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挺身而出
轉眼到了那年冬天,徐恩硯和朱雅曼二人被老師選為學校感恩節晚會的男女主持人,老師說他倆口齒伶俐,聲音好聽,站在一起如同一塊完璧,金童玉女好不悅目。沒說出口卻眾人皆知的優勢是,他們都是顯赫軍官的孩子,配得上這個風頭。
朱雅曼雖不待見徐恩硯,卻還是很重視晚會的,兩人猛背主持稿,一有空就趕緊對台詞。在個人形象上,朱雅曼的肢體語言有待加強,而徐恩硯的身姿則是從小軍訓導致的端嚴和緊繃,不太適合聯歡會的氣氛,學舞的廖子君便替他們一點點糾正過來,讓兩人的每個動作都切合舞台。
感恩節的前一天,朱雅曼決定再跟徐恩硯把台詞梳理一下,形體指導廖子君和撰寫台詞的一個眼鏡男生也參與了進來,地點則被朱雅曼選在了廖家,她給出的理由是,子君腳傷尚未全好,不宜過多外出。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朱雅曼隻是想在廖家多多地呆著而已,她對廖寅漢的上心,已經初露端倪。
果不其然,剛對完台詞,朱雅曼就宣布中場休息,立刻溜到樓上去找廖寅漢。
眼鏡男生對著稿子咬文嚼字,說要在結尾處加一些更出彩的句子,徐恩硯和廖子君無意陪他苦思冥想,便結伴去院子裏透了透氣,他們沿著宅子周圍的亭台長廊漫步,一派庭深石冷。
自打認識廖子君以來,這是徐恩硯頭一次造訪廖家,以前隻覺得這地方有一種來自於敵人的兵氣森森,此時卻化解不少。
廖子君從身後變出那本《阿爾戈英雄》遞給他,“我看完了,還你。”
徐恩硯接過,作勢檢查了幾下,笑道,“沒把書翻爛?算你識相。”
廖子君沒搭腔,隻是歎了一聲,“美狄亞真狠心,為了報複伊阿宋的變心,居然殺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是我,打死也不會這麽做的,就算我愛的人不要我了,我還是舍不得傷害他……你信嗎?我寧願傷害我自己。”
“你們女的,思維都這麽怪嗎?”徐恩硯蔑笑,“我早跟你說過,她是個壞女人,你可千萬不能學。”
他們一邊聊天一邊走下去,子君的腳傷還有些殘餘,人卻歡活得很,單腳跳來跳去,像一隻翹著腿的丹頂鶴。徐恩硯被她晃得頭昏眼花,心旌微蕩,正準備出言抗議的時候,她終於提出要去上個洗手間,轉身往回蹦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忍俊不禁,整個世界瞬間消停了。
徐恩硯獨行出長廊外,隨手翻著《阿爾戈英雄》,默默等著廖子君歸來。四周荒無人煙,傭人們都在屋子裏忙活,廖家的院子頗有冬日的靜穆,隻能聽到風擦過兩鬢的嘶嘶聲。
這時,徐恩硯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起來,是妹妹恩錦打來的電話,叫他回家時路過書店就順便買幾本少女漫畫回來,她要寄給唐櫻。平時她不太敢叫家仆們去買這種書,怕被父親知道了,會說她太早熟。
徐恩硯思索了一下自己去櫃台買少女漫畫的情景,一捂腮幫子,牙都酸倒了,但他還是應了下來,誰叫他寵的就是恩錦呢。
掛了電話,又走了一會兒,前方乍現一座單獨辟出來的精壯房舍,與廖家主樓隻靠露天的長廊連通,徐恩硯記得父親說過,那是廖司令專門的會議室,用作居家辦公。
徐恩硯本不打算靠近,但會議室大門上懸掛的一幅羊皮紙軍事地圖卻實實在在地吸引了他。
那地圖繪製得極為波瀾壯闊,廣遼雄奇的疆域之上有各種數據與小字,饒是徐恩硯視力極佳,隔著這麽長的距離還是看不太清,於是他放輕了腳步走到門前,正要細觀,卻聽得裏麵傳來壓低嗓音的商議之語,隻聽了一句,他的一顆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馬師長,這次的行動就拜托你了。”這是廖司令的聲音,“隻要事成,往後我們都能高枕無憂了。”
馬師長低笑,“我定會取了徐賊的狗命來見你,我已部署過,萬事俱備,萬無一失。”
廖司令拍了幾下掌,“徐賊把我廖家的罪證藏在何處,到目前為止,隻有他自己一人知道,既然這樣,咱們就一子彈打爆他的腦袋,看他還怎麽告發廖家……”
徐恩硯霎時間心跳脫韁,毛發倒豎。
他聽懂了,他們要暗殺他的父親!
