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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了婚約

  徐恩硯追述起十二年前那個最黑暗的夜晚,眼裏依然有著難以紓解的痛楚。


  他苦笑著用手擋住眼睛,似乎這樣才能控製住潰堤的情緒。


  吳若初看得出來,那是他心中的最痛,是潰爛得無法辨認的舊傷,是永生的枷鎖。


  吳若初又給他續了一杯熱水,她覺得他都快凍死了。


  “你想說,這些事都不是你希望的對嗎?”交接水杯時,她碰到他的手,渾若冰塊一般,“你不是故意拋下廖小姐、不是故意害死她哥哥的,都是徐義龍逼你,都是廖小姐愛得太極端,你是不是這麽覺得?可我認為,你隻是不夠強大罷了,必須讓你的兄弟和你的女人來保全你,為你掃平障礙……是,徐義龍和廖子君確實做了很多錯事,可是你,跟他們比起來,也未必高出一等。”


  “我明白自己有多低等……聶太太你信嗎,每天,每天我都在想,為什麽我還能活得好好的?我的親人都不在了,子君也被我毀掉一生,為什麽我還能活在世上?為什麽?為什麽?”


  再也沒有比這更錐心剖骨的自問了。


  軍事基地陷落後,廖家撒開了天羅地網通緝徐義龍和廖子君,唐家輪船臨岸的那日,唐櫻向父親提出不情之請,說徐恩硯始終高燒不退,想必是思念廖小姐所致,父親能否將船停在與廖小姐約定的海港等一等,說不定她真的會找過來。


  唐鐵山望著憂心忡忡的女兒,終於還是準了。


  船上的那場屠殺,唐鐵山全程未露麵,因此能夠以無關平民的身份出現在海港,為自己的“載貨”輪船辦理手續,沒有任何人會料到,船底竟然藏著被追捕的徐家人。


  唐家輪船在指定的海港停留了整整三天。這三天裏,廖子君並沒有出現。


  那時徐恩硯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失去了她,就如同他知道必定會失去的一樣。


  恩錦最終被安葬在了唐鐵山父女居住的邊境小鎮,與山水為眠,徐家也在鎮上找了一間僻院住下,剛休整好,徐義龍就把芯片裏的資料呈給了檢察機關和網絡媒體。


  徐恩硯激烈反對,說什麽也要放廖家一馬,為此不吝跟徐義龍再度大打出手,卻還是難挽大局。徐恩硯累了,“以後,這個家的主人就是你了。”


  他說完這句,繼續病得萬事不知,仿佛這樣就可以不去聽說,廖家隕落後,軍中是如何政變,如何風起雲湧。廖司令眾望所歸地判了死刑,不久後槍決,整個廖派分崩離析,朱家也鋃鐺入獄。


  徐家的敵對勢力消失,徐義龍輕易推卸了所有罪名,廖寅漢的屍體從海中撈起,大家都心知真凶是誰,卻都敢怒不敢言。


  這些消息流過徐恩硯的耳,沒有激起任何漣漪,那一陣他身體奇差,被連日的低燒折磨得渾渾噩噩。昏夢中,他抓起自己額前的一隻女孩的手攬在懷裏,就像抓住了最無價的東西,“子君……”


  他看不見唐櫻火燒似的臉色。


  那一年,當軍中的動亂攀到風口浪尖時,徐恩硯不顧眾人的勸阻,冒著被仇敵追殺的風險回了一趟家鄉,踏破鐵鞋尋找失蹤的廖子君,上天沒有感動於他的虔誠,他沒能找到她。就在這個時候,徐義龍打來電話,“哥,爸爸醒了。”


  徐恩硯怕他故伎重演,不肯輕信,“你想騙我回去,還是……”


  “這次是真的。”徐義龍歎了口氣,“哥,徐家需要你。”


  徐恩硯跪在父親床前,父親兩眼昏蒙地看了他半晌,才問出一句,“兒子,你也老了嗎?”


  從此後,徐恩硯試著振作起來,在病榻前照顧父親成了他生活的全部重心。然而恩錦的死於非命終究還是瞞不住父親,對於本就風燭殘年的徐司令來說,這是個巨大的打擊,小鎮醫生離去時一文未取,斷言徐司令的壽命至多隻剩下兩年,並隨時可能死於急性並發症。


  彼時軍中大勢甫定,有人邀請徐恩硯回去做官,他斷然拒絕了,自知不適合官場的搏殺,比起那些虛幻榮華,他更想陪著父親守完餘下的時日,在病榻旁為父親熬藥剃須,一起回憶多年前的往事,譬如恩錦媽媽曬製的桑葚幹酸酸甜甜的有多好吃,譬如小時候徐義龍是怎麽把唐櫻的布娃娃拆得七零八落缺耳朵少辮子,譬如自己曾如何把腿上的沙袋塞滿偷工減料的棉花,還裝作很重的樣子,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每當他說起這些,唐櫻就會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一邊為徐司令吹涼藥湯。


