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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悲傷桔子

  “我是不是最後一個聽說的?”吳若初輕聲的,卻是歇斯底裏的。他故意一直不告訴她,消極地等待她自己去發現,是不是這樣一來,他就能少麵對一點什麽?

  他身形僵直,目光像剝落的鴉羽。在他身後的木桌上,倉亂地放著一張舊得發黃的房產證,用那隻老座鍾遮掩式地草草壓著,顯然是為了躲避忽然出現的她,房產證上是他外婆的名字。他連這座院子都要賣?連知會她一聲的必要都沒有?

  “你想離開我?”吳若初笑得心髒發緊,“我就知道,你怪我,你覺得什麽都是我害的。”


  “我沒有怪你。”魏榮光終於正視她,清黑的眼睛望著她青白的臉,“不是你害的,是梁忠文!我所有的親人,都是他害死的。”


  “所以你也要害死他?你答應過我什麽,你都忘了嗎?”吳若初慌裏慌張地抱住他,將側臉貼在他胸膛,他的心跳聲又快又亂,她的也是,像彈落一地的碎星星。


  他容許自己抱緊她這一回,撫平她濕亂的發,好像世間唯有她最叫他愛惜,她心中燃起幽微的希望之火,隻燃了一瞬,又被他撲熄,他說,“外婆已經沒了……她走之前,叫我別讓她失望,我怎麽可以再……我們不可以……”


  吳若初充耳不聞,從他懷裏微仰起臉,抖出半個笑容,像個乞丐似地央告,“你說過的,你要帶我去結婚,一大早就去登記……你說我們會有孩子,隻懂愛、不懂恨的孩子……你說不管多苦你都會為我撐下去,你都不記得了嗎?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他幾乎微不可聞地說,“可我……”


  “你不是跟我媽說過,要代她照顧我?”她打斷他,急得失常一般,“你說了那麽多遍,說你不走,現在都不算數了嗎?你還說,你媽媽也不想看到你去報仇,你怎麽能這樣食言?”


  “若初,我沒辦法。”魏榮光每說一個字都像剜了自己一刀,“我別無選擇。”


  其實他有選擇,難道不是嗎?他隻是沒有選擇她,而是選擇了梁忠文……


  吳若初脫開他的懷抱,眼神暗了,就像看陌生人似地看著他,舊時她的眼睛曾是那樣光彩奪目,像嵌著琉璃鳳尾,現在卻如同爐中的冷灰,“你要去找他?你到底想對他怎麽樣?是不是打算跟他骨肉相殘,一起下地獄!”


  “我會讓他不得好死,即使我死,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你瘋了……”吳若初驚道,“如果你有事,你讓我怎麽辦?”


  魏榮光低頭混亂地笑了一下,“你沒了我,一樣可以過下去。”


  “不如你帶我走吧,帶我一起走!”吳若初說完便後悔了,她不能和他一起走,她還有孩子,孩子不該沾上一點恨。魏榮光若要複仇,便無法去做一個好父親,她不該跟他走,她要讓他留在這裏,留在她和孩子的身畔。


  “我帶不了你走,因為我不知道去了那邊會發生什麽……我會留一些錢給你,你是女人,需要有錢傍身……”


  “錢?”吳若初悲極反笑,這是她聽過的最高級的笑話,“魏榮光,你有幾個錢?對,我陪你睡了這些年,你該給我多少錢?你這個窮鬼,付得起嗎?”


  “別這樣,我求你別說這種話……你明白我也不想的,可我無論睜眼閉眼,都能看見外婆吊在房梁上,就那樣空空地盯著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沒資格看她的眼睛,我是個逃兵,是個廢物,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他如生了癔症一般不停說下去,“若初,我要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有一天我還能看著她,當我告訴她,我做到了,我沒有讓她失望,我讓梁忠文也嚐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麽感覺……那時候,她或許會睜開眼睛看看我,就在我心裏,看我一眼就夠了,我終於能對得起她……”


  “你要對得起外婆,所以隻能對不起我?你敢看我的眼睛嗎?魏榮光,看著我,說你打算對不起我!”


  “我對不起你!”魏榮光對她溫柔地笑,笑聲卻像悶死在了喉嚨裏,“或許我還會回來,或許不會,我不知道……你不用等我,我們就此別過,以後你會嫁給別人,會有我給不了的好日子,但……等我做完那件事,隻要還有一口氣,我爬也會爬回你麵前,也許一年,也許十年,就算我什麽都沒了……我也會一直把你放在這裏。”他將她的一隻手移向他搏動的心髒。


  吳若初想用世上所有惡毒的詞語咒罵他,張了張口,卻隻是哭出了聲,她那樣驕傲灑脫的人,是怎樣將自己一步步逼到這個境地?她甕聲甕氣地埋在他肩頭,“我不要嫁給別人,我隻要你……我不會讓你走,魏榮光,你是我的……”


  而他慢慢推開她,起先力度很輕,她卻更加無賴地貼上來,他便推得重了,“吳若初,你還不懂嗎?你留不住我的。”


  她被推得晃了晃,連續後退,抵上牆麵,像被他丟到牆上的一件棄物,她雙手趕忙護住小腹,眼淚似斷線珠子,“如果我說我懷孕了呢?”


