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疑心初起
吳若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著,“袁勁現在跟姑父很熟?”
“段大老板這種人跟誰都不熟。”聶瓊玩著紗簾上的一根線頭,“但我聽說,那個袁勁啊,確實有想賺點黑錢的意思,你姑父麵子上實在打發不掉他,就讓他入夥做了幾單小生意,不過最近風聲緊了,你姑父自己也暫時停手了,哪還顧得上他?所以就把他給甩了。”
吳若初輕吸了口氣,雖然聶瓊如此輕描淡寫,但無論如何,袁勁正在攀附黑道卻是不爭的事實,說不定背後就有梁忠文坐鎮,而魏榮光手無寸鐵,隻餘一身孤勇,這個認知令她感到慌亂。
“袁勁想攀高枝還欠點火候。”聶瓊把貨單收了起來,“你真不用為這種事煩心,這樣吧,我做個人情給你,我會叫你姑父盡量別給袁勁狐假虎威的機會,因為袁勁的死對頭之一是我侄媳婦的相好,行了吧?”
“真的?”吳若初擠出了一絲笑容,“姑姑,你對我真好。”
當天晚上,吳若初回到家,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打了個電話給阮伊,將白天暗自記住的那串代碼報給她。阮慎謙是做藥品生意的,吳若初想請他幫忙查一查這代碼是什麽意思。
“你等我消息。”阮伊一口答應。
吳若初擱下電話,呆呆伏在梳妝台上,她想對自己說,不要管他,你管不了他……
最後她輕捏起衣下的玉墜,微微銜在唇上,像吹著一曲口琴,又像吻著一雙唇。
時令推移,轉眼寒冬已至,整個城市似墜入冰窖。
風攀過院牆,在荒簷頹瓦之上泠泠作響,魏榮光從凍硬的泥地裏拾起一根海棠樹的枯枝放在指間把玩,仿佛那是他前世遺留在此的骨骸。
屋子裏生著火,與其說是為了取暖,不如說是為了讓江惠玉解悶,她蹲在火盆邊,傻嗬嗬地笑著,將手中的一本什麽東西撕成一條條的,逐條丟進火堆裏,如同在喂養一隻小寵物。
魏榮光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魏家幾年前的舊日曆,曾被吳若初當作寶貝一樣保存下來的,上麵的每個日子都是二人相愛相守過的明證。
這樣想著,他差點出聲製止江惠玉繼續毀壞那本日曆,他想把它帶走,這房子裏的一切一切,他都想原封不動地收納起來。可惜不能了。
“魏先生,這火不打緊,惠玉隻是玩一小會兒,絕對不會像上次一樣把房子燒著的。”江兄攏著袖子哈腰道。
“哦,沒事。”魏榮光意識到自己的失神被看出來了,匆匆搖頭而笑。
“這麽說,魏先生同意把房子賣給我們了?”坐在對麵的曾鳴克扶了一下眼鏡,又伸手替江惠玉扇了扇火盆裏升起的煙氣,斯文的一張臉映著火光,江兄見了,兩眼一翻就打落他的手,自己坐到了他和江惠玉的中間,一絲好臉色都不給他。
“我可以便宜些,但我需要立刻交易。”魏榮光說,“我隻有一個請求,院子裏的那棵樹,我希望它好好的。”
魏榮光這次回到魏家小院,名為看望這戶姓江的人家,其實是有事相求。當他穿著黑衣低頭行在舊城區的路上時,依然沒有人認出他就是過去的小榮,他想,今天過後,為了保險起見,或許他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回來。
他提出要將這個院子賣給曾鳴克,這也是曾鳴克一直以來期望的。
自從與江惠玉重逢,曾鳴克便決心餘生都跟她廝守,可魏家小院太過破落,他希望能帶惠玉住到更好的環境中去,以前他是經商的,後來退隱了,雖然積蓄已無多,但在城中還有一套質量尚可的房子,能改善惠玉的居住條件,他原本打算退掉魏先生這間本來也沒收房租的小院,讓惠玉搬到自己那裏去。
可江兄一聽曾鳴克的大膽妄言,登時氣得鼻孔噴煙,把他當作沙包伺候了一頓,宣稱絕不會讓惠玉離開自己,去跟他這個賊人單獨生活。曾鳴克馬上舉雙手投降,說江兄當然可以一同搬過去,江兄卻傲然挺立,表示寧可接受魏先生善心的接濟,也不願去住曾鳴克那個烏七八糟的房子。
偏偏江惠玉也不太想離開魏家小院,她精神本就出了問題,如怕生的小貓一樣戀舊,一個全新的住處對她來說無異於險象環生的野外叢林。曾鳴克不忍加重她的病情,隻好先打消了搬家的念頭,考慮賣掉自己的房子,購下魏家小院,在這裏與惠玉白頭。
