶利奉還。
“那什麽,如果你不是急用,就再等等吧……”父親一聽女兒是來追債的,滿臉不尷不尬,艱聲指出自己手頭也不活絡。
吳若初曾聽母親用祥林嫂似的口吻描述過,父親向來是個鐵公雞,外人別想在他身上占到半點便宜。
吳若初悄目環顧四周,父親家中的裝潢比自己上次看見時要繁富高規得多,顯然是剛增換不久的。她知道父親並不是沒錢還債,但她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便放緩了她的急脾氣,垂首請求父親隻要先歸還一部分就可以,讓她應應急。
父親不依,非要她講出為什麽突然像餓死鬼似地來討錢,難道她真的到了孤苦伶仃、不能自力謀生的地步嗎?
吳若初起初不願說,但考慮到父親或許會看在她有個孩子要養活的份上,對她慷慨一回,所以,還是聲如蚊吟地道出了實情。
父親臉色驟青,強按怒意聽完了女兒已經跟男友分手的事實,立即凶惡甚至帶有侮辱性地喝令她去把孩子拿掉,免得以後害苦了自己,又給他們老吳家蒙羞。
吳若初卻緊緊咬唇,“我愛我的孩子,也愛孩子的爸爸……我一定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會養孩子,隻要你把錢還我,讓我頂一段時間……”
“我給你錢?讓你去養著這個不幹不淨的孽種?”父親幾乎要啐在女兒臉上。
吳若初哪裏受得了這種羞辱,當即砸了門往外逃去,不少鄰居聞聲而來,在樓道裏探頭伸脖瞅熱鬧,父親見狀有些怯了,生怕自己會在鄰裏間背上惡父的罵名,趕忙上前拽住了女兒,姑且同意讓她借宿一陣。
由於懷著孩子,吳若初性子再強也不得不折腰,天大地大,她確實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父親是和再婚後所生的兒子一起住的,兩個男人都沒有騰出房間的意思,吳若初便在儲物間裏打起了地鋪,幸而快到夏天了,並不覺得多難捱。
她住了月餘,感到自己是特別沒羞沒臊地賴在一個並不歡迎她的地方,期間父親不斷半哄半逼地讓她去墮胎,她都置之不理,隻說自己想要的是錢,即使父親把那些鈔票丟在她臉上也沒關係,隻要她能拿到它們,她立馬就走!
“你還跟我杠上了?真把這孩子當寶啦?”父親一臉的嫌厭,“不買票就上了黑車,隻會給祖宗丟臉!”
吳若初冷冷一笑,隻當這是耳旁風,但就在第二天,所有人都上班去了,吳若初隻身呆在屋中,忽然在座機上接到一個令她心髒幾乎停跳的電話。
對方是個中年女人,操著很不標準的普通話,“我們這裏是金康藥業,請問是昨晚在熱線上谘詢過藥物流產的吳先生嗎?”
吳若初語平似水,“你有什麽就對我說,我會轉告的。”
“吳先生的女兒這個情況,已經上了月份,不適合做藥流了,在醫院做得不好有可能要刮宮的,不過我們的藥,包你滿意,絕對是獨家配方,外形上就跟一般的膠囊沒有區別,吳先生隻要扯謊說這是感冒藥之類的,給孕婦按時吃下去就可以了……”
吳若初幾乎是尖叫發抖地摔了電話,如果她不知道這一切,過幾日她或許就躺在血床中失去了她的孩子。
她沒有跟誰打招呼,當天就離開了這人情比紙薄的地方。臨走之前從父親的房裏東翻西翻,偷出了幾千塊錢,卷款而去。她一點都不因這樣的偷竊而羞恥,為了孩子,她可以做任何事,就算是讓她吃泥巴,她也吃得下去!
