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意外血跡
吳若初穿過繁忙的馬路和斑駁的燈影,像被牽引一般來到他麵前,他抬起手在汽修廠的外牆上撚熄了煙,低頭看著她微醺的臉色。
“你喝酒了。”他指出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奇怪的酒,喝的時候不覺得,喝完就暈乎乎的。”她伸展了一下雙臂,竭力恢複神清氣爽的樣子。
“你那些同學呢?”他漫不經心地問。
“他們還在酒吧裏呢。”她指了指對麵,“那裏太悶了,全是二氧化碳和酒精,我是出來透氣的。”
魏榮光若有所思地點頭,不太明白為什麽一個出來透氣的人要站在他的麵前,就如同他是一棵現成的綠色植物。
“你下班了嗎?我……能不能進去呆一會兒?”吳若初對不久前剛造訪過的汽修廠流露出無限神往。
魏榮光有點詫異地笑了,“行啊,隻要你不覺得這裏的空氣比酒吧更差。”
吳若拖著酒後略微虛浮的腳步,輕快地跟在他後麵進入汽修廠。裏麵的員工已經走得一個不剩了,偌大的空間雖然停著許多汽車,堆滿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卻還是顯得冷清而荒涼。
魏榮光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在飲水機裏接出一杯熱水,緩緩遞給她,“拿著,可以醒醒酒……小心燙。”
吳若初忙不迭接過,甜甜笑著抿了一口,興趣盎然地打量四周,“其他人都走了嗎?”
“嗯,我讓他們都走了,現在是下班時間。”魏榮光從工具箱裏拎出一把尖嘴鉗,快步走到他一開始就在修理的那輛車旁,“我還有點活兒要趕,不能陪你了。”
“他們怎麽不留下來幫你?為什麽要讓你一個人加班?”吳若初有幾分抱不平地說,“你……不是還要照顧外婆嗎?”
魏榮光執工具的手一頓。
既然她知道他外婆,想必也對他的家庭狀況有所耳聞。
“這點事情我一個人就夠了,再說我平時要上學,幹活的時間本來就少,不能再推給別人了。”魏榮光滿不在乎地笑笑。
吳若初放下了手裏微燙的紙杯,一刻也閑不下來地湊過去看他正賣力對付的發動機,濃烈的汽油味讓她皺了皺鼻子,可是嘴角上揚的弧度卻是發自內心。他在無比熟爛的發動機氣味中捕捉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淺淡酒味,她垂下的長發隨著呼吸輕揚,正好拂在他試圖全神貫注工作的手上,癢絲絲的。
他移開了手,去摸索發動機的另一個位置,閑聊一般地問起,“對了,剛才那兩個,哪個是你男朋友?”不怪他誤會,隻怪這樣的四人約會確實很容易被當成是兩對情侶的小聚。
但吳若初的反應竟出奇地大,她直起身子,像是練武一般使勁擺著手,“哪個都不是!我和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麵呢!真的!你不信?”
魏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隻是隨便問問,你不用這麽激動。”
“反正我光明磊落,你愛信不信。”吳若初挺直了腰。
魏榮光淡笑,也不再跟她深入探討此事,把注意力轉回發動機裏,擺弄著一些在吳若初看來像是機關暗器的部分,隨後彎腰在地麵上的雜亂零件中挑揀了一陣,卻不慎被腳邊散落的工具絆了一下,身體向前一傾,吳若初看見他領子裏有個什麽東西順勢而出,等到他站穩後,她才辨認出那是曾在她脖間短暫停留過的玉墜。
魏榮光兩手都很髒,特意跑到水龍頭前衝洗幹淨,才小心翼翼地握起那塊玉放進衣領裏,如果任它掛在外麵,想必會染上汙垢。吳若初看他這麽珍愛的樣子,咬了咬唇,“你對這塊玉真好。”
“還行吧,如果你再搶了它,我就按綁架罪處置。”他隨口答,又回到發動機前。
“它一定是什麽人送給你的吧?”吳若初拖長了聲調,極力裝得雲淡風輕,“是不是……女孩子送的?”
“女孩子?”魏榮光歪著頭思考了幾秒,“應該不算,她是個女人。”
吳若初絞著手指,用鞋尖刮了刮滿是汙漬的地麵,心裏泛起了酸意。
魏榮光煞有介事地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聚精會神地卸螺絲,半晌才繼續解答道,“她是我媽媽。”
吳若初一愣,心頭頓時鬆了下來,可是緊接著襲來的是更深的不安,她記起黑壯男在酒吧內的一番話,饒是伶牙俐齒如她,此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塊玉算是她留給我的一個念想,它對我很重要,我這麽說,你明白了?”魏榮光回頭衝著不知所措的她一笑。
吳若初在他的笑容中回過神,甩了甩頭,決定暫時忘掉那些不開心,又眉飛色舞了起來,“明白了,以後我就抓著你這個軟肋,看你還敢不對我言聽計從。”
魏榮光白了她一眼,“吳若初,你天生思維就這麽不厚道嗎?”
