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酒吧火場
吳若初的側臉緊貼他的胸口,她聞著他身上不知名的花香,聽到他的心髒強有力地跳動著,連帶著她原本受到驚嚇的心跳也更加激烈起來,那頻率漸漸染上了迷醉,她在他懷裏笑了笑,“魏榮光,我的表白居然這麽驚心動魄啊。”
他好像也笑了兩聲,她的側臉能感受到他胸腔輕微的震顫,“酒吧那邊的人要是聽見你說這種風涼話,肯定饒不了你。”
“是嗎?”她又往他懷裏靠了靠。
他歎口氣,“也不知道那邊是出什麽事了。”
她稍稍側過頭去觀望極晝酒吧的狀況,此時火勢已經得到控製,警車的車燈在減弱的火光中突顯,滿麵黑煙的縱火犯伏在地上被警察擒住。曾與吳若初有過一麵之緣的調酒師站在路旁,臉上也染著煙塵,襯得她膚色如同白瓷,帶著驚人的冷芒,她的脖子上有一抹豔麗的血色,如同雪中紅蓮。
直到火勢慢慢熄滅,警車鳴叫而去,酒吧周圍的動靜漸漸小了,吳若初和魏榮光依舊保持著那個擁抱的姿勢。吳若初體味著心中暈開的喜,微微抬頭看著他,“魏榮光,你現在是不是我男朋友?”
魏榮光低下頭,隻敢與她對視一瞬,就匆促地移開了目光。
吳若初感覺到他抱著她的手臂一點點鬆弛下去。
“對不起,若初。”他閉了閉眼,輕柔而堅定地推開了她,“我不能。”
天邊的流光隨著火焰的餘味一同隱去。
直到十年之後,吳若初才終於得知極晝酒吧那場爆炸的詳情。
此時,她坐在“燈火闌珊”尋人事務所的辦公桌後,身上不再是昨晚那條水藍色長舞裙,而是風格簡明的職業裝。她轉著手中的錄音筆,花園裏那個桔子味的吻還記憶猶新,她不明白這段時間是怎麽了,為什麽總在與過去的人和事相逢。
“我認得你。”吳若初看了麵前的女人好一會兒,眯起的眼睛仿佛越過對方望到很遠的地方。
“是嗎?聶太太,我不記得我們見過。”女人露出了略微意外的表情,但那表情隻局限在臉部,她眼中沒有絲毫情緒變化,平坦荒寒,如一望無際的極地。
今天辦公室裏隻有吳若初一人上班,秘書小曹因吃多了海鮮而腹瀉請假,聶瓊也是甩手掌櫃。日照充沛的房間裏,除了吳若初和坐在對麵的委托人,就是正準備帶上門出去的清潔工阿姨,這恰好是回顧遙遠往事的合適氛圍。
“你當然不會記得我,對你來說,我隻是無數客人中的一個。”吳若初把目光收了回來,聚焦到這位女調酒師的臉上,“你給過我一杯綠色的酒,薄荷味的,很好喝,也很活血,害得我經期提前了好幾天,簡直措手不及。”
畢竟隔了十年光陰,吳若初本該想不起對方的相貌了,但她的記性素來超乎尋常的好,而那段窘態百出的記憶又與魏榮光密切相關。她更無法不記住那片轟動的火光,當時她和魏榮光分享了第一次擁抱,在他懷中,她的所有感官都無限強烈地作用,大火深深印在她眼裏,還有火焰映襯之下,調酒師冰雪般的臉。
“那種酒我給過很多人,能讓聶太太印象深刻,是我的榮幸。”調酒師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展顏一笑,笑意依舊未進入眼中,臉上的笑紋如同冰麵的裂痕。
她膚色極白,像是常年缺少紫外線照射,塗抹著一層永不消融的雪。似乎是為了讓這膚色顯得更加極端,她竟然穿了一身黑衣,如無星無月的暗夜。
十年前這調酒師給人的感覺,是冰淩一般的鋒利,即使在火光之下也沒有削去一點氣勢,與大火一冷一熱猶如分庭抗禮。如今,坐在委托人椅子上的她卻柔化許多,眼神悠遠,空淨無物。
她此行並沒有預約,中間也沒有介紹人,而是孑然一身徑直登門,這在事務所營業以來還是比較少見的。
極晝酒吧發生爆炸後,養精蓄銳半年後又重新開業,但這次開業隻維持了短短幾個月,酒吧老板娘董灩就被指控販毒與謀殺,走投無路飲彈而亡。這個消息當年激起的蛙聲一片絲毫不遜於那場爆炸,各大報紙的頭版競相報道,吳若初自然有所耳聞。
報紙上說,以董灩為首的犯罪團夥中,尚有幾人在逃。吳若初有理由認為,自己麵前的調酒師並不是什麽一清二白的平民百姓,而是身經百戰的狠角色,或者說,曾經是。
調酒師仿佛猜出了吳若初的心思,頷首道,“我從十四歲開始替董灩做事,幾乎參與了她的每一筆販毒,現在……我想去自首,可是,在自首之前,我要請你們幫我找一個人。”
“先留下你的姓名和聯係電話,然後把你要找的那個人的資料信息提供給我們,越具體越好。”吳若初移動鼠標準備記錄。
“我叫莫語冰。”調酒師說完這句,停頓了很久,眼裏終於浮出一層破冰般的暖色,“他叫鄭煦,他是個警察。”
警察和毒販的禁忌之戀雖然不算多見,但也並非是什麽新鮮事了。吳若初來到尋人事務所後,聽過各種匪夷所思的愛情故事,其中的人物關係不乏比這個更加吊人胃口的。
但吳若初看著眼前的女人,忽然很想知道她冰封的過往究竟是什麽樣的,如同願意去打聽一個舊識的近況。畢竟,在自己十年前的回憶中,莫語冰曾扮演著那樣絕無僅有的背景,是一抹讓人無法忽視的炫亮底色。
匆匆光陰可以把吳若初從那個無法無天的頑皮姑娘變成今天正襟危坐的聶太太,那麽,對於莫語冰而言,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又有著怎樣的分量?