在駛離省南的火車上,念及父親對她的惡意,吳若初掩著臉大哭了一場。
哭累後的昏夢中,她夢見自己的孩子已經出世了,是個男孩,有一雙和魏榮光一樣的黑眼睛,調皮得很,喜歡用兩隻手去玩她的長頭發,脆嫩嫩地叫她“媽媽”。
她把孩子抱在懷中,忽覺自己也被人輕輕抱住了,對,魏榮光從來沒有離去,她欣喜地回過頭,還能看見他微笑的嘴角就貼在她的耳廓,問她今天想吃桔子糕還是牛肉粉,想帶孩子去玩秋千還是沙堆……
夢醒後,吳若初身心俱涼,思念如冰齒啃在心間。火車在一片繁囂中到站了,她出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舊城區去找他。
卻發現魏家小院已經上了一把鎖,將她永遠隔絕在外,唯有海棠樹還認得她,枝葉微彎著揮別,風過時好像在幽聲對她說著奈何。
她不信他真就這麽走了,還盼望著他是否隻是外出一小會兒……她又來到陶氏麵館,陶阿姨不在店裏,隻有店門口糊牆的小張告訴她,魏榮光前幾日就已把院子賣掉,拖著行李離家了,短期內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吳若初轉身疾奔,不能再停留一刻。
他果真是抽刀不見血地舍下了她,她再回頭也隻是自摑耳光。
由於肚子日漸大了,吳若初害怕遭遇熟人的冷言,便沒有住進母親留在郊縣老家的那套房子,而是把它出租了,轉而租下城中一間很小的閣樓住著,每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幾瓣花。
她每夜躺在閣樓的木板床上,望著窗外的朦朦星月,感受到孩子在她腹中一拳一腳地鬧來鬧去,她用手撫摩著腹部輕輕笑,對孩子說了很多顛三倒四的傻話,又柔軟地哼些童謠。
那枚玉墜安睡在她胸前,她一遍遍告訴孩子,這是爸爸的東西,以後憑著這件表記,就能找到爸爸……
她的整個身心都浸在愛中,漸漸發覺魏榮光也沒有那麽可恨了……將來,她會把孩子撫養成人,等待魏榮光有天回來,或者不再回來,隻要孩子能健康快樂地陪著她,她什麽都可以不計較。
她會守著他給的回憶過一輩子,再苦也情願。
為了確保有充足的營養供應給胎兒,吳若初不敢短自己一頓吃的,她知道等孩子出生了,每天的花銷將會更大,而她的手頭畢竟一天天地緊了……
她試過向朋友們借錢,惴惴地撥了幾通電話過去,而他們都非常願意傾囊相助,因為他們明白,若是自己遇上同樣的困窘,吳若初也會毫不吝嗇地真心相待。
在電話中,吳若初得知自己滯留於父親家的那段日子,魏榮光曾苦苦向這些朋友打聽過她的去處,她心中酸了酸,聽得電話那端的人問,“若初,你到底碰上什麽事了?要不要出來聊聊,我能幫就多幫你點。”
吳若初拒絕了見麵,不想讓誰一睹她的滿麵風霜。
借錢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一直援助她和孩子,她必須靠自己。她記得魏榮光曾經說過,會把出售魏家小院的全款留給她,但時至今日,哪怕金錢對她無異於甘霖,她也依然憎惡他的施舍。
她可以懷著孩子去街頭乞討,也不願再接受他的一分一毛!更何況,他一人浪跡在外,未必不比她更需要防身錢。
權衡之下,她決意趁著身體還能頂住,先出去找份活幹,否則臨盆後,她勢必早晚照看孩子,更沒有時間掙下家用了。但是,試問又有哪個單位願意雇用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寒微女子?
正規的企業公司是不可能要她了,吳若初頂著毒辣的日頭跑了很多地方,最終被一間小飯館招入,讓她去廚房做洗碗工。大量的髒活重活壓在身上,不過待遇還算可以,包了中飯和晚飯,就省去了日常支出,工資都可以存起來,未來給孩子買衣服和奶粉。
天天洗完小山似的碗盤,吳若初累得腰都直不起,共事的其他女孩見她有孕,多少都會為她分擔一點,她已經很知足了,有時也會感到一絲絲為了下一代而耕耘的小歡欣,這不就是身為人母的精神支柱嗎?
飯館的老板娘是個戾氣很重的婦人,每每見到丈夫與店裏的女雇員調情,都會鬧一出砸店的架勢。有一回,吳若初隻是稍微跟老板多說了幾句話,就被老板娘當著所有人的麵,左右開弓扇了幾個耳光,怒斥她懷著孕還敢勾引男人。
吳若初沒還手也沒頂嘴,心裏卻覺得對方太不講理了。
然而,就在某天店裏人少的時候,剛被衛生局暗訪員惹毛的老板喝了個半醉,竟然真的將吳若初按在了廚房的地板上,那時她才痛恨自己的幼稚。
她的裙子被撕成布條,皮膚被地上的碎碗割破,她牢牢地捂著肚子,絕望地求著那個男人,“我還有孩子,別動我的孩子,你行行好,放了我們吧……”
男人一邊扼住她的脖子,一邊狂奮地扒去她的衣物,吳若初向來不是逆來順受的主兒,掙來動去拚死抵抗,抓起地上的碗片向他揮打,男人一時竟也得不了手,酒氣怒氣一齊衝上了頭,即使醉得站都站不穩,也要衝著她的肚子猛踢上幾腳,越踢越來勁,“裝什麽貞節烈女,懷了野男人的孩子還在這兒扮純情,騙他媽狗去吧!”
吳若初感到腹部劇痛起來,心一下子寒了,在地上翻滾著閃開那個男人的踢踏,“榮光,救我……”
幾年前的畫麵跳幀閃過,她被鎖在車裏差點遭了辱,是魏榮光砸開車窗將她救下,那時他說,“我會保護你,拚了命也會保護你……”
可現在他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