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雨欲來
兩小時後,梁忠文在醫院醒來,身邊圍著一大票徽野的董事,還有兩個夙達的代表。
梁忠文眼見這陣勢,連說大家是大驚小怪了,自己年事已高,難免出點小狀況,偶爾昏倒一次,算不上什麽。
醫生說,梁忠文心肺功能不太好,心髒的壓力比較重,今天大概是受了什麽刺激,情緒波動大,才會突然昏倒。
袁勁在病床前左一個“爸”右一個“爸”,非要梁忠文把昏倒的起因說出來不可。下屬們也都關心地問,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唯有魏榮光在旁麵色凝重,一言不發。
梁忠文架不住這麽多人的追問,垂頭笑了笑,“我隻不過忽然想起了一點舊事,哎,也算是自尋苦惱。”
魏榮光嘴角一抽,果然。
醫生給梁忠文開了調節心律和血壓的處方,並表示最好是留院調養一段時間,可梁忠文說什麽也不肯,堅稱自己回家休息就已足夠,在醫院呆得越久,就越是感到一身老暮之氣。
魏榮光費盡了口舌,力勸梁忠文做個全麵深入的檢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麽症結,早日治本。梁忠文卻笑笑拒絕了,“真查出了什麽反倒鬧心,還不如糊糊塗塗地活著,時候到了,就兩眼一閉隨它去,命是我自己的,我說了算。”
“董事長,你說這些話,是否有些不妥,身體是你的,這沒錯,但如果你有什麽閃失,我們就不會有半點難過?”魏榮光隻能從旁敲打,走感情路線,“我承蒙董事長諸多恩情,實在不忍看你罔顧健康,我在公司竭力替你分憂,為的就是請你多加珍重。”
“小魏啊,你說的我都明白,其實我真沒什麽大問題,回家養養就好,下禮拜我就從公司退休了,專心養病,給你們一個交代。”
這次昏倒終於確立了梁忠文從徽野退休的事,不過,他並不打算完全讓權給繼子,而是保留了自己在董事會的最大席位,專屬的辦公室也維持原樣,經營管理方麵就交由三足鼎立的卞總、袁勁和魏榮光。
雖然袁勁尚未繼承其父之勢,但多多少少算是有了某種自由,即使不能獨攬大權作威作福,也可以稍稍撕下點麵具做回真我。
宣布退休的第二天,梁忠文就把卞總和魏榮光叫到家中長談了一回,意在讓他們兩個多督促袁勁,別讓他惹出什麽亂子來。
可誰也沒有料到,接下來,惹出亂子的人竟會是魏榮光。
那天,魏榮光跟在卞總後麵踏入梁宅,借著長談之機留意梁忠文在家裏攝入的食物和飲品,與此同時,袁勁被一通沒頭沒尾的電話引到了公司外麵的茶座,一名戴著口罩的中年婦女在包廂內虛位以待,口罩外露出一雙充滿賭欲的眼睛,畏畏縮縮地把一隻U盤推過桌麵,“袁總是生意人,我是來跟袁總做生意的。”
袁勁將U盤連上筆記本電腦,把那段錄像反複看了三遍,笑得就像到達了西方極樂世界。拿著U盤回到辦公室後,他打了個電話給自己聘請的私家偵探,隻甩出五個字,“你被解雇了。”
既然有了魏榮光和聶太太偷-情的視頻,偵探的調查就變得多此一舉。當天下午,袁勁用匿名快遞的方式將錄像寄給了聶家,他要借邱燦華的暴怒,將魏榮光趕下徽野的神壇。
邱燦華冷眉拆開快遞的時候,吳若初正照著一頁地址,搭上了通往郊縣的客車。在聽說梁忠文暫無大恙後,她的心情稍稍回升半分,便鬆開眉頭去工作,此行就是去拜訪廖子君的。
吳若初的老家就在郊縣,她在客車上倚窗而望,沿路一派蕭索冬景,枯枝寒草,暗漆頹牆。路途的延伸,綠化的分布,小河的流域,還有各種老建築,她都非常熟悉,能說得頭頭是道。
可她明明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過了,自從母親的葬禮後,這裏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其實她在郊縣也有一些不遠不近的親戚,如今都沒聯係了。她將頭抵在車窗上影綽地想,五年前,自己跟魏榮光分開後,若是能放下自尊心,回到家鄉來向任意一個親戚求援,捱過那些最捱不過的日子,她今天是否就不會變成這樣?