吳若初揉揉太陽穴,打開了錄音筆。
十年前,當吳若初滿腦子都是如何將魏榮光手到擒來的時候,二十三歲的莫語冰已經是極晝酒吧裏最迷人的調酒師,一張正當華年的麵孔在酒吧紛亂斑斕的光影之下清透如瓷。
她時常塗著紅唇,唇色淒豔如同滴在雪野中的新血,各種形狀與用途的杯器在她十指之間翻轉鏗鏘,舞得叫人目不暇接,而她的表情從不會讓人感到她是在炫技,沒有一絲笑意的目光掠過手裏正揮動的杯子,不帶珍視,也毫無厭倦,仿佛那是吃飯睡覺一般習慣成自然的事。
她調出的酒無一例外地色澤瑰麗,在吧台上一字排開如同靈動流轉的彩色寶石,又像是一杯杯穿腸的毒藥,即使喝下去會斷魂,也總有前赴後繼的客人要來品嚐。
曾有男客挑戰她不成文的規定,要她調一杯暗色的酒,她頭也沒抬便拒絕了,指了指旁邊正在擦拭杯子的另一名女性調酒師,極負責任地推薦道,“也許她會比我更擅長。”
男客早聽說莫語冰的高傲,也不言語,隻將數目可觀的小費推上前去。
莫語冰笑了,“先生,想必你也知道,我不是缺錢的人,你要的酒,我實在調不來,強人所難反而掃了大家的興,這樣吧,她為你調酒,我陪你喝一杯,你也不虧,如何?”
男客聽了這話,豈有不答應的道理,莫語冰與他幹杯後,留在杯口的妖豔唇印令他目眩神迷,在這歡場之中,觀看男人們各異的醜態早已成為她的一大賞心樂事。
都說人總是缺乏什麽才追求什麽,莫語冰調製出花花綠綠的雞尾酒,隻是為了填充她這一生失去的顏色,她每日在夜場工作,不見陽光,皮膚白得病態,黑夜是她最熟悉的東西。在她的世界裏,一切都是這樣的黑與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屬於哪一方。
老板娘董灩不常來極晝酒吧,她還有許多其他的產業需要打理,當然,它們最主要的用處隻是為了洗錢。董灩性格偏冷,每次過來也不怎麽跟熟人寒暄,通常是坐到燈光稀少處,接過隨從遞來的煙,不動聲色地欣賞酒吧內的太平昌盛,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便點頭回應,離開時總是會施施然來到吧台,向莫語冰要一杯鮮紅的酒,喝罷轉轉杯子,“語冰,我在你身上的投入,果然是對的。”
她指的當然不僅僅是調酒。
在董灩的熏陶和調-教之下,莫語冰自然眼明心細,所以極晝酒吧爆炸的那天,她一眼就看出顧客中有幾個偷偷摸摸的歹徒與故作平常的便衣。
她心無旁騖地調酒,厚重的杯子承載著蟒蛇一般粗獷閃耀的黃綠色液體,等到她從這新設計的雞尾酒中抬起頭,酒吧裏已經亂作一團,幾個歹徒倉皇四逃,顧客們失聲尖叫,角落裏的情侶們嚇得臉色發白,完全忘了去把揉亂的衣服理好。
便衣警察在桌椅上躍過,一場貓鼠遊戲就這樣展開,莫語冰正要有動作,一把尖刀已經橫在了她脖間,耳膜被歹徒厲聲的惡語震得嗡嗡響,“你們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割斷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