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鏡花水月
兩人在狹窄的玄關扭轉翻折,阮慎謙將她按在門口的壁櫃上,她的背部抵著硌人的鐵質櫃子,痛得厲害,但她隻記得他的吐息和熱吻帶來的灼痛。
他捧著她的臉,沉迷地汲取著她梨渦中滲出的香氣,第一次不用強迫自己推開她,他終於能好好地貪心一回,再也不必與自己的心聲背道而馳。
他埋首於她頸窩,發覺她的短發留長了一些,已經到了肩膀,一束束蕩在他唇邊,他閉著眼睛不斷在她耳旁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悶哼著向後仰了仰頭,長舒一口氣,像是總算贏下了這一局,“你終於肯承認了!”
“我不怕當著更多人的麵承認。”他的話就如同他的吻一般強硬。
“他們會說這是錯的。”阮伊口齒不清地笑,“他們會說我們是,我們是……”
“隨他們說!”他將她更深地嵌進懷中。
他和她一路踉蹌推搡著,撞倒了許多東西,所到之處盡是淩亂,當他將她安放在柔軟的床上,而自己覆蓋在她柔軟的身軀上時,她竟如處子一般慌亂得發抖,隻知全力擁著他,就像童年時剛來到他身邊,偌大的一個世界,她就隻有他。
“舅舅,我很想這樣,一直都想。”她在他的攻占之下咬唇一笑。
而他重重地呼吸,抬手輕撫她的眉眼,“叫我的名字。”
“慎謙?”她的聲音像從很遠的歲月中傳來。
他點頭,眼角淺淺的皺紋貼住她年輕的肌膚,“伊伊,你是我的……你注定還是我的……”
她就像一片落花,墜跌在他的狂瀾中,她隨波逐流,一心隻想被他吞沒。經過了這麽多崎嶇險阻,他們終於成為了最最親密的人。
那一年,她二十四歲,而他四十一歲。
自那天起,阮伊以養女的名義搬回了阮家,開始了她多年來魂牽夢縈的生活。
她沒有急於要求阮慎謙給她一個名分,他們一致決定在外人麵前不撇清也不證實,一切隨別人去猜,等時機到了,再考慮如何將二人的關係浮出水麵。
他們在阮家依舊分住不同的房間,表麵上秩序森嚴不越雷池一步,實則總是趁著夜半無人溜到同一張床上,如饑似渴交-纏……
阮伊不介意這種偷偷-摸摸,哪怕阮慎謙一輩子都無法對外承認她不再是他的養女,她也不會怪他,隻要他們一直是彼此的家,她沒有別的奢求。
其實除去戀人這層關係,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跟以前也沒多大改變,通常愛情會升華成親情,可他們早就擁有無人可比的深厚親情。阮慎謙還是把她當成家裏最嬌貴的女兒一樣去疼,而阮伊也還是為他這個五大三粗的家務白癡收拾房間,就像已經與他共度半生的結發妻子。
他們都堅信這樣潤物細無聲的愛可以連綿一世,阮慎謙每每在夜闌人靜時望著她的睡顏,會慶幸自己終究捱過了前麵的苦,將來他要守著她,也要她守著自己。
他沒有想過這場長相守的夢會碎成一場鏡花水月。
那是一個燥熱的夏日傍晚,天空烏雲密布,電光劃過,預示著沉悶的雷雨將至,阮慎謙從公司提早下班,想在大雨落下之前趕回家,他希望每一場雷雨、每一次她害怕的時刻,他都能在旁邊陪著她。
車子開到小區附近時,他甚至還惦記著在小吃攤上買了一袋她愛吃的奶油瓜子。踏入家門的那刻,蓄勢已久的雷雨瞬息傾盆,萬千雨點敲擊屋瓦的聲音使得整個屋子都仿佛在震動。
家裏沒有開燈,父親應該是去鄰居家下棋了,阮慎謙快步來到阮伊房裏,發現她隻身靜謐地坐在床沿,灰淡的身影與窗外的奔騰雷雨形成一種怪誕的反差,她不知為何竟沒關窗子,恣意潑濺的雨水正朝屋子裏狂衝而來。
阮慎謙趕緊過去替她把窗戶關上,拉上窗簾,旋開桌上的台燈,“你傻坐在這裏幹什麽?怎麽不關窗?”
她好像這才發覺他回來了,在台燈橘色的光暈中,他看上去漾著一層暖意,英俊如同初見。她已經認識了他大半輩子,此時卻覺得他無限陌生。
“阮慎謙,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她的語氣仿佛是熱戀時的天馬行空,“我想知道,我七歲那年,你為什麽要領養我?”
