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裴君等將士們班師回朝,裴君為戰死將士們求撫恤銀,裴君向明帝辭官,一樁樁一件件,都引起極大的反響。
裴君成了所有人口中必會提及的人物。
但是不說旁的,單說裴君辭官這一件事,便打亂了不少人的計劃,雖說明帝未允,原本要拉攏她的人還是不約而同地決定先觀望。
其中便有信國公魯源。
魯肇隨父親回到國公府後,隻匆匆拜見了祖母、母親以及二房的叔嬸,便與父親、叔叔魯澤還有堂弟魯陽一同進入書房。
“肇兒出息,咱們家今日才能如此風光,大皇子殿下和宮裏的貴妃娘娘這些年也沒少因為你麵上有光,信國公府有你,祖宗們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信國公府二房的當家人魯澤和信國公魯源乃是一母同胞,對這個出息的侄子也是極為驕傲,誇讚個沒完,惹得旁邊兒的親生兒子魯陽一直在撇嘴。
信國公捋胡子笑,笑容比白日裏在陛下和眾人麵前時張揚不少。
而後,二房魯澤又道:“可惜今日還有那裴君搶風頭,否則咱們肇兒必定是萬眾矚目。”
魯肇抬眼看他,認真道:“二叔,此言差矣,若風頭全在我一人身上,陛下恐怕要更加忌憚信國公府,如今這般倒是正好。”
他說到這裏時,信國公讚許地點頭,然後魯肇又說道:“而且……侄兒自認沒有裴君的領兵之才,如若真沒有裴君,侄兒如今有沒有機會領功回朝也不一定。”
這時,堂弟魯陽道:“大哥你太謙虛了,那裴君一人能打仗嗎?還不是你們這些將領共同的功勞,要我說,肯定是吹噓太過,說不準就是六皇子故意推上來壓你一頭的。”
他前麵的話還算合理,後麵簡直就是沒腦子,以信國公府的地位,燕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擋住魯肇的功勞。
信國公都有些聽不下去,不好直接出言教訓侄子,看向弟弟。
二老爺這個當爹立即嗬斥他:“讓你進金吾衛,你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沒用的兒子!”
一句話惹來一頓劈頭蓋臉的罵,魯陽不服氣,然當著大伯的麵兒,不敢放肆,便抱著手臂坐在那兒兀自生悶氣。
其他人也不管他,繼續說正事。
信國公道:“原本大皇子殿下想要讓咱們跟裴君聯姻,以此來拉攏他,沒想到他竟然要辭官。”
“聯姻?”魯肇皺眉,“父親的人選是?”
“咱們府裏,隻有雲兒和素兒年齡合適,隻能從二人中選一個。”
魯雲是魯肇的庶妹,魯素則是二房的嫡女,二叔如今是從四品的宗正寺少卿。
不過魯肇沒提二叔的官職比裴君低,隻說他們大房的事兒,“庶女不妥吧,裴君可是正三品。而且裴君在軍中與一女軍醫感情極深,有可能談婚論嫁。”
說起“談婚論嫁”,他眼中有一絲異樣,並未被人察覺。
魯澤卻不以為意道:“她裴君不過是個沒家世的小子,咱們國公府的門第,便是庶女,也不辱沒他了。至於一個醫女,那裴君若真喜歡,養在後院裏做個妾,又有何妨?”
