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林阡出現
從海邊返回城區的途中,徐恩硯沒有說一句話,似乎正在遊離於什麽念頭。隨後,他在車站與吳若初分別,說自己有點事情要去辦,吳若初不知道每天二十四小時固守於尋人事務所門口的徐恩硯會有什麽事可忙,不過也沒有過問。
吳若初隨機地搭上一輛剛到站的公車,也不管它是開往哪裏,任由車子載著她,徐徐滑過了大半個城市。靠在椅背望著窗外無焦的景物,不斷想著日出之前在海邊看見的那詭異一幕,不知該下什麽結論。
她撫著胸前溫滑的玉墜,如同撫心自問。五年來一直得過且過的她,頭一次想到了未來。她確實是還想跟魏榮光有一個未來的,盡管在他麵前不願承認,盡管她多少次跨不過那道恨他的坎,但除了他,她還能去愛誰呢。
他說過讓她等,可他還是頭也不回地朝著那個漩渦去,走到這一步看似順遂,徽野有將近百分之二十的股權都在他手裏了,即使目前他還無法軟化袁氏父子的權位,但誰說將來沒有這個可能?
他一定覺得這一仗快要打贏了,但他究竟明不明白,暗處仍然虎狼環伺,袁勁戴著墨鏡嘴角上挑的得色不斷在吳若初眼前閃回。她對魏榮光許過一個諾,不會讓袁勁借聶家之手來碰他,但她太高估自己了,當她望著姑父和袁勁那樣輕車熟路地碰頭,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
姑姑知道這些事嗎?為什麽不給她提個醒?
回到尋人事務所已是下午,她要找的姑姑就坐在辦公桌前,雙手環抱胸口,身子在搖椅上呦呦地晃,兩眼盯著電腦,眉頭是皺起的,且皺得很深。
吳若初叫了聲“姑姑”,走過去站在小曹慣常會站的那個位置,目光乍一投向電腦,發現屏幕上是一張放大的圖片,畫質很低,右上角有表示日期和時分的白色數字,似乎是某個監控錄像的截圖。
圖中是紅綠混沌的草坪花圃,花草間的通道正走過一名男子,吳若初隻看得出他穿著白衣黑褲,身板清削,除此之外一概粗糙不清。
“回來啦?”聶瓊應了一聲,眉頭絲毫沒有鬆下,皺得像螺旋似的,緊盯住圖片裏的男子,仿佛要用目光把他剖開。
“姑姑,你在看什麽?”吳若初從未見過聶瓊神色如此嚴峻,姑姑不是一向都是曠達派嗎?
“你坐。”聶瓊掏出煙點燃,接連鯨吞幾口,電腦前一時濃煙彌漫,男子的身形顯得更加撲朔難明。
吳若初依言坐在了桌旁,聶瓊的嗓子被猛吸的香煙刺啞了,滄滄涼開口,“若初啊,你看看這個男人,你認不認得?”
吳若初有些詫怪地湊近屏幕看了看,愣是沒從那個男人身上找到半分印象,“我……好像不認得。”
“其實你是見過他的,隻見過一次,可能沒法認出來……”聶瓊笑了一聲,胸腔顫了一下,“我呢,倒是看著這個小夥子長大的,他從小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東西,喜歡穿白得瞎人眼的襯衣,舉止永遠有股子閑人莫犯的寒氣,所以在監控錄像裏,不需要旁人指明,我一眼就看出這是他……他是林阡。”
吳若初訝然,想起那夜的宴會廳後花園裏,把芊芊帶到茉莉下嗅花香的清瘦男子,他極冷的眉眼,極淨的衣衫,“林阡?他在哪裏?聶鼎一直想找他……”
“我知道聶鼎在找他,你那個有名無實的老公已經向我這個做姑姑的開了口,希望我能想辦法找到林阡,我經營尋人事務所這些年,這是聶鼎頭一回橫了心,非把他找回來不可。上次你和邱燦華在家裏大鬧一場,聶鼎替你出頭,結果被聶棟的老婆牽出了那檔子事,天下大亂,我一直覺得,那些髒事聶鼎不知情會比較好受,但現在他知情了,來求我找人,我也得幫幫他不是?我花了大勁去找林阡,最後終於找著了,你猜怎麽著?”
“怎麽?”