“什麽?”阮慎謙愣住了。
“是不是因為她?”阮伊抬起手,逼問式地伸在他眼前,拇指和食指間夾著一張有些年頭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她有著相似的容顏。
隻一刹那,天邊一聲爆雷,阮慎謙臉上血色褪盡,整個人都仿似垮了下去。
她知道,這是他最懼怕的事。
早知如此,她真的不該自視太高,仗著如今的身份,就去亂動他的東西,他確實慣壞了她,她以為他毫無保留地愛著她,沒有什麽是她不能知曉的。最開始她隻是想整理一下他房裏的物品,後來又懷著蠻不講理的妒意開始搜尋他的前妻是否還有未帶走的東西,最後不知怎麽回事,那本陳舊的畢業紀念冊就到了她手中。
她翻開有些鬆脫的封麵,在夾層中乍然看見了那個美麗女子的照片,那是一張充滿詩情畫意的麵容。
其實她見過這張照片,那還是在阮慎謙剛領養她沒多久,大概她八九歲的時候,調皮地從他枕下翻出這單薄的舊照,上麵的女人像是電影明星一般清純靚麗,她大開眼界,懵懵懂懂地問阮慎謙那是誰,卻沒有得到回答,他幾乎是立刻衝上來要將那照片奪去。
她一側身躲過,想跟他鬧著玩,他卻前傾著跪到床上,有些著急地欺身過來,畢竟是男人和女孩的比拚,她哪裏是他的對手,他快刀斬亂麻地壓上來,手稍稍一探便將照片從她指尖抽走。
她嘻嘻地笑,把這當作一場遊戲,即使輸掉了也盡興,而他接下來的話則是偽飾過的溫和,“伊伊乖,別鬧了。”
如今想起來,才體味到他對這張照片的在乎,曾幾何時,他竟將它壓在枕下夜夜同眠。它是那個女子贈給他的一件禮物。照片背麵寫著兩行工整端雅的小楷,是臨別贈言——願前程似水,心係有緣人,莫歎無緣事。
右下方的落款,是阮伊三年前曾在“燈火闌珊”尋人事務所的聶太太口中聽見的名字,來自她死去的母親:尹怡。
她們母女倆實在長得很像,尤其是頰邊的一對梨渦,凹著同樣清甜的弧度,可阮伊卻覺得媽媽還要比自己更漂亮些,仿佛年代畫裏涉過光陰而來的美人,眉眼恬然如繡,絹絲潑墨般的長發留到腰間,發梢輕揚似羽翼。
阮伊也曾有這樣一頭長及腰部的黑發,不像在孤兒院的時候,她一直都是頂著鳥窩般的短發。直到阮慎謙領養她,說女孩子應該有很長的頭發才對,她才為了他逐年將頭發留長,後來又為了他剪去,現在回到了他身邊,再次為他慢慢養起了長發。
就在昨天夜裏,他還躺在她枕邊,像小時候一樣拿了梳子為她編辮子,兩人過家家一般幼稚地笑,最後他扯掉了她的發圈,整張臉貼入她散開的發裏……此刻望著這張照片,她忽然有些懷疑,他那時想的人究竟是誰?
他給她取名“阮伊”,將她母親的姓氏嵌入她的名字裏,冠了他的姓,而那個“怡”則拆為心台二字,無論誰提到阮慎謙,最先想到的永遠是他的養女和他的公司,他生命中最可著書立碑的兩件事物,都帶著這個女子的印記。
尹怡,伊伊,連讀音都是那麽像,誰能保證他每次動情地喚她“伊伊”,實際上不是另有所思?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這麽多年他不思婚娶,並非完全是礙於她的感受,而是因為他心中早已被某個女人占據,無人能取代,或許他的伊伊也不能。
是啊,阮伊隻不過是他豢養在身邊的一縷舊夢,一抹故人的影子,尹怡已經死去,大概就連活著的時候,也不曾屬於他,所以他隻能借助於阮伊。
他一手帶大了她,成為了她的親人,然後是愛人,這樣一來,他和尹怡之間就有了上天也無法否認的牽絆。
阮伊想起阮慎謙當年宣布要領養她的時候,曾引起炸鍋般的反對聲浪,當時他是那麽堅決,像塊死心眼的石頭一樣勸也勸不動,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他,這小姑娘是怎麽迷了他的心竅,他隻說都是緣分,是他和這孩子的緣分。
說得阮伊當真相信,他和她是在茫茫人海中按照神明的指引不期而遇。她怎會料到,其實他早就知道她,認識她的母親,或許也了解她的身世,這緣分隻是他憑空捏造,如果不是因為對她母親有情,而她們又那麽相像,他根本不會看當初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一眼!
他最念念不忘的仍是給他寫下“心係有緣人,莫歎無緣事”的女子種下的不解之緣。
窗外雷聲洶洶,阮伊把剛才拉起的窗簾一下子扯開,刺目的白光撞了進來,像巴掌掄在角落裏那個畏縮的身影之上,他好像驟然老了十歲,“你怎麽會知道她是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