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省南新廟
嶽皚和盧凱還是那個樣子,相互糾纏折磨,旁人看了無不搖頭。盧凱的日子過得花紅柳綠,每天在外玩樂夠了,爛醉如泥回到家裏,嶽皚不吭一聲扶他上床,給他脫去帶有女人唇印的外衣,擦拭他留在身上和地上的嘔吐物。
等盧凱酒醒了,嶽皚便會跟他大鬧一場,又是開煤氣又是燒房子,分手的次數根本記不清,最後卻都溶解在激烈的肢體交融中……
就這樣分了又聚無數個回合,嶽皚覺得自己應該悟了,既然盧凱愛玩,那就讓他玩去,至少從沒有別的女人能像她一樣長久地拴在他身邊,在盧凱心裏,她已經與別人很不同,等他玩膩了想成家了,她自然是不二人選。
她就懷著這種念想,求個瓦全。
“可是嫁給這樣一個男人,又有什麽盼頭。”吳若初說,“你就不怕他結婚後再出去花?”
“我怕與不怕,他都是要去的,還不如不要怕。”嶽皚端秀一笑。
不知為什麽,後來吳若初經常回想起這句話,尤其是五年後魏榮光回到她麵前,在她作為聶太太的那間臥室裏吻著她的手,請求與她重新開始的時候。既然他無論如何都要去做那件事,那麽她是該害怕地退後,還是該豁出去愛他?
那年元旦,吳若初帶著魏榮光回了郊縣的家,陪母親吃飯的時候,母親敲著筷子責問魏榮光,準備什麽時候把她女兒娶進魏家,老是這麽沒名沒分地在一塊兒住著,終歸不太好,男人在這方麵沒什麽,女孩總得要點臉麵吧,不知道的還以為若初犯賤非要貼著他呢。
這番話說得很不中聽,不過也是母親一貫的文風,誰都習慣了。
魏榮光一時沒答話,吳若初搶在他前麵開口了,“媽,你催什麽婚啊,我又不是人老珠黃了,我才二十三歲,別的姑娘這個時候都在職場上拚呢,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要那麽早結婚幹嘛,榮光也說想娶我來著,是我沒讓,我想再奮鬥個幾年。”
魏榮光怔在一旁,微微詫異地看著她。她卻恍若未覺,一邊說出剛才的宣言一邊咬了口春卷,笑容完好。
飯後,母親扯著吳若初的辮子把她拽到了一邊,“死丫頭,你傻的啊!我在飯桌上問他話,你搶答個什麽勁,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護著他?你就不想知道他會怎麽回答我?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媽,我們的事你別管了,我還年輕,再等兩年也沒什麽,他現在讀著研究生呢,等他畢了業,我們就去領證給你看。”吳若初一邊替母親捏肩一邊哄。
“少跟我來這套!你看看他那個態度,溫吞吞的,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到底有沒有娶你的打算啊,不要到時候把你像穿過的破鞋一樣扔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母親修煉得一張毒嘴,專踩人的痛腳。
“媽,你別說了,反正再怎麽樣都是我心甘情願,怪不得他。”吳若初漠然晃了晃頭。
“真是墮了邪道了,我是你媽,能坐視不管?我一直都巴不得你能嫁到經濟條件好點的人家去,他們魏家那個窮酸樣,我還沒說什麽呢,他倒好,霸著我女兒也不給個說法,我必須跟他長談一次。”母親掃了她兩眼,“就下個星期吧,等我從省南回來,就到魏家去會一會他,還有他那個不人不鬼的外婆。”
“媽你別去,真的……”吳若初腦子突然轉過了彎,“對了,你要去省南?”