魯肇倏地握緊拳頭,勉強抑製住升騰的怒火,沒有言語。
魯澤又道:“隻是她若真辭官了,咱們家的女兒是萬萬不能下嫁的。”
他這話說出來,信國公也沒反駁,顯然是認可的。
魯肇忽然有些可憐裴君,任他在軍中如何有威望,到了這京中,也不過是個“小子”罷了。
……
第二日,還不等裴君先往燕王府送拜帖,燕王便先送來了一封請帖。於是裴君派人去曹申家通知他去燕王府匯合,然後便拿著這請帖帶阿酒、郝得誌等人一起前往燕王府。
燕王的府邸,比裴君那個宅子更大氣,占地也廣,進了府門便能從洞窗瞧見東邊有一座不小的花園。那花園可不是裴君那庭院能比,但郝得誌等人卻絲毫沒有在裴君那兒那般隨意,全都極守禮,連東張西望都沒有。
侍從一直引眾人到燕王府的中堂,便恭敬退下。
裴君等人立即向堂中燕王行禮,“燕王殿下。”
秦珣讓他們起身,笑道:“昨日你們班師回朝,京中約莫十數萬人來迎,便是本王想要定一間雅間一觀,都費了些力氣。”
武將們紛紛笑起來,曹申更有話說,“我兒昨日被將軍接到隊伍中,回去後滿街串門,生怕少一個人羨慕他。”
那孩子虎頭虎腦,著實可愛,裴君也忍不住笑,忽然感受到視線,一抬頭,正對上滿眼笑意的燕王。
下意識地,裴君緩緩收起笑容,目光向下,避開與他對視。
秦珣心下一歎,轉而看向其他人,道:“你們要在京城安家,燕王府的長史對京中極熟悉,可讓他幫你們辦。”
武將們也沒多想,直接便要應下來,卻被裴君開口打斷,“謝過殿下,不過他們日後要在京中為官,許多事都要通曉,還是先讓他們獨自處理,若實在力有不逮,再來求您,還望您別嫌麻煩。”
武將們一聽,又連忙附和:“正是,王爺您傷勢未愈,我等暫且先不麻煩您。”
曹申腦子轉的快些,見將軍忽然對燕王殿下這麽客氣,心裏有所猜測,之後便時不時地主動引導著眾將說話,隻閑談不涉及其他。
秦珣並非遲鈍之人,從裴君忽然插言便察覺到她的意圖,麵上平靜,心中卻有些許惆悵。
“我有些話想與裴君聊聊,曹申,我在花園設了宴,你們先過去吧。”
曹申看向將軍,隨後和眾將一同起身,隨侍從出去。
秦珣揮手,讓侍從全都下去,這才看向裴君,某些情緒更加露骨,“裴君,你這是不信我嗎?”
裴君起身,抱拳賠禮,並無隱瞞,“殿下,末將並非不相信您,隻是將士們初入京城,尚不知京城水深水淺,末將希望他們慢慢看,慢慢走。”
如果因為與燕王的緊密聯係,直接被劃到太子一係,必將得罪大皇子一脈,這並非裴君所願,如果可以,他們隻做大鄴的忠臣,做陛下的忠臣,才是最好的。
秦珣理解了她話中涵義,閉上眼,良久方才道:“回京後,我常想念在邊關與你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可若百姓擔驚受怕,我又不願真的再過回那樣的生活了。”
裴君低眸,掩住眼中的觸動,輕聲道:“殿下仁慈。”
“裴君,你總是說我好,我都不敢不好了……”
裴君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殿下……”
秦珣還算了解她,抬手,沒讓她說下去,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問道:“昨日我扔給你的銅錢,可還收著?”
那枚銅錢,裴君晨起後順手塞進了腰帶之中,但她此時則是說:“那枚銅錢,末將完好地放在府裏,隻是末將愚鈍,不知殿下何意?”
秦珣看著她,眼神有幾分無奈,“裴君,你太過剛直,官場上會為人所不容,我希望你外圓內方。”
“殿下用心良苦,末將感激不盡。”裴君抱拳,拜下,起身回視時,眼睛中滿是執著,“末將並非不懂,隻是有些事情不想妥協。若人人皆隨波逐流,我戰死的兄弟們誰來管,殿下能為他們聲言嗎?”
不能。
若是有人站出來,秦珣或可聲援一二,但他不能做那個第一人。
秦珣還有一母同胞的太子,他的言行皆有可能影響太子,兄長一直極支持他,為他在軍中掌權而抵住巨大壓力,他不能棄兄長的立場和處境於不顧。
可是……
“裴君,我希望你自私一些,否則……你會將自己推入困境。”
裴君拜道:“謝殿下提點,裴君記下。”
隻是到今時今日為止,她對自己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句話,都不曾後悔過。
裴君不是不懂,隻是不願。
“你這樣的性子……”秦珣歎了一聲,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食指指腹的厚繭,道,“能回鄉興許是好事,過幾日我進宮向父皇請安,會替你說情。”
裴君長到這麽大,經曆的最多的情緒,是生母的小心翼翼和許多人的期望、依賴,隻有燕王試圖成為她的依靠。
裴君習慣性地握緊刀,每當心中有波動時,她都會下意識地這麽做,因為手裏的刀代表著她的堅持和無所畏懼。
裴君緩緩舉起刀,再次抱拳,依舊道謝:“謝殿下。”
戰場上雷厲風行的燕王殿下從不知兒女情長是這麽讓人無從下手的事情,還是說隻有麵對裴君才會這樣無力?
應該是因為,她是裴君吧。
秦珣沒讓裴君看到他的苦笑,輕聲道:“你先去花園吧,我稍後便到。”
裴君即刻告退,轉身時一如往常那樣幹淨利落、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