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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配不上你

  吳若初聽了這話,心情奇跡般地變出一片朗朗晴空,她不再爭了,任憑魏榮光慢慢喂她喝完那杯藥,就好像她自己是身殘誌不堅的無臂少女。


  杯中的藥水緩緩見底,卻未見魏榮光有攻破一道難關的如釋重負,他們似乎都盼望那藥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魏榮光遞給她紙巾,然後去飲水機那裏再接一杯熱水,吳若初靠在沙發上撐著腮,輕聲道,“榮光?”


  “嗯?”


  “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歡你。”


  魏榮光身形一頓,沒有回答。


  空氣裏一陣微瀾,像有靜謐的花綻開,吳若初猶疑著站了起來,碎步蹭到他身邊,看著燈光折射下他半明半晦的臉,“喂,你怕不怕我把感冒傳染給你?”


  魏榮光不知她何以這麽問,聳了聳肩,“不怕啊,這有什麽可……”


  他說不下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因為這時吳若初已經踮起了腳,在他嘴角印下一個淺細的吻,蜻蜓點水一般,卻有無限柔情交付其中。


  她感受到他嘴邊微微刺人的胡茬,還有淡薄的煙草氣味。她不敢多作停留,飛速撤了回去,西子捧心般地捂著震蕩的胸口,過了幾秒才壯著膽子抬起眼睛。


  他望向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古怪而迷離,如同中了什麽蠱,下一秒,他已經伸手扳過她的肩,讓她貼近自己,手裏的空紙杯掉落在地上,很快被兩人錯雜激蕩的腳步覆蓋。魏榮光什麽也沒有想,隻知道低頭吻她,他還從來沒有吻過誰,憑著直覺在她唇上生澀地輾轉來回,吞噬她的每一次呼吸,本能地探開她的牙關,在她齒間毫無章法地遊弋。


  他嚐到了感冒藥的味道,如此大煞風景的苦,牽動了他心中那道陰暗的傷,他有過的二十年人生,在她所無法理解的痛苦中度過。然而這樣苦澀的吻,卻不知為何令他甜得心慌,太甜了,他無法與之抗衡,隻能聽憑它的主宰,不斷地吻下去。


  他覺得自己好像確實被她傳染上了感冒,喉嚨癢癢的,緊閉的雙眼像是往外冒著火,那樣難受而又歡喜,明知沾不得,卻又鬆不開的癮。


  吳若初在他熾烈的攻勢下艱於換氣,用自己綿軟的雙手緊緊摟住他,整個人被一種遮天蔽日的幸福感淹沒,她笨拙地迎合著他,揪亂了他的襯衫,手貼在他胸前能觸摸到玉墜細致的凸起,像一塊堅貞的骨骼。


  他身上的味道令她安心,一切都是她幻想中的模樣。第一個吻她的人,就是她愛著的男人,再也沒有什麽比這更完美了。


  她能感到他也同樣快樂而甜蜜,可是其中又帶著一縷她所不熟悉的困頓,她不明白那是為什麽。這個吻結束後,她靠在他胸前,求證似地說,“你果然也是喜歡我的。”


  他摸著她柔細的發,“你也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歡你。”


  她從他懷裏抬頭,向他綻出無比瀲灩的笑,眼睛如同水汪汪的星。他不是第一次發覺,她的美充滿侵略性,在他心中攻城掠地。


  他伸手去撫她的臉,她感到他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子,她握住他的手,讓它停在自己臉頰上,如癡如醉。可他卻從那癡醉中複蘇,無法不問自己,這樣的女孩怎麽能屬於他?他沒有能力護她安好,將來的某一天,他會連自身都難保。


  他不敢同她相愛。在與她若即若離的這些日子裏,他無數次安慰自己,她會想通的,終有天她對他的心動會淡去,她會愛上別人,嫁給可以托付終生的人,那才是她該走的路。


  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份感情永遠不會在他的優柔寡斷之下逐日消逝,它隻會越發濃盛,因為他和她對於彼此而言都如同磁石,隻要靠近,就無法抵禦那誘惑。


  傷人傷己的誘惑。


  他自己受傷不要緊,但他決不能傷害她。


  他抱著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釘子紮在自己心上,“若初,我喜歡你,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吳若初毫無防備地吸了一口氣,所有幻夢頃刻間被擊碎,她脫離他的懷抱,覺得自己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為什麽?”


  “我配不上你。”


  “你還拿這種話來搪塞我?我說過!我不要你的錢,也不管別人怎麽看你!既然你也喜歡我,我們有什麽不可以?我要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麽!”


