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法網織就
“你是怎麽知道保險箱密碼的?”沒等吳若初回答,聶瓊就眼珠一轉自個兒找到了正解,“哦!上次我開保險箱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見了是吧?哎喲你真是人精兒,過目不忘啊!沒錯,我知道你記性就是特好,否則也不會死活忘不了一個男人是吧?哈哈,你這個水平快趕上人工智能了……”
吳若初聽著聶瓊的大笑特笑,也不知她是不是反諷之意。
“侄媳婦,謝字我就不說了,總之你這回為我做的,多少錢都買不來。”聶瓊探近了些,研究著吳若初平板似的木臉,“喲,這是幹嘛啊,你對我擺什麽臭臉啊……姑奶奶,你說句話呀!”
吳若初的嘴角漸漸癟下去,攥著聶瓊的一隻手,淚如洪水。聶瓊尋思這姑娘肯定是被那幫警察“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的陣仗嚇著了,忙安撫了幾句,可舌頭都說爛了也毫無作用,後來,才漸漸從吳若初的淚水中察覺到了一些別的意味。
聶瓊靜了靜,掄起大勁打了兩下吳若初的手背,“傻丫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想想,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是你姑父的劫,他幹這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無論你做了什麽,或者沒做什麽,都是一樣的。如果你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就想想你剛才的壯舉,你那可是救了我的命啊……你聽懂了嗎?”
吳若初依舊淚勢洶洶,聶瓊氣不過,又朝她背心處拍了一下,“聽懂了沒有?”
吳若初覺得能這樣被姑姑打兩下也是好的,所以一直都不點頭,聶瓊手都快拍麻了,最後沒了法子,轉而輕搖她哭泣中的肩膀。
一簾夕色從窗口的白紗篩進,照得一旁的手槍如同燒熱的鐵,散發出一種冷暗的綺色。
“你最近沒少打我電話吧?我還不是為了避開警察,一直沒開手機。”聶瓊嘎笑了一下,“就繞著全國各地瞎轉唄,打算等你姑父這邊落停了,我就出國去,結果這不,還是讓警察揪回來了,得虧有你……嗬,這下他們傻眼了吧,該搜的地方都搜過了,我終於不用走到哪裏都在屁股後頭吊著幾個大蓋帽了。”
“姑父那邊,姑姑會再去見他一麵嗎?”吳若初垂首,問出了見麵起的第一句話。
“扯淡,他現在可是重案犯,說見就能見麽?頂多是在槍斃前安排一次吧,但我也不想見!我早就讓他不要再做這個買賣,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以為自己是皇帝老子啊,賺幾個黑錢了不起?我是命裏主窮,但我並不真的怕窮!若初,如果我能選,我還巴不得嫁給小農民呢,男耕女織的,比這好了一萬倍!”
吳若初撩開聶瓊被水汽黏在眼上的一綹碎發,“男人和女人想要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姑姑跟我說過的啊。”
“對啊,你也深有體會吧?我昨晚還打了個電話給聶鼎呢,他一直在跟我說對不起,說得好像你姑父真是天大的受害者一樣……我問他,法院那邊有風聲了麽,他說有了,我都不敢往下聽……可我還是聽了,你姑父……確定了會判死刑……真是明鏡高懸,太公正了,他就隻配得上這個,但我這心裏,還是有點……有點不太舒坦……”
吳若初胸中如被酸蝕,覺得自己連傷心的立場都沒有,“我婆婆她……已經被釋放了,她能不能……能不能想個辦法,也救姑父出來?”
“邱燦華也是拚了老命才出來的,她現在巴望著你姑父早點死,這樣她就沒了後患,不會有人供出點什麽,再來治她的罪……不過,她恐怕還是脫不開身,她的小兒子,不會幹坐著的。”
“聶鼎?聶鼎要做什麽?”
“你也知道,邱燦華一日不倒,林阡就一日不會罷休,而聶鼎,對他絕無二心……”聶瓊勾唇,“巧的是,我這裏反倒有個現成的題目給他們發揮。”
吳若初嘴唇上方沁出一絲汗,她發覺林阡的心態跟魏榮光是何其相似!
