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廈忽傾
廟裏生意很旺,那些和尚們都忙不過來了,徐恩硯和廖子君一時找不到解簽的人,隻得自己對著這簽文瞎琢磨。
“剪燭西窗,這個應該是好簽吧。”徐恩硯很肯定地對她點頭,想讓她今天開開心心的。
“徐恩硯,你不用哄我,我才不信我們的姻緣簽會是什麽好簽。”廖子君直言。
印著簽文的紙條從徐恩硯手中飄飄墜地,所有回不了頭的苦楚都揭幕於他回到父親身邊接手江山時。
是年,徐恩硯二十三歲,恰是揮霍青春的年紀,卻穿著一身鑲金鍍銀的囚衣,扛起了徐家的榮辱興衰。他雖在總司令座下呆過幾年,練出幾分老道,但畢竟還是個資曆尚淺的年輕人,一切都令他無所適從。
父親徐司令年逾半百,健康亮起了警示的紅燈,早年失去恩錦母親的悲痛似在體內落下了沉屙,隨著年歲漸逝,越發肆虐起來,徐恩硯不忍再讓父親操勞政事,便更加發奮,永無止盡的軍務將他席卷淹沒。
他能分給廖子君的時間幾乎沒有了,他是幹大事的男人,絕不允許在女人的紅妝之中虛度年華,弟弟徐義龍也對他盯得很緊,一旦看出了他對子君用了真情,那麽,他和子君的事就一定會傳到父親耳中,父親會說他通敵,說他是被狐狸精迷住的敗家子,說廖家隻需用一出美人計就把他製服。
他開始冷淡廖子君,十天半個月都不會聯係她一次,不僅是為了瞞住父親,更是為了讓自己收心,他這輩子不得不投身權術,利欲熏心,又該拿什麽來愛她?
有時他甚至會遷怒她,隻因她是廖家人。廖寅漢已經接過了其父的權杖,成為了廖派的掌門人,即將與朱雅曼完婚。有了朱家的鼎力支持,廖寅漢風頭正健,一呼百應,如一頭捕獵的巨狼。
徐恩硯沒有政治聯姻作為加持,一時之間頗有些落了下風,最心煩的時候,他會衝廖子君大發脾氣,摔東西掀桌子都不是什麽稀罕事,子君默默掃去那些被他摔爛的物品屍體,眼底暗潮奔湧。
為了抹去他的愁容,她逐漸把自己變為了他手中的一柄暗器。她每天在廖家出入,隻要稍加留意,便能從父兄口中探聽到一些風聲和機密,她把它們全都告訴徐恩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愛他,願意為了他出賣所有原則。回想當年,她攔在他麵前說出“花瓶是我打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們會有今天。
為了徐家能夠屹立不倒,徐恩硯默許了她的援助,否則這條路他未必能走穩,到了後來,他甚至開始向她索要情報,命令她去什麽地方埋伏著,透過什麽方式套出話來……就這樣,他變成了連自己都厭棄的自私自利。
隻有夜深醉酒的時候,愧痛之情才會傾巢而出,他纏著徐義龍幹了一杯又一杯,連眼前的人是誰都快分不清,空杯子滾在地板上,徐恩硯喃喃,“你說,下輩子,我該怎麽還給子君?”
徐義龍也喝了不少,卻還是一副清醒的模樣,似乎生來就不會醉,也不會傷情。
徐恩硯總覺得自己根本不如徐義龍有從政的天賦,若是父親能把徐家交到養子手中,那才是恰得其所。
徐義龍是一條天生就無法被收服的狂龍,有一種無所不為的衝勁,一切外因和內因都不能成為他的束縛,雖然這些年他一直愛著朱雅曼,但那又怎麽樣,就算雅曼現在站在他眼前,告訴他,隻要他拋開功名利祿,她就願意跟他一起走,他也是絲毫不會被打動的。
得益於廖子君暗地裏的支援,徐家終於一步步壓製住了廖家,勢頭熊熊地燒起來。徐司令在病榻上眼觀八方,嚼出了其中的玄機,把長子叫了過來,“義龍說你和廖子君……是戀人關係?恩硯,你們在一塊兒多久了?”
徐恩硯在身後攥緊了拳,“我和她,快八年了……爸,你相信她吧,她不會害我的……”
“恩硯,你做得很好,廖子君能為你所用,是徐家的勝算所在。”徐司令胡須微翹,“這麽好使的武器我們上哪兒去找,你務必好好‘愛’她,穩住她。”
徐恩硯微微變色,“爸,你愛恩錦的媽媽,恐怕不是因為她能替你擋刀吧?”
徐司令臉色驟然惱怒,由青轉白,後來卻又變得玩味,“你拿她跟恩錦的媽媽比?這麽說……芯片的事,你告訴她了?”