  她緊咬著方才被他吻過的唇,忍了忍,還是止不住落淚,淚痕連成閃爍的長線,先前緋紅的臉色透出了憔悴的青白,她受夠了他的反複無常,今天,她無論如何也要得出一個能讓她信服的答案。


  她哭得微微抽氣,看上去那樣楚楚動人,而又那樣倔。他從未見過她哭,她一直是無憂無慮的樂天派,就算天塌下來也深信頭上漂亮的陽傘可以擋住一切危難,可就是這樣的她,竟然也會有這般仿似心碎的眼淚。


  “魏榮光,你這個騙子。”她抽噎之中隻得這一句。


  魏榮光將她重新抱緊,拍著她的背,像哄一個孩子,她的眼淚掉進他脖子裏,起先是熱的,後來慢慢變得蒼涼。過了許久,她哭累了,隻剩下間或一顫一顫的吸氣,埋在他胸口,近乎是說著胡話一般,“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麽……別再這樣折磨我……”


  半晌,她聽到頭頂傳來他的聲音,咬字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若初,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拉著吳若初坐在了沙發上,將她的手包覆於掌心,又逐漸變為十指相扣。吳若初心裏有強烈的緊張,全身都出著冷汗,卻沒有一絲懼怕,她就是要知道真相,無論這真相是什麽樣的,都不可能動搖她對他的愛。


  “從前……一般故事都是這麽開頭的吧……”魏榮光攥著她的手又緊了些,“從前,有個孩子……他很普通地來到這個世界上,那時候,別人還不叫他殺人犯的兒子……別人都說,他是來曆不明的野種,說他媽媽不知道和什麽男人搞在了一起,才生下了他。”


  二十年前,魏榮光的外公外婆看見女兒跪在麵前說懷孕了,驚得無法言語。


  女兒魏念萍是個本分的姑娘,平日裏賢良溫秀,孝順知理,從不需要父母操心,誰又能想到她會幹出未婚先孕的事?父母追問她,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你是不是被什麽王八蛋給騙了,可她縫緊了牙關,一個字也不說。


  魏念萍的父母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女兒會和什麽男人有一段情,她身邊好像從來沒有親密的異性,就連她最好的朋友小陶也說,雖然魏念萍曾經支支吾吾地提起過喜歡上了一個人,卻沒有講出那個人的名字以及任何信息。


  魏念萍的父母全力主張將孩子拿掉,女兒還這麽年輕,這種沒臉麵的事情要是傳出去,以後還怎麽做人?不僅是她,就連孩子的脊梁骨也要被人戳斷。舊城區的居民普遍思想保守,個個都可以變身衛道士,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隻會指責魏念萍行為不端,卻不會對這個無辜的孩子抱有過多的仁愛。


  魏念萍麵對父母的力勸,仍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樣子,說什麽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後來魏婆告訴魏榮光,“當年我對你媽媽撂過狠話,我說,要是她不去墮胎,我就不認她這個女兒……世上的事兒真是諷刺,我那時候一心不想要你這個外孫,誰知道臨到頭來,我也就剩了你一人。”


  哭也哭了,恨也恨了,最後魏念萍生下了孩子,魏公魏婆又怎能不要這孤苦無依的一對母子。


  魏榮光一天天長大,他對這個世界比較基礎的認識之一就是,自己沒有爸爸,而周圍的許多孩子都因此而嘲笑他。關於這一點,他雖然苦惱過,卻還是能夠平心接受,媽媽很愛他,外公外婆也很疼他,這就夠了,他有一個很好的家,即使這家中缺了某個令他日思夜想的成員,那又有什麽關係?

  一家四口的日子過得比較拮據,雖然魏公經營著一間汽修廠,但那個年頭,路上的汽車並不多,廠址所在的地段也尚未進行商業開拓,汽修廠生意即使談不上慘淡,也隻是勉強可以維持的程度,魏公時常勒緊褲腰帶,卻沒有一次拖欠過廠裏員工的薪水。


  魏念萍在一家小服裝店工作,下班後還會接一些給人洗衣的活兒,她寧願自己累一點,也要多掙點錢,讓兒子過得舒坦些。大冬天裏,她的雙手長時間泡在冷水裏洗衣,原本纖長白淨的手漸漸凍得紅腫開裂,經年難愈,手臂也有了關節炎,變天時疼得直咬牙,每當這時,魏榮光就會笨笨地踩上凳子,從櫃頂取下傷藥,用小小的手替她輕抹。


  魏榮光剛記事的那個春天,他被母親帶到院子荒蕪的一角,母親手裏拎著水桶和樹苗,他拿著小鏟子,母子二人合力將稚弱的小樹苗栽進了泥土裏,風過時,樹苗悠悠招搖,像是在向他們母子致意。


  母親柔淡的微笑印在他懵懂的眼睛裏,“這是海棠樹,它會和小榮一起慢慢長大,小榮開心的時候,它也會開心,它就是小榮的好朋友。”


  年幼的魏榮光望著小樹苗許久,“它也沒有爸爸嗎?”


  那時他相信,自己也是從泥土和塵埃裏而來,是媽媽親手栽出了他,隻要媽媽在身邊,春夏秋冬,他沒有什麽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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