拿著廖子君的地址,吳若初走進了一座塗滿小廣告的老民房,樓道裏陰暗潮濕,光線被旁邊的高樓擋住了,各個住戶門上的紅色春聯都被映得像藍色的喪聯。
敲響一戶周姓人家的房門,門開了,吳若初說明來意,跨過門檻,一屋子暗淡陽光,她在臥室裏見到了三十六歲的廖子君——把自己的一生都活得如同美狄亞那般走火入魔的女人。
與吳若初所見的那張婚紗照不同,眼前的廖子君沒有一絲照片上的媚態,淡而瘦,就像一隻空蕩蕩的淨瓶。
“他又回來了嗎?”廖子君問,卻透著再也回不來的意味。
二十分鍾後,吳若初從樓裏出來,手裏多了一本黑色的硬皮記事本,她一邊走一邊翻了幾頁,本子有些舊了,鬆動的頁麵被寒風卷得抖來抖去,差點脫落飛走,吳若初趕緊關上本子,揮手叫了出租車。
從郊縣返回市區的路上,吳若初一直都在隨手翻閱本子,思索廖子君其人。
她不能違背廖子君的意願,這與她遇過的大多數案例都不同,她深知廖子君和徐恩硯已再無可能。於是一回到市區,她就把徐恩硯叫來事務所,“徐先生,我隻能說非常抱歉,廖小姐不願意見你,”
“為什麽?”徐恩硯收緊了那雙冷色的手。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你那樣負她,她不想原諒你也是自然。”吳若初翻了翻手上的客戶記錄,“你的委托金我們會在今晚打回你賬上,謝謝你的光顧,沒能促成你和廖小姐的好事,我深表惋惜。”
“你知道她在哪裏!告訴我,隻要告訴我就好!”徐恩硯前傾身子撐在桌台上,“不可能,她怎麽會不願意見我,我是來跟她過一輩子的啊……這是她最希望的事,你們都不了解她,她一直希望我能……”
“徐先生,或許她已經不希望了,我傳達的是她真實的意思,你不必再爭了,我們事務所的規定就是這樣,我不能透露她的地址。”
“是不是因為錢不夠?多少錢都可以,如果我付不起,就打個欠條,總之我一定要見到她,你們提出什麽要求都行……”
“我們能有什麽要求可提?”吳若初看著這個忽然七情上臉的男人,他三十六歲了,世事如雲走,心境該是平和許多,但吳若初卻覺得他骨子裏的少爺脾氣還是沒變,“徐先生,你離了婚,拋棄了原本的生活來找她,她卻不肯領情,讓你白跑一趟,而你也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婚姻中去,你著急的是這個吧?”
“你怎麽說我都無妨,我隻想知道她的下落。”
“這個我們真的幫不上忙了。”多說無益,吳若初暗中拿出手機,想發短信給小曹,讓她立刻打個電話過來,這樣自己就可以借著這通“公事電話”趕快離場。
手機鎖一滑開,吳若初頓時瞪大了眼睛,屏幕上竟然顯示著二十多個未接電話,全是聶鼎打來的,吳若初簡直沒法相信。聶鼎一向是最溫淡的性子,怎麽會有這樣催命的架勢?
先前探訪廖子君的時候,由於那間屋子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靜,吳若初便入境隨俗,將手機調成了靜音,後來也忘了打開,沒想到這一會兒的工夫,就錯過了聶鼎這麽多電話。
還未細想,聶鼎的號碼又跳出來,吳若初飛速接起。
“若初,出事了,十萬火急,快來大宅這邊,我在這兒等你。”聶鼎低沉道。
“出什麽事了?”吳若初從椅上竄起。
“你來了我們再說。”聶鼎苦澀道,“若初,你做好心理準備,是關於你和魏榮光的。”
吳若初腦子裏嗡嗡直響,臉色一點點白下去,“我馬上到。”
她掛了電話,抓起包就往外跑,完全忘了徐恩硯還在這兒。徐恩硯衝上去,“你去哪兒?”
“抱歉,我有急事!徐先生請回吧!”吳若初沒有回頭。
徐恩硯的手臂如軍刀一般筆直,鉗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能走!”
“放手!”
“你先告訴我子君在哪裏!”
淚水脫眶,吳若初用空餘的手狠抹一把臉,“徐先生,如果你想為你犯過的錯積些善德的話,就立刻放手。”
吳若初不知自己是怎麽到達聶家的,聶鼎在門口來回踱步等她,一見她就說,“若初,我本來不想讓你來的……可我母親那邊,我實在擋不住,她一定要你過來,你千萬別急,凡事讓我頂著……”
進門之後,隻見每個傭人都是一副縮手縮腳的模樣,似乎不想沾染戰火。剛進中廳,一身貂皮大衣的邱燦華就如急箭射來,誰都來不及阻攔,一個響亮硬實的耳光便砰地劈在吳若初的右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