令曾鳴克受挫的是,魏先生卻不肯將其轉售,具體原因沒說,但誰都能體會到這間小院在他心目中無可比擬的價值。
於是,曾鳴克隻能堅持承擔了被免掉的房租,以維持租戶的尊嚴,並期待魏先生有一天能夠同意轉讓院子。
今天總算如願以償。
魏榮光之所以忍痛割愛,實為情勢所迫——昨晚發生的一件事給了他警示,讓他意識到袁勁或許很快就會開始懷疑他、調查他,一旦查到了他名下的房產,將狐疑的目光放到舊城區,就等於是提前宣判了他的死刑。
魏榮光將小院過戶到曾鳴克那裏,至少能先堵住袁勁的一道視線,以後再從長計議。
昨晚徽野高層應邀出席一場大飯局,飯桌上都是各路公司的同仁,很多生麵孔,卻在席間如同拜把兄弟一般親熱,說著假大空的漂亮話,杯子都快碰破了。魏榮光已學會如何在這種場合中如魚得水,卻不料剛一入席,就發現盧凱混跡於一撥酒友之間,推杯換盞,恭維吹噓。
魏榮光繃緊了神經,心知這次怕是躲不開了。他不可能再寄希望於盧凱不要注意到他,因為他如今在徽野幾乎已是梁忠文的代言人了。
魏榮光若無其事地應酬,一隻耳朵卻豎著去聽盧凱那邊的動靜。記得在大學的時候,盧凱忙於獵豔,同學們都說他荒廢了光陰,可沒想到最終他正是借助女人的裙帶進階,娶了個有利可圖的妻子,事業水漲船高,最近似乎喜得貴子,身旁的同僚正在恭賀,魏榮光憶起當年嶽皚那張清瘦麵頰,心中悵然。
他打算等宴席過半便借故先走,盡量不和盧凱接觸,為此他還特意跟一旁的袁勁打好了招呼,極其低姿態地拜托袁總撐著場子,待會兒自己可能要失陪。
誰知宴席剛步入正軌,盧凱便端杯而至,四周人聲嘈雜如雷,魏榮光耳中卻短暫地空白了一下。
“我必須敬徽野的魏總一杯。”盧凱的一雙桃花眼帶著微醺,“上次敝公司無幸,與徽野失之交臂,真是一件憾事。”
魏榮光起身,僵直著背,臉上是標準的社交笑容,“盧經理年輕有為,又是貴企的乘龍快婿,不能與盧經理一起工作,我也很惋惜。”
“說起來,我和魏總也算是久別重逢。”盧凱給點陽光就燦爛,立馬開始拉關係了。幾個月前徽野剛遷到本市的時候,他原本沒打算去跟這個半生不熟的老同學套近乎,但現在此人已成為徽野的重量級人物,盧凱自然要表示一番。
“怎麽,你們認識?”袁勁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了過來。
盧凱點了點頭,“我和魏總是老同……”
“我們以前的女朋友……很要好。”魏榮光穩握酒杯,快斧削木一般打斷了盧凱,“我和盧經理就是這樣認識的。”
如果讓盧凱接著說下去,會有什麽後果不言自明。魏榮光和盧凱來自同一所大學,一旦被徽野人知悉,魏榮光入職時的假簡曆被戳穿事小,梁忠文甚至還會按圖索驥查到他其餘的真實信息。
“哦?女朋友?”袁勁抬了抬額間的皮肉,魏榮光在他看來並不是那種會輕易打斷別人說話的人。
“是,也對。”盧凱雖意識到了不對勁,但還是接著敘舊,“我們以前的女朋友是同寢室的……”
“沒錯,後來我不巧跟女朋友分手了,就和盧經理沒聯係了,今天確實是久別重逢。”魏榮光露出“他鄉遇故知”的表情,“盧經理,你家那位,現在怎麽樣了?哦,我忘了,你已經結婚……那好,過去的事我們也就不提了,不過我真替那姑娘覺得遺憾,希望她找到了好人家,別耽誤了自己……來,我們喝一杯。”
魏榮光一雙極黑的眼睛冷靜地逼視著盧凱,盧凱如同被點了穴道,就點在最弱處。他如今跟魏榮光打交道最怕的是什麽?就是怕提到嶽皚——他背著原配偷養的情人。
他隻得啞口無言賠著笑,不敢再攀談下去。袁勁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覺察其中必有內情。
魏榮光在遮掩什麽?說不定今天一副脫身心切的樣子,並不是因為有什麽私事要去辦,而是這酒桌上有他不想碰麵的人,難道這個人就是盧經理?
盧經理手裏是否握著他不願示人的隱秘?
袁勁正轉著眼珠,魏榮光便前傾杯子與盧凱碰了一下,笑道,“盧經理,這杯我幹了,你隨意。”
宴過三巡,盧凱去了一趟洗手間,在水池邊潤濕了一下因酒精而暈沉的腦袋,抬起頭時,猛然在鏡子裏看見黑影一般的魏榮光。
“你說個數字,我盡量滿足。”魏榮光從煙盒裏推出一支煙,放到盧凱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