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會嫁你
阮慎謙的父母聽說阮伊進入了青春期,開始大力遊說阮慎謙找個好妻子,為阮伊建立完整的家庭,伊伊是大姑娘了,他一個男人不可能照顧得麵麵俱到,相處中也會有不少需要避嫌的地方,許多事情他也不可能毫無障礙地教給她,所以,這個時候他結婚,對誰來說都是再合適不過。
阮慎謙答應了,他覺得父母的話不無道理,現在他的公司已經打出了一片天地,想嫁給他的女人排著隊等候,他開始頻繁出去約會,談生意般地開出自己決不讓步的一個條件,“隻要對伊伊好,我沒有別的要求。”
那些女人連連點頭,一個接一個地造訪了他的家裏,與阮伊進行友好接觸。
阮伊客氣有加地叫聲阿姨好,微笑中帶著藏不住的苦味,她整個人漸漸瘦下去,東西吃得很少,尤其是三人一起用餐的時候,她規矩地拿著筷子,眼睛卻盯住桌布發呆,許久都不記得吃一口。
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很少再露出令阮慎謙心醉的梨渦,大多數時候她隻是定定坐在窗前畫畫,畫紙上是一些他讀不懂的抽象色塊。
他試圖跟她談談,向她說明,即使自己結了婚,也絕不會少疼她一點,說到底,他結婚也是為了給她更好的家庭環境,當然,他父母這兩年確實催得緊了,他不能一直讓他們為他的婚事懸心,希望伊伊能明白這些苦衷,千萬別以為他是要拋開她。
阮伊沒有反駁,一味乖乖點頭,當阮慎謙問起她比較喜歡哪個阿姨的時候,她試著以平常心評判之,卻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有個身上經常噴著百合香水的阿姨對阮伊極盡討好,房前屋後地轉著,幫阮伊端茶送水疊衣鋪被,簡直像個貼身保姆,可阮伊不會忽略這個阿姨看著他們家大房子時流露出的那種豔羨表情,似乎每一塊瓷磚都是金子。
還有個阿姨畫著濃媚的眼線,提著亮閃閃的皮包,阮慎謙在場的時候,便對阮伊熱情得不得了,纏著她聊起時尚的衣服鞋子,等到阮慎謙離開後,阮伊就立刻被排除在了此人的傲氣目光之外。
另有個阿姨甚至單刀直入地問阮伊,阮慎謙這人是否真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正經,他名為她的養父,實際上是否對她做出過什麽越軌的行為?阮伊聞言使勁搖頭,過了幾天才知道這阿姨其實是個專挖秘聞的記者。
當然,阮慎謙帶回來的女人裏,也不是沒有靠譜的,她們成熟漂亮,大方自然,對阮伊充滿親和力,阮伊試過接受她們,但是做不到,隻要想到某一天,她會叫著某個女人舅媽,她的胃部就一抽一抽地疼。
她知道舅舅不會離棄她,然而當他成了別人的丈夫……光是這個句子本身就足以讓她身心涼透。
她不會阻攔阮慎謙結婚,她本就是個拖累,怎麽能去幹涉他的生活?況且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他們一定很希望能抱上親孫子吧?這些她都清楚,可她還是任由自己逐漸消沉下去。
某日晚飯後,阮慎謙開車送女友離去,回家時看到阮伊一人坐在畫架前,背影削瘦,麵前的畫紙是空白的,他輕拍她的肩,她嚇得一抖,然後飛快地抬手抹去臉上的濕痕,別過臉不敢看他。
“你哭了?”他用拇指蹭了蹭她的眼角。
她不語。
“伊伊,你不希望我結婚對嗎?”他第一次這麽直接地問了出來。
阮伊清晰地露出梨渦,“這是舅舅的事,我沒有想法。”
阮慎謙懂了,次日他就回絕了女友,對父母聲明自己目前不打算結婚,他會專心撫養伊伊,其餘的都可以暫放一邊。
他並不是真的需要妻子,甚至也不需要血脈相承的孩子,他隻是需要她。
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她不快樂,一秒鍾也不行。
阮慎謙的婚事擱置後,阮伊有些羞慚地問過他,“舅舅是因為我才不結婚的對嗎……我是不是害了舅舅?”
“胡說什麽,其實舅舅根本就不喜歡她們。”他渾不在意地說。
“爺爺奶奶會很難過……舅舅,你沒能結婚,會不會也很難過?”
