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先下手吧
那晚,車子停在嶽皚家樓下的時候,魏榮光扣住了正要下車的吳若初,粗橫地將她碾入懷中,困獸猶鬥的熱吻急落,毫無節製,毫無餘地,直到兩人的唇上滿是血腥味,直到吳若初甩出一記狠烈的耳光,扇向那張因愛生恨的臉。
魏榮光一愕,終於停下手來,抓住一點猶未幻滅的指望,眼巴巴地問,“這樣打我,你會解氣嗎?或者,我死了呢?我死了你會解氣嗎?”
她貼住他耳際,聲音那麽淡,吐息卻那麽重,“魏榮光,你給我聽好了,昨天夜裏,要是你從那樓上跳下去,我敢說,我會跟著你一起跳的,如果真是那樣,你就是害死了我,就像梁忠文害死你媽媽一樣……所以,你要給我活著,否則我會連同下輩子也記恨你。”
這已是最真的告白,魏榮光卻沒有聽懂,隻聽見她推開車門後離去的步履,鞋跟一聲聲,如錐鑿入心。
魏榮光把車開回醫院的途中,幾次想用打火機將吳若初給的資料燒掉,可是,當他步至梁忠文病房外,卻很不湊巧地聽見了門內的一段密語。
以往這個時候,他都在徽野加班,本不該出現在醫院的。
“他說這事先別告訴你,可我覺得不妥,關鍵是,你也沒個家人在這兒,就他一人……你會不會過於相信他了?”這是主治大夫的聲音,“雖說已經終止了投毒,但畢竟是個包藏禍心之人,梁董,你說究竟是不是他做的?除了他還能有誰呢?又不是什麽知根知底的,每天圍著你轉,我認為他是有嫌疑的……即使我們沒證據,你也該提防……”
魏榮光多希望梁忠文能說一句,不會是他,怎麽會是他呢?
“大夫,這件事,請你不要管了……我認了。”
認了?
魏榮光全身的血氣都往頭上衝。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朝守晚守,半刻也不敢分神,為的隻是不讓父親沾上那一杯杯有毒的茶水。
可父親卻不否認……不否認他才是那個投毒的人……
這……這算什麽?
就是那一刻,魏榮光決定站上懸崖邊緣。
既然已被貼上了罪惡標簽,何妨先下手為強。
次日,魏榮光聽說夙達集團以組織多項違禁貨物走私罪而被公檢機關起訴,如同核反應堆再度被點燃。
邱燦華和聶棟二度光臨拘留所,這一次再也沒能複出。豐富到近乎過剩的罪證,記錄了種種惡心至極的營謀,連審訊桌上都快堆不下了,看者無不像吃了蒼蠅一般。
聶棟之妻披頭亂發地跑來警局鬧事,幾度尋死覓活。新聞媒體先是集體失聲了幾天,然後就迅速地遺忘了前段時間自己還在充當聶家的傳聲筒,態度大逆轉,開始對著邱燦華和聶棟猛吐口水、亂扔石子,報紙版麵上全是紅色驚歎號,捕風捉影地爆出邱燦華和段老板的種種秘事,甚至還包括聶瓊小姐也是一丘之貉的說法。
聶瓊在這樣的輿論山洪之下再次噤聲隱跡,周遊列城去了,邱燦華被關押在彈丸之地,像頭瘋狗一樣,見人就暴跳抓咬,癲叫著舉發每個涉案者未招供的其他罪行,句句都如真金白銀,聽得警察們爭先做筆記,並逐步確認了她口中的大部分驚爆內容都是屬實的。
有如風暴過境一般,夙達集團轉瞬被卷入了法網,與之私交不薄的一些富商高官也難逃此劫。徽野同樣避無可避地受到了一定的牽纏,剛剛回溫的股價又呈急跌態勢,人才流失也十分震蕩。
魏榮光回購了一部分社會公眾股用以刺激股價,並將它投放到員工激勵機製中,又以梁忠文之名召開了一次梁忠文根本不知情的董事會,向眾股東宣稱,自己和梁董願意各抽出百分之三的個人股權,贈予有可能被挖走的高管人員,以留住人心。
會上,他用梁忠文的私章簽下了股權轉讓合同,眾人見他手握大印,都道是梁董的旨意,無人會生出半分疑忌,隻是齊聲稱頌梁董和魏總好胸襟、好視界。
梁忠文名下的股權,和袁勁的加在一起,正好是公司整體的百分之五十一,擁有最高的主宰權——魏榮光公然將其中一小部分轉讓出來,無形之中解除了袁氏父子的絕對控股。
又過一日,警局那邊傳來了令整個徽野騷然的消息:邱燦華在受審的過程中,一五一十地供出了袁勁曾參與過三次毒品走私,而且都是相當主動地往上湊,號稱想給繼父賺點養老錢。
邱燦華一發話,其他犯人也很快識得風向,將袁勁販毒的犯罪細節傾囊倒出。
一夜之間,袁勁的案子發生了本質改變,雖然他經手的隻有極少量的毒品,充其量隻是邱燦華打發給他塞牙縫的小飯粒,但已經不符合律師原本為之辯護的未遂與初犯。
一次軍火交易,加上三次毒品交易,即使隻是從犯,也極有可能麵臨無期刑罰。
梁忠文聽聞袁勁或許半生都將活在鐵窗中,長歎一口氣,卻漸漸心淡下去,仿佛最壞的都已見識。
他靠坐在病床上,從早到晚攥著一串檀木佛珠默誦,有時還會提筆抄錄經文。魏榮光怕他受激之下病情再次惡化,但醫生卻說,他的各項體征還算平穩,也許是真的看悟了。
“小魏。”梁忠文誦完了經,聲似苦茶,“在我有生之年,你能否不要離開?”