論心理素質,徐恩硯是同齡人裏的佼佼者,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麵對生殺之事,哪裏知道如何機變,究竟是該湊近點聽得更仔細,還是該立即逃離此地?
正舉棋不定之間,他微一退步,卻堪堪碰到了門口豎立的一隻古董花瓶,令人窒息的一刹闃靜後,花瓶旋身而倒,碎片如同炸彈爆濺,房裏立刻厲聲道,“誰?”
絕望的慌亂短暫地侵襲了徐恩硯的大腦,他逼迫自己鎮定,閃身繞到了房子的側麵,背貼著牆根慢速滑移,心跳聲重得幾乎將牆麵都震裂。
廖司令和馬師長追出來的時候,他已挪進了他們的視野死角處。通過辨別聲音,他確定廖司令正蹲下檢查那些花瓶碎片,於是箭步潛到房子後麵,借著幾重樹木的遮蔽,如風聲般靜悄悄地遠離了事發地。
會議室在他身後逐漸變小,他一頭鑽進樹木間疾行,兜了個很大的圈子,才停步回頭張望,沒有臆想中的追兵前來搜查,周圍依然是寒風襯著寂寥。
他一邊按住自己的膝蓋大口喘氣,一邊尋思對策,如果現在就急著離開廖家,是否有自我暴露之嫌?但他一定要快些回家去,把聽到的一切都告訴父親。不能再等了……
他抑著胸口的餘震,循著樹木往回走,就快要行至廖家正門時,廖子君從遠處乍現,朝他迎了過來。
“我找了你好半天。”廖子君訝然,“你頭上怎麽這麽多汗?出什麽事了?”
“嗯?沒什麽。”徐恩硯用袖子猛揩汗水,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那本《阿爾戈英雄》,“子君,我要先回家了……這本書我下次再拿,我有急事。”
他把那本厚書往廖子君手上一放,子君正想追問,卻看見廖寅漢從對麵疾步走來,“子君,爸爸讓我們過去一趟,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了,說必須調查一件要緊事……徐少爺,你也務必跟我來。”
徐恩硯無法拒絕,那樣隻會更讓人生疑,在廖寅漢的領頭之下,三人無言地進入了廖家主樓。
廖子君把手上的書隨意地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跟著哥哥上樓,敲開父親書房的門,房裏的架勢很不一般,一溜傭人彎腰垂手站立,誠惶誠恐待命,朱雅曼和眼鏡男生也來了,不明狀況地東看西看。
父親捏著煙鬥坐在高位上,神色陰惻惻的,廖夫人繃著眉毛站在旁邊,寒聲笑道,“這花瓶可是我費了不少價錢才弄來的,說沒了就沒了,我也得要個說法不是?”
傭人周媽小聲說,“我們大夥兒都在屋子裏幹活,沒去那邊啊,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請夫人恕罪。”
“這不關你們的事。”廖司令露出微笑,“我想,可能是有個孩子腳下沒留神才打破花瓶的吧,大家看,這是我從花瓶的碎片裏找到的,來認認吧,是哪個孩子的東西?”
一枚削薄板滯的書簽平躺在廖司令掌中,上麵的圖案是一輛氣象雄渾的坦克車。徐恩硯整個人都震了一下,那是他的書簽,被他夾在《阿爾戈英雄》中。
廖子君的眼睛也忽地睜大了,難以置信地望著書簽,睫毛輕抖。
“孩子犯點小錯沒什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要是不肯站出來承認,就是膽小如鼠了……我作為長輩,希望你們都是誠實有擔當的孩子。”廖司令把書簽擺到桌上醒目處,“說吧,花瓶是誰打碎的?我絕不會責怪你們一句。”
廖寅漢搶先道,“雅曼剛才跟我在一起,不會是她。”
朱雅曼也乖巧道,“更不會是廖哥哥。”
“哦?”廖司令把目光移向眼鏡男生,“小夥子,你呢?”
“我在客廳裏改稿子,幹活的阿姨們都是看著的!”眼鏡男生趕忙洗清嫌疑。
“嗯,有道理。”廖司令的目光終於定在了徐恩硯臉上,“徐少爺,你當時在哪裏?”
徐恩硯手心全是汗,眼睛卻是直視廖司令,“我……”
“是我!”廖子君突然喊道,“是我打碎了花瓶!爸爸,對不起!”
廖司令猛地一吸氣,“你在胡說什麽。”
滿屋子的人都齊刷刷地朝廖子君看了過來,朱雅曼的嘴更是成了“O”形。
“爸爸,書簽是我的,我在院子裏瞎轉,想去會議室看看你,可是腳上的傷還沒好,動作笨些,才會撞碎花瓶,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責備我,所以才不敢承認……”廖子君挺身而出,眼眸如玉石堅硬,“我知錯了,爸爸,你打我罵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