“多半是後天培養。”吳若初想起了離婚後越來越凶神惡煞的母親,誠實地回答道。
他們倆就這樣圍在發動機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吳若初早已忘了自己肚子裏傳來的火辣滋味,隻記得他帶笑的眼角和佯怒的眉頭。汽修廠內依舊彌漫著刺鼻的氣味,地麵上亂糟糟的全是並不美觀的工具,牆壁很久沒有粉刷過了,沾著或濃或淡的髒印子,吳若初卻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地方,至少她在這裏很快樂。
每當他換個工具,或是拆下了什麽部件的時候,她都要嘰嘰喳喳地問這問那,並不是真的想搞懂修車的詳情,隻是想聽他解惑。
一開始他還耐著性子逐條分析,到後來實在不勝其煩,扔了扳手望望牆上的掛鍾,對身邊的人說,“我警告你,你嚴重拖慢了我的速度,現在麻煩你先安靜一下,讓我裝完這個導管,你最好坐到那邊去。”他伸手指了指待客的長沙發。
吳若初自知理虧,他家裏還有老人要照顧,自己卻在這裏浪費他寶貴的時間,這麽想著,她趕緊退下,卻在退後時被地上橫著的器械絆住,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兩腿竟然使不上力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哎呀,這什麽破玩意兒。”她摔疼了,撇嘴暗怨自己的糗態。
“你怎麽這麽冒失?走路都不會?”魏榮光丟下工具跑過來,看著自己滿手的機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吳若初看他好像準備去水龍頭前再洗一次手,沒憋住笑出來。
她沒摔殘,當然用不著他扶,精力充沛地自行爬起,卻感覺兩腿還是有些發軟,肚子裏的灼燒感更強烈了。
她一邊說著“我是一隻不倒翁,摔了可以彈得更高”,一邊朝他指定的沙發走去,卻聽得他在後麵躊躇地叫住了她。
“吳、吳若初……你……”他竟然結巴了起來。
“怎麽啦?”吳若初不明所以地回頭,不懂他的語氣為什麽變得像是在宣布什麽難以啟齒的噩耗。
“你……你的裙子……後麵……”魏榮光艱辛地組織著語言,“你自己看看。”
吳若初擰著脖子往後看,這個姿勢實在不科學,她什麽也看不見,心想,會不會是沾上了機油?
魏榮光見她不得要領,隻好一語道破天機,也顧不上自己的耳根正在微微發燙,舍己為人地說道,“你裙子上有血。”
“血?”吳若初驚叫道。
魏榮光咳了兩下,移開視線,“估計不是你摔傷的血。”
吳若初也不覺得剛才摔的那一跤會讓人見血,聯想到肚子的不適和雙腿的疲軟,已有了答案。
她三步作兩步跑到一輛汽車前,以車窗為鏡查看裙子後麵,果不其然,臀部有一小片血跡,她掐指一算,離經期明明還有好幾天,不過,大概是之前下肚的那杯貓眼酒起了催化劑的作用,才會導致經期提前。
她當即大窘,隻恨不能鑽到車底。
“你不許笑話我!”吳若初捶胸頓足,把自己關進洗手間閉門思過。她的背包還放在酒吧裏,裏麵應該有備用衛生巾,不過就算有,她現在的裙子也不能見人了。
幾分鍾後,她愁眉苦臉地從洗手間裏出來,卻看見魏榮光從架子上取下一件運動外套,大刺刺地伸出手,把外套遞給她。
“幹嘛。”她明知故問。
“這是我的衣服,如果你不嫌棄,就把它圍在腰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吳若初接過外套的時候,輕碰了一下他的手,也許是剛用冷水洗過,那雙手帶著清朗而堅硬的觸感,令她難以察覺地顫了顫。她低著頭將他的外套圍在自己腰上,兩隻袖子打個結,裙子後那片醜陋的血痕被遮得嚴嚴實實。
她心裏暖融融的,緊緊護著腰間的衣服。他送她走出汽修廠,看著她穿過馬路。
當她在極晝酒吧前站定回頭,欣喜地看見他還在那裏。
“回去吧!”她對他喊道。
他微笑著點點頭,轉身進入廠裏,濃黑的影子消失在她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