“不瞞你說,你姑父這些年一直存著條壞心,保留了自己和聶家的一些蠅營狗苟,為的就是他自己一朝不慎短了命,也要讓邱燦華跟著倒黴,讓聶家跟著斷氣……”聶瓊臉上忽地升起一點不相襯的紅暈,“不過後來,他又改主意了,我也是聶家人,他怕對不住他老婆的祖宗先人,所以,他就懶得去揭邱燦華的老底了,那些資料,他放在一隻特難看的公文包裏給了我,而我……”
說到這裏,聶瓊抵著高跟鞋站起,“我昨晚在電話裏讓聶鼎去取,它被我埋在聶老爺子的墓碑下麵,我信聶鼎心裏自有一杆秤,能夠一碗水端平,或許明天一早,你就會看到一個浩浩湯湯的興盛家族從此消失了……至於我自己,心早淡了,聶家對我而言,什麽都不是了。”
聶瓊悠步走出房間,來到外間的辦公室,忽然心血來潮,像玩角色扮演一般坐在了委托人的椅子上,吳若初跟了上來,拿起桌上的錄音筆,撥了一下開關。
“姑姑幫著那麽多人重聚團圓,一定會有福報。”她將錄音筆輕放入聶瓊手裏。
“你也一樣。”聶瓊用臉靠了靠她的手背。
那天,吳若初離開後,聶瓊仍握著錄音筆呆了很久——半年之後,當吳若初再次回到事務所,準備收拾一下將這裏從此封存的時候,似有預感一般,將那支錄音筆調小音量放到耳邊,發現裏麵最後的錄音,竟是聶瓊肝腸欲碎的嚎啕。
窗外的夕暉從手槍上消退,夜幕初臨,吳若初在路口攔車,冬日的風搜身而過,她肩上被潑濕的水漬開始透膚地冷起來。
上車後她閉了一會兒眼睛,魏榮光從窗台縱身躍下的情景不斷在她腦中恐怖地放映,他一身黑衣挾風鼓起,像一隻傲極的孤鷹,無法攀霄而上,隻有砰然墜亡。
她如死過一般睜開眼,用了整段車程,刪刪改改地打出一條短信,字麵沒有任何情感:晚上十點,陶氏麵館。
她將短信發給魏榮光,出租車停在了聶鼎的住處前,她進屋時沒有穿拖鞋,光腳點地。四周靜得出奇,襯得空氣裏哢嗒哢嗒的某種低碎聲音變得格外入耳,吳若初凝神聽了會兒,辨出那是斷續的鍵盤敲擊聲。
客廳裏沒有開燈,唯有一束弱光從書房的方向瀉來,飄送著一陣甚濃的煙草香氣。腳步踏至樓梯旁的時候,吳若初踩到一張半滑半滯的紙,不知是誰遺落在這裏的。
她蹲身拾起了印滿雜字的紙張,那似乎是幾年前一次迷幻菇交易的流程打印稿,其上附有夙達集團賄賂海關警察的匯款憑據,以及聶棟與段老板互通信息的截錄,另有邱燦華與兩名豪商的一段分贓對話,每一句都標注著幾分幾秒,好像是從什麽音頻裏整理出來的,吳若初認得這兩人的名字,一是去年剛開發出大片優質海濱別墅區的房產界一霸,二是包攬本市所有名人派對奢侈酒水的華裔洋酒商。
再看下去,愈發覺得這張證據網縝詳至極,一絲一線都是圈套,邱燦華縱有神力,怕也再難撇開身去。
吳若初躡足踏入書房時,聶鼎和林阡正在電腦前協作著什麽,腳邊扔著一隻髒髒的公文包,上麵還有剝離的土塊。吳若初向前兩步,林阡警覺心稍強,先她丈夫一步發現了她,轉過頭來,目光如他身上的白襯衫一般銳亮。
他摘掉嘴裏的煙,挪動鼠標關掉了頁麵,又拍了拍聶鼎,臉上隱含一絲被人攪擾的不樂。
“若初?你回來了……”聶鼎顯然尷尬,“你是來看芊芊的?真不巧,她今天去同學小妮家玩了,我跟她說好,八點鍾去接她……”
“我能看看姑姑給你的東西嗎?”吳若初突然清聲說。
聶鼎表情微微一凍,“什麽?”
“我想看看姑姑給你的東西,可以嗎?”吳若初也不解釋什麽,隻是說著這個核心的句子。
“我不明白。”聶鼎退身擋在電腦前,“若初,你這是……”
“是二太太吧。”林阡忽然笑了一下,上前請安,白襯衫劃出一道電光,“二太太好。”
吳若初卻覺得自己像是比他低了好幾等的人,“請不要這樣叫我。”
“我本來就是聶家的仆人,你是少奶奶,是主子,我當然該這麽叫你。”林阡提起的嘴角像一柄彎刀,“二太太想看這些東西?沒問題,我怎麽敢逆了主子的意?你可以問問二少爺,如果他肯,我無話可說。”
他的語調陰陽怪氣,擺明了是在試聶鼎的心,未等聶鼎回答,吳若初就咬唇說,“我……我不會阻止你們想做的事,我隻是……隻是看一看。”
盡管林阡自貶身價,可誰都清楚他才是拿主意的那一個,聶鼎兩邊不是人,“若初,你先告訴我,出什麽事了?”
吳若初沒有說話,疾步向那台電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