  那一刻他的表情,是茫然而差愕的,像個忽覺迷路的孩子。吳若初閃開目光,不能多看一秒,害怕自己會看出他的惱怒,甚至厭惡。


  “你懷孕了?”他低聲問。


  “我這麽說了嗎?我隻是說如果。”吳若初將腹前的手縮到背後,不忘留條退路,若他不想要這個孩子,那麽她至少還可以瞞住他,自己把孩子生下來,“我想知道,如果我懷孕了,你會不會留下來。”


  “你拿這個要挾我?”魏榮光亂得很,根本沒有思維能力,“你這算什麽?你不要太過分……”


  那一瞬間她死過去了。她永遠記得他說了什麽。


  她為他懷胎,卻被他說成是“要挾”!她成了用孩子來捆綁他的無恥女人,原來在他眼裏,她就是這種貨色!


  吳若初忽然靜下來,背貼著牆壁滑了下去,抱住膝蓋蹲在那裏,心如海潮褪去的沙灘,什麽都被卷走了。


  她望了望對麵的男人,每一寸表情都沿著她的眼角卸下,像衝花衝淡的妝。


  她曾是那樣耽溺在對他的愛中,可五年過去了,他終究沒能被她改變,他還是那樣,一麵說著愛她,愛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麵卻又讓她好自為之地滾……他像割去贅肉一般將她舍棄,還說他自己疼痛難忍,這是哪門子道理?

  沒用了,全都沒用了,即使他為了責任而娶她,與她一同撫養孩子,又有什麽好?當他滿心隻剩下恨,就會永遠記得,是她和孩子擋了他的道,他會一直怪她,在最不應該的時候拿孩子纏住了他,甚至,他還會對孩子說起那些事,說魏家還有大仇未報,還有親人未曾瞑目……


  她怎麽能讓孩子有這樣的父親?

  又或許,他根本不會容許這個孩子來到世上,他會認為這是用他外婆的命換來的……吳若初想到這裏,怕得近乎窒息,他會逼她去墮胎嗎?不可以,不可以……


  魏榮光恍惚地想起不久前,兩人似乎……似乎的確想要個孩子。但他不能斷定是否真的有過這麽一回事,腦子裏像冒著密密麻麻的雪花點,無法細想任何事。


  他煩透了這種啞謎,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到底有沒有懷孕。”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閃過,如果她說有,他該怎麽辦?

  或許他真的會留下來,跟她好好過……不為什麽,隻因為他太想做個好父親,他絕不會走梁忠文的老路……


  吳若初順著他的手勁仰起臉,幹燥的眼睛注視他,末了,嘴角浮起一絲虛妄的笑。


  她一字一頓道,“沒有,魏榮光,你聽清楚了,我沒有懷孕,我很高興我沒有,外婆走的第二天,我就吃過事後的藥了……怎麽樣,我是不是很潔身自好?”


  吳若初對那日的最後一點記憶,是夜深的時候,魏榮光喂到她嘴邊的一隻桔子。她始終蹲在牆下不肯吃任何東西,他便知道該用這個來哄她。


  客廳的舊燈泡下,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還是金黃得亮人眼,跟屋子裏的悼亡氣氛極其衝突。他剝桔子的手有點沒輕沒重,桔皮被掐出許多坑洞,斷了好幾下,七零八落地擊打在地上。


  這隻桔子剝得非常難看,濕答答的,像爛在泥裏的果實,滂沱的汁水染了他一手,但他仍記得扯掉她最煩的桔絡,就像擇去束縛在她心頭的繭絲,想讓她重新笑一笑,變回那個樂天派的姑娘,說著“始共春風容易別”,不要再為他的離去而愁眉不展。


  陣陣甜香衝到她鼻際,那是隻有他才能給予的甜。她接過桔子,囫圇個地塞進自己嘴裏,四溢的苦,從齒縫裏鑽進去,在味蕾上施虐施暴。她大口地咀嚼,果肉在她齒間變成屍塊,排山倒海的苦味可以幫她清醒,讓她學會,以後再也不要去吃這麽苦的東西了。


  她幾乎要嘔吐,要中毒,用力捂著嘴,燦亮的桔汁從她蒼白的指間流出,她拚命忍著,不讓自己叫出聲……直到魏榮光展開空虛的手臂擁住她,“好了,好了……”


  她一直呆在他懷裏,直至午夜,他睡著了,睡得那樣逃避。等他醒來,才發現她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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