“十八歲那年,我就告訴她了。”徐恩硯諷刺一笑,“有時候我都不敢相信她會那麽愛我。”
廖家的軍機日漸被廖子君泄出,廖寅漢無法不意識到廖派有了內鬼,朱雅曼曾經跟他提過,子君和徐家少爺談過一陣戀愛,當時兩人都是沒成年的高中生,不當真的,後來也就分手了。
廖寅漢聽了大生疑竇,商議軍務也開始避著子君了。朱雅曼卻說,子君一定不會那麽做的,徐恩硯向來對她很差,而廖家一直視她為千金,她不可能幹出這種不知好歹、背信棄義的事。
廖寅漢找不出確切的跡象證明子君就是叛徒,便換了策略,想快點把她嫁出去,就像潑掉一盆礙事的水。
長兄如父,他安排子君去跟各種權貴之子約會,在充滿情調的高級餐廳裏,廖子君和那些男人吃著半熟牛排,暢談人生大事。她十分遊刃有餘,妝容精妙,華服挑逗,舉止是大小姐的雍容冷傲,吊著約會對象的胃口,也吊出了他們腦子裏的軍政計劃、戰略細節。
他們當她是廖家小姐,是自己人,殊不知她一轉頭就把自己人的秘密無條件地賣給了徐家。
每當她對徐恩硯說起相親時挖到的猛料,徐恩硯總是一聲不吭,好像生著莫名其妙的悶氣,她笑著逗他,“你吃醋了?”
而他回以她的,是猛烈如末日的肢體糾纏。他們相會的地點通常在山上,有時是徐家的山間別墅,有時是初嚐禁果的那處山洞。
枕上,半夢半醒間,他總是對著她的耳朵喚,“子君,子君,子君……”
“嗯。”子君應著,“有話你就說吧……你還想讓我去做什麽?”
“我隻是想叫你幾聲。”他不能講出下文,因為他明白,如果他對她說,我們一起逃吧,逃開這些人這些事,她隻會指著他的鼻子讓他閉嘴。
她一定會說,“徐恩硯,我不信你真的肯帶我逃,所以,永遠不要給我這些幻想!我對你僅有的期望,就是你下個月還能帶我去吃那家水豆腐,好嗎?”
每月帶她去一次那家豆腐店,這已經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巷子那麽偏僻,小店如絕世竹林,不會有人找來這裏,打破他和子君的幻夢。
水豆腐還是甜得叫人心悸,老板娘笑眯眯地打量著他們,“我開店這麽久,真的很難得看見小年青像你們一樣,都八年了,還是手牽手來我這兒,長長久久的。”
然而誰也沒想到下個月,他和子君再也沒能出現在這家店裏。
大廈忽傾,幾乎發生在朝夕之間,風暴起始於朱雅曼拍攝室內婚紗照的那天。
朱雅曼和廖寅漢剛領證不久,預備辦一場驚世駭俗的婚禮,伴娘已經定了廖子君。照相館裏陳列著各款各式的璀璨婚紗,兩個好姐妹繞著櫥窗打轉,滿臉紅暈樂不可支——這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一襲白紗抵萬金。
廖子君選好了伴娘禮服,坐在休息椅上看著鏡前的朱雅曼擺弄巨大的婚紗裙擺,心中是淺淺的惆悵,朱雅曼看出了她的羨慕,貼心地攛掇她也去挑一件婚紗試穿,就當過把癮。兩人嘰嘰咕咕一合計,又決定把恩錦也叫來。
朱雅曼想,恩錦天生眼盲,將來不知道會不會嫁人,所以更應該借著今天的機會領略一下披上白紗的美妙滋味。這些年,在徐廖緊張的對峙之下,朱雅曼和恩錦的友情還是艱難地維持了下來。已貴為廖家女主人的朱雅曼心地簡單清澈,篤信男人之間的爭鬥與己無關,她喜歡跟恩錦交朋友,誰也管不著。
這天,徐恩硯出差歸來,一到家就聽說妹妹被邀請去試婚紗,他顧不上洗塵休整,當即表示自己送她過去,他太想看看恩錦穿上白紗會是什麽樣子,當然,他最想見的還是子君。
徐恩硯開車把妹妹送到照相館時,廖寅漢和朱雅曼已經完成了一套拍攝,公務繁忙的廖寅漢先走一步,朱雅曼提著曳地長裙款款而來,笑著把恩錦迎了進去,招呼照相館的工作人員給恩錦梳頭化妝。
小西在恩錦膝上半臥著,它已是一條老狗,不似過去那麽喜愛四處跑跳。
恩錦長得像母親,麵容較為古典,有一種伶人韻味,照相館的造型設計師提議道,“徐小姐若是穿上中式的大紅喜服,拍一套東方氣質的照片,一定美輪美奐,羞花閉月。”
朱雅曼拍手稱對,不多時,恩錦已經換上了一身明紅,灼灼其華,像是豔極的鳳凰花。她撫著自己衣上的錦紋,誰都看得出來她是真的高興,徐恩硯走過去抱了妹妹一下,“徐恩錦,我都想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