  後來徐義龍接過哥哥的擔子回了軍中任職,替徐家沉潛的勢力重新添磚加瓦,不多時,徐司令那個逃跑的夫人竟突然現身,在徐義龍麵前連聲叫著“好兒子”,想重投徐家之門。


  徐義龍淡淡提出讓她去小鎮裏照料爸爸,遭到她的推脫後,便怫然變色,叫她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回來。


  徐義龍的官運尚可,然而時過境遷,徐司令已經不在乎徐家能否再度掌權,人老了,將死了,很多事情都會自然而然看開。他不再逼迫兒子們去踐行家族的理想,兩年後,在他臨死之前,隻有一個遺願要交到長子手上。


  “恩硯,你唐叔叔是我們徐家的大恩人,沒有他,我們不可能撐到今天……義龍不懂事,在船上開槍殺人,把場麵搞得那麽難看,你唐叔叔的手下也死了好幾個,真是作孽!我們對不起你唐叔叔啊!”徐司令捶著床板,氣息抖顫,“總得找個法子,還上這筆恩情不是?”


  \"爸,你說,我做。”徐恩硯低垂眼簾,“但凡是唐家想要的,但凡是我能辦到的。”


  “你能辦到嗎?”徐司令歎了一聲,嗓音如茶垢沉底,“兒子,我知道這些年你心裏很苦,也知道你對廖子君,是什麽感情,但……你我都明白,她已經回不來了……所以我希望你和唐櫻……”


  徐恩硯一愣,執拗地說,“可我覺得……她還會回來的。”


  “你聽我說,恩硯,我們欠唐家的不是一星半點!你也知道,唐櫻沒法懷上孩子……你唐叔叔以前就常常跟我說,怕她因為這個而自卑,也怕她嫁不到好人家,將來你唐叔叔百年之後,她連個依靠都沒有,這算是你唐叔叔多年來的心病……”徐司令握著兒子的手,一雙病中的老眼卻如鷹隼一般刺透他的心,“唐櫻是個好姑娘,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是有心的,恩硯,珍惜眼前人吧,這是爸爸對你最後的期望,娶唐櫻為妻,償還你唐叔叔對我們的救命之恩。”


  當晚,徐恩硯與唐櫻沿著小鎮青青的石板路並肩散步,唐櫻忽地被石子絆了一下,下意識拽住了徐恩硯的手,剛要紅著臉鬆開,就被他重又握住。


  他的臉色在月光下失血。


  這便有了婚約。


  其實徐恩硯無法不承認,在那些最難熬的日子裏,唐櫻多少給了他一些安慰。


  但他仍每日每夜都在渴望,子君會不會突然來到他麵前,對他說一句,“你別喜歡她,好嗎?”


  廖子君就像半根斷在他心內的毒箭,取不出來,摸不得,又忘不了。


  他二十九歲那年,跟唐櫻仍未有肌膚之親,唐櫻卻忽然提議結婚,他隻愣了一下,便說了好字。然而還沒等到開始準備,軍中就傳來駭人聽聞的噩耗,徐義龍深夜在宅邸中被殺害,胸口插著一柄短刀,現場經勘察,隻發現了一枚折斷的粉色指甲,亮晶晶地掉落在及踝深的血色地毯上。


  徐恩硯知道這指甲是屬於誰的。


  徐義龍斷氣時的表情甚至還帶著微笑,仿佛在說,死在你手裏,值了。


  有仇必報,有債必償。


  徐恩硯獨坐在太平間裏守夜,無言地捶了捶兄弟已然僵冷的胸膛。自有記憶以來,他和徐義龍有過不計其數的分歧和爭吵,打過無數場架,紅過無數次眼,可他隻有這麽一個兄弟。


  “現在連你也走了,我沒有家了。”


  較之廖家全然覆沒的慘況,徐家上下最終還是剩下了一個徐恩硯,正如廖子君的初衷,就是想救他,隻救他而已。她衝入火堆將自己獻祭,使他保持了清白自由身,他不必潛逃,不必在混戰中死去,而是可以昂著頭顱,去過他的新生活。


  這一仗,徐家終歸還是贏了廖家。


  可誰又能說誰贏了呢?

  “你們都是慘敗而歸。”吳若初替他下了注解。


  “不,至少……我還有她。”徐恩硯仍不認命,“我總有一天會把她找回來,不管她要怎麽懲罰我……”


  “或許這就是她給你的懲罰。”吳若初輕輕關上了錄音筆,“不得相見,這就是你們兩人的懲罰。”


  但徐恩硯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不論吳若初如何給他澆冷水,他還是死性不改,每天在事務所的門外一蹲就是一整天。吳若初屢趕不走,也隻能聽之任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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