母親佯咳一聲,“聽說省南最近新建了一座寺廟,靈驗得不得了,看樣子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是在那個地界安了家了,我必須去拜一拜,順便幫你求個姻緣,後天一早就動身,車票都買好了,要坐十個小時的火車,真是傷筋動骨。”
“省南……”吳若初知道,那是父親現在居住的地方。
父親的離婚拉鋸戰不久前終於落幕,他還是沒有爭過妻子,房子和財產都賠上了,在城裏的工作也受到了一些影響,一時之間處境十分堪憂,他的兒子正在省南讀大學,看見他落了單,幹脆把他接到了身邊。
他剛在那邊安頓下來,母親就得到了那座新廟落成的消息,於是激昂地收拾行裝,準備去朝聖。
“媽,你是不是……要去看爸爸?”吳若初攙住母親的胳膊。
母親翻著白眼甩開她,“放什麽狗屁呢,想笑死誰啊,他現在就是個廢人,要我說,這真是天道好輪回……我去看他幹什麽,哦,對了,我是該去看看他,這樣我下半輩子都不用再聽別的笑話了……”
吳若初知道母親向來是心口不一的,不由得有些憂慮,“媽,我不想求什麽姻緣,你還是別去拜菩薩了,也不一定那個地方的菩薩就好啊,我們這兒不也有廟嗎?如果你非要去省南,那我改天向單位請幾天假,陪你一塊兒去。”
“我幹嘛非得帶著你這個拖油瓶?少給我攙和,你要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先想想怎麽抓住你的男人,你命好,有媽給你撐腰,不怕被男人甩,媽當年可比你倒黴一百倍!行了,別廢話了,媽一個人去就成,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動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肯定嫌死我了……”
“說什麽呢,明明是你一直在嫌我這嫌我那……”吳若初繃著嘴,最後還是笑了,“那你千萬別招惹爸爸,他現在過得不太好,你也別去挖苦他……”
“我跟你說,那座新廟據說真的顯靈了……”母親忽然將話題急轉,“開張的頭一天,廟門口排隊那叫一個長龍啊,結果你猜怎麽著,凡是插隊的人,在廟裏給菩薩上香的時候,全都燒到了好幾次手,菩薩的眼睛真不是一般亮……”
母親說起這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趣聞,那副迷信的樣子稍微讓吳若初安了點心,母親一向喜歡燒香拜佛,這算是她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說不定這次去省南,確實是衝著消災解困的菩薩,而不是那個早已與她們的生活脫節的父親。
兩天後,吳若初把母親送上了通往省南的早班車,不知為什麽,看著母親用招牌式的嫌惡表情評點著車內汙濁的衛生條件,吳若初突然覺得心頭有些酸疼,油然而生想要抱一抱母親的衝動。
她張開雙臂摟住母親的肩,嬌氣地蹭了兩下,然後在母親的臉上叭嗒一聲綻出一個巨大的吻。
母親不太受用地抹掉了臉上的口水,“省省吧,有本事去纏好那個姓魏的,等媽回來了,馬上去魏家逼婚,哪怕把他們的房子拆了,也要讓魏榮光八抬大轎把你娶進門!”
母親啟程去了省南,接下來的幾天,吳若初單位事情比較多,忙得腳不沾地,母親卻一直呆在省南未歸,吳若初打電話問她拜菩薩要拜到什麽時候,她隻說快了、快了……
吳若初一忙起來也沒太深想她到底在那邊耽擱什麽,直到終於清閑下來的那天,是個周末,魏榮光說這段時間吳若初變身工作狂,導致他被打進冷宮,非常失寵,所以今天她必須陪他出去走走。
吳若初聽了揚臂高呼,魏婆也不反對兩個年輕人去外麵放放風。出門之前,吳若初先替魏婆把午餐備好,然後喜滋滋地拽著魏榮光一眨眼就跑沒影了。
正是隆冬,室外滴水成冰,吳若初挽著魏榮光的手臂走在舊城區的街道上。他們刻意沒有騎摩托車,那輛車他們如今騎得越來越少了——它的速度實在太快了,而他們希望一切都能變慢些,最好慢得像魏家的那隻老座鍾。
他們愛上了慢行,一步步沿街而蕩,就像踩著綿密的針腳。這一路都是舊城區的衰頹景致,沒什麽好看,也沒什麽好玩,吳若初本就不想要什麽,即使閉上眼,周遭的事物都化作烏有,隻要還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知道前麵還有很長的路,就已經是個恩賜了。
他們路過陶阿姨的麵館,裏麵已經開始準備中午的生意,有炸醬麵的鮮香飄出來。
路過擺滿各色布匹的裁縫鋪子,愛笑的老板娘連聲衝吳若初和魏榮光打招呼,“小年青就是黏得緊啊,什麽時候能喝到你們的喜酒?”
魏榮光和吳若初相視一陣,又轉開目光。天上有零散的雪點子飄下來,吳若初笑彎的睫毛上沾了雪滴,“到時候一定讓您給我扯幾匹布,做兩件新衣裳。”
雪花緩慢抖落,魏榮光給吳若初緊了緊圍巾,那是他去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很亮的粉色,襯得她唇紅齒白,膚色如雪。她風輕雲淡的笑意就像鬆軟的荊棘摩挲在他心上,柔中帶剛。
“若初,前麵不是正在建一個百貨大廈嗎?”他領著她繼續往前走,“這裏全是小店鋪,還從來沒有大商場,等建好了,你想買什麽,進去逛一圈就行。”
又行出百米,百貨大廈的雄偉鋼架就聳立在整個舊城區行人最多的路段,工期還未過半,龐大的框架上包著綠蒙蒙的防護紗網,高處有辛勤的工人頂雪作業,渺渺的沙塵融著輕雪。
吳若初從旁打量這未完成的建築,想象著它未來光鮮的樣子。以後她隻要出門走幾步路,就可以在這裏買到家裏需要的東西了。
“這個商場什麽時候才能建好啊?”吳若初問完卻心裏一緊,現在她越來越懼怕談到時間。
“大概還要兩三年吧。”
他們都不知道兩三年後是個什麽光景,或許他已經不在這兒了,那麽,這座大廈是落成還是拆毀,對她來說又有什麽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