“哼……”聶瓊看向屏幕的眼神竟然浮現一絲驚怖,像是躺在大樹吊床上的享樂者駭覺樹根正在被人搖動砍伐,“我發現前段日子,林阡在你姑父名下的一家海濱接待中心做園丁,那是個洗錢的產業,林阡就在我去旅遊的那陣子混進去了,那裏沒人認識他,唯一認識他的人就是我……在我回來之前,他就辭職了,總共呆了一個多月,現在不知躲去了哪裏,我也找不到……他和我們聶家有仇,卻混進了你姑父的地盤,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吧?他每天澆花除草的間隙裏,都知道了些什麽,我想象不出。”
吳若初一時難以咀嚼這麽複雜而突然的信息,“你是說,林阡要報複聶家?”
“看樣子是。聶家和你姑父是多年的秦晉之好,想揭發聶家,從你姑父這裏入手是最好的。”
“這件事,姑父已經知道了?”吳若初有些淒惻地說,“你們會對林阡怎麽樣?他一定狠不過你們……聶鼎不會同意的,如果林阡有事,聶鼎會受不了的……”
“我跟你說過,你姑父現在是高空走鋼絲,一腳不慎就是摔死,我們放在警方的線人已經紙包不住火了,別的幫派也想上位,這個時候林阡再來攪混水,就會更致命,林阡那孩子城府極深,能從邱燦華手掌心裏逃出來活下來不是蓋的,你姑父真想逮住他也不太容易,但,如果就讓他這麽逃掉,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聶瓊反問,“若初,你說我們不該動他,可你姑父要是真的栽在他手裏,難道你就會樂見其成嗎?”
“不……”吳若初低頭,姑姑和聶鼎都是對她有恩的,她著實不知該向著誰。那些戴墨鏡的人影又浮出腦海,姑父和袁勁相交甚好的模樣……她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的那個她,其實是很惡毒的,她並不十分介意姑父敗在這一回,這樣一來,袁勁就等於抱住了一根被白蟻蛀空的樹幹,還自以為是參天巨木。
“我也不想害林阡,他是個好孩子,而你姑父是壞人,沒錯吧?但……”聶瓊閉眼,輕搖了一下頭,“你姑父不是我手裏的牽線木偶,他做事一貫有自己的主張,如果說平時他還會聽我幾句話,如今形勢惡劣,他隻會尋求一切辦法自救……最近他在幹一票大的,具體是什麽貨我也不知道,總之他幹完了就打算金盆洗手,隻要這一次沒出亂子,下半生都可以無驚無險保富貴,所以,他就不能留下像林阡這樣的隱患,我這麽說很殘忍吧,可你姑父就是這麽想的,我能鑽進我丈夫的腦子裏,把他的想法像擦黑板一樣抹去嗎?”
吳若初靜默半晌,“姑姑,你說的這票大的,袁勁也參與其中,對嗎?”
聶瓊緩緩轉過頭來,望住她幾秒,最終,苦不堪言地笑笑,“若初,對不起,我隻能說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能做到,當時我也想不到局麵會壞成這樣……我已經左右不了你姑父的心思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需要壯大隊伍,能拉進來的都會拉進來,袁勁削尖了腦袋往裏擠,他當然不會拒絕,現在,袁勁是被他罩著的人,混得樂不思蜀。至於徽野,再過個三年五載,可能也會是聶家的,隻要你姑父還在的話,可誰又知道他會不會在呢。”
“姑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這些……”
“你心裏夠苦的了,我不想讓你更苦,魏榮光或許根本不需要你的操心,他在徽野能爬到這麽高,憑他的心機,你以為他猜不到袁勁在做什麽事?如果他怕了,就會停止對抗袁勁,如果他不怕,你勸也無用,我阻止不了你姑父,你又能阻止得了魏榮光嗎?男人和女人想要的東西完全不同,權勢對於男人來說是極大的誘惑,魏榮光起碼還愛你,你姑父卻未必愛我,我們都是女人,我們一直試著操控男人的意誌,最後隻能失望而返……魏榮光不會不明白前麵等待他的有可能是什麽,世間有多少事,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
“不,他會聽我的,如果我跟他講清利害關係,他會罷手的……”吳若初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他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要他再去攙和這些利益之爭……”
“若初,放寬心。袁勁還不一定能成事呢,他一門心思賺大錢,壓根不明白這是個多亂的棋局。這次生意,是你姑父的背水一戰,若是輸了,袁勁會跟他同命運,可若是成了,袁勁就一飛衝天了,到時他們會對魏榮光怎樣,我說不好……或許到了那一步,你再作計較也不遲……現在,該繃緊神經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電腦屏幕上的雪白身影如一記無法祛除的黴點,或許會給腐化中的聶家帶來更深的腐爛。吳若初輕輕將手籠在聶瓊緊握的拳頭上,兩人的手都是涼涼的。
聶瓊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在危難時體會過別人掌心的觸感,這個侄媳婦,幹嘛總是這麽催人淚下?真是越發讓人無地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