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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裴君的四進宅子裏,下人極少,目前隻有一個車夫、兩個看門的、三個灑掃的、還有兩個在膳房幹活的,她先前確實打算辭官,是以並沒有再添人進來。


  秦珣一踏進宅中,便感覺十分安靜空曠,可想到很快這宅子便要賓客盈門,他的心更曠,曠的他伏天裏仍覺荒涼。


  裴君似是感覺不到他那複雜的情緒一般,自下了馬車,便親自向第一次到府上做客的燕王介紹各處,末了還玩笑道:“雖說末將這宅子比不得燕王府,不過若真放棄,還是有幾分不舍的。”


  秦珣淡淡道:“你於國有功,配得上。”


  這麽說便有些認真了,裴君微微搖頭,招呼燕王入書房,然後請阿酒去沏茶。


  她這裏隻有阿酒一個能幫忙料理這些事,原先隻打算暫住,如今要留下,卻是不能這麽繼續操勞阿酒了。


  是以裴君在阿酒離開前,道:“過些日子我便多尋些人來幫忙,阿酒你就能抽出空來繼續學醫了。”


  阿酒故作得意道:“那阿酒就威風了,要管好大一個宅子,好多人呢。”


  裴君輕點她的額頭,“在府裏,連我都聽阿酒的,阿酒自然是最威風的。”


  阿酒莞爾一笑,福了福身,“您和殿下談,我去沏茶。”


  秦珣在書房內瞧見兩人親密自然的相處,心中泛起酸意,麵上越發緊繃。


  裴君回身,抬手道:“殿下請坐,末將這裏簡陋,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您見諒。”


  秦珣一見她與他說話,瞬間便客氣起來,忍不住便道:“你若是知曉我為人,便知我並非那等小氣的,但你偏偏隻對我如此客氣疏遠,可有半分顧及我的心情?”


  裴君沉默。


  她對秦珣的心情,其實是頗為複雜的,可既然打定主意不糾纏,自然要劃清界限。


  裴君原以為大家對此心知肚明,未想到秦珣竟是心中有氣,這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答。


  而秦珣見她如此,苦笑,認定裴君對他的心意不及他對她的萬分之一,否則絕不會如此果決。


  秦珣長舒一口氣,收拾起心情,麵上冷靜下來,回歸正題:“裴君,徹底離開京城,對你才是最好的,你為何要改變主意?你不是這樣會隨意改變決定的人。”


  他主動略過先前的話,裴君也輕鬆,且如今已再無猶豫的餘地,她便坦然道:“末將隻是忽然明白,權力於人,不可或缺。”


  “你若是遇到難處,大可與我開口,我總不會眼睜睜看你為難。”


  裴君看向秦珣,“末將難道能事事求人嗎?”


  秦珣篤定,“隻要你張口,千難萬難,我也會盡力幫你。”


  “那不是末將想要的。”


  “你想要什麽?”秦珣平複好的情緒再次起伏,“你為何非要如此固執?你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末將心中難安,該如何平安?”裴君問得極認真,似乎真的想要求一個答案。


  秦珣胸中似有一團火,燒著他的理智,對裴君的在意變成烈酒,一次又一次澆上去,火勢漸大,直至噴薄而出,“你已經不是一軍主將,將士們不是你永遠的責任,將這一切都拋掉,隱姓埋名,換一個新的身份重新開始,不好嗎?”


  “隻要你願意,我就能立即為你安排,若是回歸女子身份,沒有人會想到她和裴將軍的關係,我們之間……”


  或許也有機會……


  “憑什麽?”


  裴君毫不猶豫地打斷,“女子之身又如何,我活到今時今日,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親手所得,無愧於天地,無愧於黎民百姓,憑什麽放棄?”


  她原來想解甲歸田,這樣她身份有可能帶來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但這不代表裴君就願意隱姓埋名或者回歸女子身份。


  誰去指責一個女子不該如何如何,裴君都不會否定自己做過的事,這是她的榮耀,絕對不是恥辱。


  秦珣一定是好意,但這個好意,將她看輕了。


  “裴君明白殿下的好意,隻是裴君既已作出決定,便是無善終,也絕對不會回頭。”


  阿酒捧著茶壺走到書房外,便聽到兩人這一段話,欲敲門的手緩緩垂下,靜靜地站在原地片刻,回身坐在台階上出神。


  書房內,秦珣眼中的無力再無掩飾,“裴君,你真的無愧於任何人嗎?”


