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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蘭花會開

  徐恩硯當然不可能衝進屋去阻止這場醜劇,隻是一秒鍾也無法在此地多呆,抓起書就悶頭跑開,衝出院門,沿著山中的石子路一陣狂奔。


  陽光在葉縫間詭詐變幻,鳥兒的啾啁如同合起夥來恥笑著他,徐恩硯奔逃了許久,感到自己快迷路的時候,忽然望見了廖家設在山中的軍事基地。


  前幾天剛上山時,父親就帶徐恩硯來過這裏,他們遠遠站在百米開外,眺望基地周圍嚴密的守衛。父親大力掄著徐恩硯的肩膀說,“這裏存著關乎我們徐家生死存亡的資料,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夠把它拿到。恩硯,我對你是寄予厚望的。”


  小小年紀的徐恩硯覺得雙肩很沉很沉,有些難以負荷。


  一陣微風拂過,吹散了徐恩硯的回想。他認識從軍事基地去自家別墅的路,既然免去了迷路之憂,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


  母親和馮九正在如何風流快活,徐恩硯已不願多想,隻隨步兜轉至旁邊一方小樹林,脫了外套鋪在草地上,自己墊著外套坐下,把書本攤開在膝頭,想借書中的奇遇驅散心頭的鬱悶,把剛才聽見窺見的可恥內容都忘記。


  但接下來的故事卻不再是英雄們的曆險,而是加入了一個令徐恩硯厭惡的女主角:美狄亞。


  書裏寫道,美狄亞不期然被愛神之箭射中,瘋狂地愛上了勇毅善戰的伊阿宋,愛到極致便成魔,她不惜從父親的手中盜來金羊毛,隻為成就伊阿宋的宏圖大業,她去國離鄉,跟著他一起逃亡,為了抵抗追兵,竟然殺死了自己的骨肉兄弟,犯下世人唾罵的罪孽,可最終伊阿宋還是拋棄了她,移情別戀,她的愛太重了,而他在愛中又太過懦弱卑劣。


  徐恩硯讀到這裏,血液如煮沸一般氣憤,美狄亞的歹毒讓他感到鄙視,就連他心目中的英雄伊阿宋竟也是這樣薄幸寡義。


  徐恩硯不明白,難道這就是愛情嗎?美狄亞昏了頭了,為伊阿宋叛國弑弟,做盡一切錯事,但伊阿宋卻對她沒有一絲感念,娶了別國的公主,山盟海誓說作廢就作廢,原來愛情就是這種垃圾,像母親和馮九在床上那些惡心的姿勢一樣,都是垃圾!


  十一歲的徐恩硯對愛情的定義就是如此。他又怎會料到,正當他想著這些的時候,就遇見了自己一生中的最愛。


  樹葉如風鈴輕響,徐恩硯聽到有人靠近的小碎步,他畢竟人生地不熟,連忙警覺地合上書站起來張望,密密聳立的喬木間,有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小女孩正手舞足蹈而來,一邊笑一邊哼歌,整個人顯得質樸明亮。


  她穿著粗布裙子,舞步毫無章法可言,高一腳低一腳,時而摟著樹幹連轉好幾圈,像一隻歡實的小麻雀飛上飛下。


  徐恩硯終歸少年心性,無法不被這畫麵吸引,他出生於門廳森嚴的軍官之家,從小結識的女孩子都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嗲聲細氣,眼前的女孩有一種不事雕琢的蓬勃天然,對他來說是見所未見的。


  女孩越跳越近,一看見他這個生人,便停了下來,徐恩硯微感窘意,他是堂堂大少爺,怎能對她這個鄉巴佬的自娛自樂多看一眼,簡直丟臉,可還沒等到他移開目光,作出挽回顏麵的措施,一件更令他丟臉的事就發生了。


  樹上停棲的幾隻鳥兒或許是被女孩一驚一乍的舞步所擾,“喳”地一聲騰起,撲棱著翅膀飛過,一坨白色的鳥糞在徐恩硯麵前自由落體,直打在他名牌皮鞋的鞋尖上。


  徐恩硯素愛幹淨,這下真的變了臉色,如果這坨鳥糞的落點再偏離幾厘米,恐怕就直接掉到他頭上了……


  他愣了好一陣,少爺脾氣猛地衝了上來,把怨憤的矛頭指向了那女孩,“喂,你!哪裏來的野丫頭,亂跳什麽,嚇壞了那些鳥,把我的鞋都弄髒了!”


  女孩捏著粗布裙子,似乎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成了被人問責的罪犯,她繃著嘴研究了一下事態,撲哧笑出來,“不就是一點鳥糞嗎,看把你急的!”