魏榮光卻背過身去,“董事長,我會再替袁總想想辦法的。”
當晚,魏榮光回到住處,從吳若初的委托人名單裏找出一名律師致電過去。
律師完全沒問他是誰,立刻答允為他做事,“聶太太幾天前就已經通知過我,所以,我等你電話很久了。”
“她……是怎麽跟你提起我的?”魏榮光管不住自己這麽問。
“魏先生,她說,你是她想要找回的人。”這位律師曾是尋人事務所的來訪者,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有多重。
魏榮光倦極地掛下電話,按照計劃,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給袁勁寫了一封長信。拿捏一支鋼筆,墊高右臂,脊背如病中之人微佝,筆尖瀉出行書,字錘句煉,填滿了幾頁紙,對折兩下裝入信封。
第二天,正處在崩潰臨界點上的袁勁聽說繼父為自己聘了新的律師,油生一絲救命之望。
這律師似乎挺有聲望與手段的,進入審訊室之前,竟然說通警察將房內的攝像頭關閉了,在袁勁對麵坐下時,還非常和氣地說明,“袁總,外麵的警察看不見你,你大可放鬆一點。”
袁勁無法放鬆,幾乎要在桌上磕頭,哀求對方大展神力救他出獄,卻見一封信從狹長的審訊桌上滑了過來,“救你的人不會是我。梁董說,他會救你。”
袁勁悲喜交加,撅著手腕移過那封信,鐵銬叮鐺。
他手嘴並用地撕開信封,看見紙上大篇繼父的字跡,不由露出絕處逢生的笑,跌碰著一字字讀下去,笑容卻漸漸變成慌悸。
他的兩隻吊梢眼瞪如燈泡,喉結一上一下地使勁吞口水,薄紙在他手中抖得像嚇破了的膽子,半晌,他眼角漏出幾滴貓尿,失禁一般,望著律師邊哭邊說,“這是我爸爸交給你的?”
律師用食指頂了一下眼鏡,“梁董親自給我的。”
“這……這……”袁勁強斂自己的涕零心情,“我爸爸他……他真的肯幫我?”
“一切都如信上所說,請袁總再看幾遍,盡早記熟。”律師露出職業微笑。
“我……我可以給我爸爸打個電話嗎?”
“袁總,你要搞清楚,如果信裏的內容付諸現實,梁董就會成為警方盤查的對象,一旦你們今天的通話被人查到了,就有些礙事了,你說呢?”律師滿臉權威,“怎麽,你不信這是梁董的親筆信?梁董有多疼你,你難道不知?”
“是,是……我知道……”袁勁緊攥信紙,“可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這是梁董苦思過後的唯一良方。”律師的鏡片泛出一刹詭光。
袁勁趕忙展信重讀,心都快跳到天靈蓋上去了。那一句句周詳的指點迷津,顯然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深謀遠慮。看來,早在自己剛被抓進來的時候,繼父就已經開始籌謀這步棋,即使重病纏身也始終念念於心,隻為將愛子救出水深火熱中。
想到這裏,袁勁忽覺這的確不失為一筆劃算的買賣!繼父都老成這樣了,那口氣還能拖幾年?而自己正當英年,怎可以被監獄所桎梏?
不如就依照信上的步驟,子債父償,把所有罪名推給繼父!
“袁勁,爸爸願意為你頂罪!”這是繼父的原話,勁透紙背。
“袁總都記住了?沒人的時候可得多練習幾遍。”律師接過袁勁遞還的信件,又戴上手套向他遞過去幾張皺皺的紙,示意他摸一摸,留下指紋,以待日後之用,“希望下次我們見麵時,你已經不是重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