  那目光幾乎灼燒到她,裴君隻能撇開眼回避。


  秦珣極想逼她看著他的眼睛回答,可有人在她心中是特別的,但答案已經顯而易見,有很多,不是他。


  “抱歉,是我口不擇言了。”秦珣聲音極輕,“茶我就不喝了,希望你……堅守如初,長命百歲。”


  裴君眼中霎時湧起淚意,用盡力氣,才沒有失態。


  到這一刻,秦珣都心存期望,可他注定要失望。


  秦珣起身,“無論如何,如果你真的需要幫助,來找我。”說完,徑直推門出去。


  阿酒聽到開門聲,立即起身,“殿下……”


  秦珣沒有看她,大步離開。


  阿酒看著他的背影,又看向書房內,到底沒有打擾將軍,而是放下托盤,跟上燕王,代將軍送人。


  送走燕王後,阿酒取了把掃帚,在庭院中漫無目的地劃拉,時不時便要抬頭看向書房,猜測將軍在裏麵做什麽,會不會傷心……


  裴君從書房出來,便看見阿酒在掃院子,不讚同道:“阿酒,各司其職,打掃的事不需要你做。”


  阿酒心虛地左右看,“我這不是閑來無事嗎?”


  裴君又說了她一句,才道:“正好你在這兒,我有些事情請你幫忙。”


  阿酒立即放下掃帚,跟她進書房,“將軍,您要阿酒做什麽?”


  裴君從書案上拿起一張給俞尚書的帖子,另還有一遝書信,遞給阿酒,“幫我送出去,另外,派人去金吾衛叫曹申下職後到我這兒來。”


  阿酒捧著這一堆東西,驚訝,“您在書房裏,就寫這些了?”


  “自然,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沒有。”阿酒連連搖頭,翻了翻懷裏的信封,“這些信是……?”


  “既然要請人,自然要找信得過的自己人。”


  她說的輕描淡寫,可阿酒記得這些人好些都是在戰場上落下殘疾的將士,不過想到將軍的為人,也不奇怪,便道:“阿酒這便去辦。”


  傍晚,郝得誌和曹申一同回到裴宅,裴君讓廚房準備了些酒菜,邊吃邊問曹申一些金吾衛的情況。


  郝得誌和曹申兩人看起來是真的高興,喝了不少酒,裴君不想曹申回家還被施娘子埋怨,便及時叫停,讓人送曹申回去。


  阿酒叫人送郝得誌回房,再回到中堂,沒看見將軍,便來到後院。


  然而後院前後都找遍了,依舊沒看見人,正奇怪,忽然聽見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尋著聲音過去,便看到正寢前的房簷下,散落著碎裂的酒瓶。


  阿酒一直走到庭院中,抬頭,就看見將軍正躺在房頂上喝酒,左右一瞧,西邊兒房簷下立著一個梯子,便走過去,順著梯子爬上房頂。


  裴君聽見動靜,側頭,瞧見她在房簷上走得東倒西歪,嚇人的很,便放下酒瓶,起身幾步走向她,伸出手。


  阿酒見了,笑著搭上去,借著將軍的力,穩穩地走到放酒瓶的地方,坐下。


  “要喝嗎?”裴君拿起一瓶酒,遞向阿酒。


  阿酒點點頭,接過來,拔下瓶塞,麵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裴君笑,開了另一瓶,在她瓶身上輕輕碰了一下,“不愧是阿酒,爽快。”


  阿酒又喝了一大口,抱著酒瓶看夜空,“將軍,其實京城的月亮和北境也沒什麽區別嘛。”


  裴君躺下,左手手臂擱在頭下,單膝曲起,望著頭頂的月亮,良久,從腰帶中拿出一枚銅錢,舉起來,透過方孔看那小小的月,“還是有區別的,更遠一些……”


  月其實隻有一個,不同的是人的心境。


  阿酒側頭看她,“將軍,阿酒會一直留在您身邊的。”


  裴君將銅錢收進手心,嘴角上揚,玩笑道:“那我不是要養你一輩子?我看不好,還是早些找個好人家將你嫁出去才是,否則木軍醫不是急壞了?”


  阿酒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過身去,“將軍休想甩開我。我以後可是府裏的管家、大夫,將軍若是惹我不高興,您且瞧我如何治您,頭一個便是休想再喝酒。”


  裴君聞言,朗聲大笑,“我可不敢惹阿酒,沒酒還有什麽快活?”


  皓月當空,隻這房頂上有二人,裴將軍為了一口酒,伏低做小,阿酒姑娘“勉為其難”被哄好,似乎有什麽難事,在此時此刻,也比不得一口酒重要。


  第二日,裴君照舊是天剛亮便起身。她的金吾衛製服還未縫製好,便穿上阿酒為她縫製的衣服,這衣服製式仿照胡服,顏色卻是半襟紅半襟黑,腕上再綁上黑色皮腕甲,端的是又瀟灑又威風。


  郝得誌老早就在等著了,將軍一出現便扛起腰刀,大搖大擺地跟在她身後,氣勢洶洶,仿佛要去幹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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