“伊伊在我身邊,我就不難過。”阮慎謙捏捏她那張分明歡喜卻還故作憂思的臉。
“舅舅,不如等我長大了,我嫁給你吧!”她眼神澄澈地提議。
阮慎謙心頭一麻,晃了晃神,然後趕緊笑了,這孩子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你長大了就不這麽說了。”阮慎謙當她是童言無忌。
“不,我一定會嫁你。”阮伊低下了頭,不一會兒複又抬起,“如果你的妻子是像我這樣的,你會不會開心?”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滿懷期待的麵容就在眼前,與記憶中她的各種樣子重疊——她七歲時塵沙斑駁的破衣服,八歲時字正腔圓讀書的姿態,十歲做出一碗紅燒肉時得意忘形的表情,十二歲在雷電的驚嚇中與他擁抱時,長發搔在他頸後的痕-癢……這些畫麵又與更久遠的回憶掛鉤,她的笑淚喜怒,像是前世就見過一般。
他和她還有很長的未來,等到她十六歲,十八歲,二十歲……她又會變成什麽模樣?他屢次夢見,又害怕真正看見。
但他知道無論是哪一種模樣,他都沒有辦法不愛她。
他對她露出縱容的笑,“我會。”
時光如彈指一揮間,轉眼阮伊考上了重點高中,正是及笄之年,她出落得格外俏麗,像是輕風中最芬芳舒展的一片花瓣。
她的成績一向優異,畫筆也從未鈍過,走到哪裏都可以看見她背著寬大的畫板緩行。隨著步伐的移動,畫板便規律地拍打著她纖瘦的脊背,她將畫板往上顛一顛,像蝸牛馱著心愛的殼。
畫板上夾著一些素描,她畫了自家的房子,畫了爺爺奶奶滿是皺紋的笑臉,畫了陽台上鬱鬱蔥蔥的植物,當然,也畫了他。
她總是喜歡把他畫得年輕一點,至少不要跟自己相差太多。因為每當他看著她在家裏的落地鏡子前試衣服的時候,總會感慨萬千地冒出一句,“伊伊,越看你,我越覺得自己老了很多。”
其實這話隻是玩笑,他才三十出頭,正當盛年,說老未免矯情了一點。但阮伊還是惱恨他的年齡超出她那麽多,她渴望縮減他們之間的距離,盼著自己長大的速度再快一些,又害怕他先一步老去。
不過就算他老去又有什麽關係,她總是會愛他的。
對他的那份情思在阮伊心中逐漸明朗起來,比親情複雜,比愛情深邃。這麽多年了,她生活的整個中心隻有他,是他陪伴她度過人生中所有重要的階段,畫出每一筆濃淡喜悲。
當校園裏的少男少女們開始品嚐初戀滋味的時候,朋友眼中的阮伊卻似乎對此絲毫不感興趣,她安分地讀書畫畫,不曾對哪個男生投去特別的青睞眼光。
男生們見她清高,不由得躍躍欲試想要接近,有一晚,阮伊正在書房裏整理畫夾,剛把夾子取下,就看見一張單薄的紙片如蟬翼般輕飛而出,隨著半敞的窗口中透進的微風,紙片靈活地繞過了她試圖逮住它的手,故意跟她作對似地飄向了一旁坐在電腦前打字的阮慎謙。
阮慎謙眼疾手快撈住那張紙片,一封剪成藍色心形的情書便出現在他掌心,製作得歪歪扭扭的心形和紙上潦草粗笨的字跡無不昭示著這是出自一個有著笨拙心思的男孩子的手筆。
阮伊又羞又惱,卻暗暗挑起眼睛觀察阮慎謙的反應,起初他臉上有一瞬間的錯愕,後來卻變成了一抹寬容的淡笑。
“伊伊,你認識這個什麽……蕭宇?”
“他是我們班同學……”阮伊急著撇清,“我根本不知道他會寫這個給我!真的!”
說完,唯恐自己的話不夠有說服力,便搶過那顆藍色的心,看也沒看就揉成紙團,像是扔什麽髒東西一般將它甩在了書桌上。
到底是年輕氣盛,她隻知道這是一封讓她尷尬的情書,卻壓根沒有想過這也是那個名叫蕭宇的男生一份稚嫩的心意。
“你幹嘛那麽激動?”阮慎謙抱胸審視她稍顯過火的舉止,似笑非笑,“人家費了心給你寫的,你連看一眼都懶得看,直接當垃圾處理,不覺得太冷酷了嗎?”
“冷酷就冷酷,反正他又看不見。”
“如果今天我不在這裏,你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你是做給我看的?怕我會責怪你?”阮慎謙靠近她,她的身高已經到了他肩膀下方,與他咫尺而立如同小鳥依人,“伊伊,如果我沒有記錯,以前你隻考了二十分的數學卷子都敢隨隨便便拿到我麵前。”
她暗笑他太遲鈍,數學卷子和情書又怎麽能一樣。
她費神地望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不悅的成分,來證明他並非真的那麽波瀾不驚,就像她每次去心台公司的時候,聽見員工們在議論阮總最近跟什麽女人走得比較近,她心中總會產生一絲苦楚,笑容也不由自主地酸痛起來。
“舅舅,我以為你會很介意我收到情書。”阮伊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