  她說話的時候帶有一點鄉野口音,徐恩硯聽著非常別扭,也有些蔑視。


  “一點鳥糞?掉在你身上你還會這麽說嗎?”他沒帶紙,手裏除了這本書什麽都沒有,要他把書上的紙撕下來擦鳥糞,他是萬萬不肯的,但如果腳上頂著這坨黏物回家去,他更是寧願在山裏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我從小在這兒長大,砸過的鳥糞多了去了,擦擦不就好了嘛。”女孩很不理解他的潔癖。


  “那你有本事就給我擦啊!”徐恩硯火大地說。他打小養尊處優慣了,性子是驕一點,但也不至於無理使喚他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這樣生氣。


  “又不是什麽難事。”女孩仰起臉打量了一陣頭上的樹葉,然後一躍而起,連躍三下,探囊取物般地捕獲三片葉子,走到早已不耐煩的徐恩硯身邊。


  徐恩硯僵著身子站在那裏,承載著鳥糞的那隻腳動也不敢動,“你倒是快點啊,磨蹭那麽久想幹嘛……你要用葉子給我擦?你以為葉子多幹淨?說不定上麵還有蟲卵……喂!”


  女孩笑而不語,蹲下身去對付他腳上的鳥糞。


  三片樹葉都是她精心挑選的,她先拿起一片幹巴巴的大葉子,把白糊糊的鳥糞慢慢包在裏麵,確保不粘連,又拿起第二片葉子,濕漉漉的像塊濕紙巾,把他鞋上可能留下的殘跡一抹即除,第三片葉子是半幹半濕的,作為最後的把關,將他的鞋尖擦得光光亮亮,哪還有半分掉過白炸彈的倒黴痕跡。


  徐恩硯徒勞地站著,看著女孩蹲成小小的一點,仿若低到塵埃裏,替他收拾著那雙昂貴卻一無所值的鞋子。他認識過很多女孩,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第一次見麵,她竟是這樣佝僂在他身前,為他擦拭汙垢。


  女孩扔了葉子直起身來時,徐恩硯收好了臉上的動容,咳了一聲,“既然擦好了,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你走吧。”


  這話說得,就好像整座山都是他的地盤,他可以隨便對她呼來喝去一樣。


  “我是要走了。”她說。


  徐恩硯莫名不舍,有點想叫她留下,不過他閉緊了嘴,又聽她繼續說下去,“今天我就要下山了,去城裏住,以後可能很少再回來,我媽媽的骨灰就灑在這片林子裏,我想在這兒多陪她一會兒,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徐恩硯心裏一動,她居然是個沒媽的小姑娘,“你媽媽已經不在了?可我看你剛才唱唱跳跳的,挺開心嘛。”


  “我媽媽喜歡看我跳舞,不過她說我唱歌很一般。”女孩吐舌一笑。


  徐恩硯回過神,心想這又關我什麽事?他坐回自己的外套上,把書放在膝頭,發號施令道,“你在這兒呆著可以,不過別吵我,本少爺心情不好,生人勿近。”


  “你心情不好?為什麽呀?”女孩像顆玻璃珠一樣彈到他身旁,“看悶書有什麽意思,心情該更不好了,不如我陪你玩吧,我給你唱首歌怎麽樣?以前我哭鼻子的時候,我媽媽總是會唱這首歌給我聽,聽完我就把煩心事都忘光了,你聽著啊,我唱了……”


  女孩語速極快,連環發射,徐恩硯完全插不上話,他本想說,我心情好不好你管不著,看悶書也比跟你玩有意思,誰要你給我唱歌了?你別唱,別唱!你剛剛不是還說你唱歌很一般嗎!可是已經無法阻止女孩極富表現欲地開口唱起來……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轉眼秋天到,移蘭入暖房,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忘,期待春花開,能將夙願償,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


  徐恩硯有理由認為,在她開口唱的那一瞬間,自己就應該狠狠打斷她,但他也不知怎麽回事,啞了似的,一直聽完了她的最後一個音。


  她媽媽說得很對,她唱歌確實不怎麽樣,林子裏起了點小風,將她的歌聲吹得細軟走調,鬆鬆散散,沒什麽框架,卻有一種憨憨的動人,徐恩硯露出了半抹微笑,心裏的濁氣消散了一些,並不是因為這首歌好聽,隻是因為她真的很好笑。


  “你唱歌果然很糟糕。”


  “你別管我唱得怎麽樣,這首歌在講什麽你聽懂了麽?”女孩扯了根狗尾巴草銜在嘴上,“媽媽告訴我,人的一生,就是等待蘭花開的過程,最初,它半朵花也沒有,你守了一天又一天,覺得灰心失望,以為再也等不到了,不過,隻要再撐一會兒,一定會苦盡甘來的,到了第二年春天,你的花兒就會開遍整個庭院,世界上再也沒有誰比你更幸福啦……每次聽到這首歌,我就想,現在遇到的煩惱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的蘭花總會開的。”


  “什麽歪理。”徐恩硯讓自己像個痞子一樣笑,心裏卻不知不覺好過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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