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京城的主街極為寬闊,筆直的大道從外城門直通皇城門,而從將士們入城到目送骨灰前往慈恩寺時,明帝和皇子、朝臣們全都在皇城牆上注視著這一幕。
明帝感慨:“我大鄴的城防皆是將士們以血肉鑄就,我等需得銘記。”
臉色略顯蒼白的太子秦珩站在明帝左側,溫文道:“父皇說的是,將士們為國捐軀,都是我大鄴的英雄兒郎。”
其他皇子和大臣亦是附和,紛紛稱頌大鄴軍的威猛。
這時,大皇子秦琨道:“魯肇年少時,萬萬想不到他會為大鄴立下汗馬功勞,信國公虎父無犬子。”
信國公魯源驕傲地笑,嘴上卻是謙虛道:“犬子年少輕狂,當不得鄭王殿下盛讚。”
“信國公就不要謙虛了。”大皇子轉向明帝,“父皇,兒子記得,您從前便誇讚過魯肇雖年幼卻有猛虎之勢,還是您慧眼識人。”
後頭的朝臣們暗中交換眼神,大皇子也太急了些。
明帝餘光向右瞥了一眼,略顯隨意地頷首,“魯肇確實不負朕之所望。”
說完,明帝微微側頭,笑道:“如今大鄴朝堂上多青年才俊,其中以春和為最,朕特命他出城前迎,便是因為從他們身上看到我大鄴的盛世光景。”
“不過謝卿,今日春和是比不得咱們大鄴的將士們風光了。”
謝策,吏部尚書,四大門閥之一——廣陵謝氏家主,也是大理寺少卿謝漣之父。
當朝,父子皆在京中居要職的,從前也隻有謝家父子,如今信國公之子魯肇回來,在京中上層多少搶了些謝漣的風頭。
不過謝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謝氏隻在子孫上進上高調,其他時候皆行事低調,是以十分謙遜道:“裴將軍、魯將軍等將士們為大鄴立下汗馬功勞,犬子微末虛名,自是不及,日後理當更加謙勉。”
“謝卿過謙了。”
而太子始終從容地笑,並不在此時插言。
兩相對比,高下立現。
朝臣們不著痕跡地看向大皇子和信國公,到底還是謙遜有禮之人,更易教人心生好感。
魯小公爺也是一脈相承的張揚性子,不過他在戰場上神勇,又有大皇子和信國公府倚仗,無需想便知道,回朝後必定要居高位。
至於裴君,一個毫無背景的戰神將軍,離了戰場,在百姓眼中,依舊是英雄,可在某些朝臣看來,衡量過價值之後,裴君自是及不上謝氏門閥的公子和魯小公爺。
不過裴君如此年輕便能走到如今的地位,能力必定不俗,軍中民間皆有威望,日後如何還未可知,當然也是各方想要極力拉攏的對象。
街上,裴君騎馬走在整個隊伍最前方,耳邊是最熱烈的歡呼,偶爾還要躲避小娘子們投擲過來的小玩意兒。
第一次入京城,裴君平靜地打量這座都城的模樣。
城門恢弘大氣,人站在下麵仰望隻覺渺小;城內街道整齊,南北東西貫通,一坊一市都規整中又顯露著特色。
而街兩側的百姓,也不止是漢人模樣,這是一座極包容的城。
遙望前方的皇城,隱約能瞧見皇城上站滿了人,即便看不清人臉,瞧著衣服的顏色,也能知道,定是陛下和京城的官員們。
裴君猜不到那些人會想什麽,自然也不知道她正被某些人放在待價而沽的位置,心中隻是有些莫名的迫切,想要早些回到家鄉,想要見到家人,家人的平安比功成名就更讓她榮耀。
金風玉露樓是朱雀大街上極為顯眼的一座建築,雕梁畫柱精致昂貴,牌匾都比周圍要更大更有氣勢,極引人注目。
行得近了,裴君便瞧見那二樓上幾位小娘子容貌氣質皆不似凡人,未免失禮,一掃而過,忽然瞧見窗邊一人,正是燕王秦珣。
數日未見,燕王看起來像個貴公子了……
裴君有些許閃神,立即於馬上抱拳,微微躬身,行禮。
樓上有些小娘子一見裴將軍看向這個方向,皆以為是在看她們,一時間興奮上頭,連小娘子的矜持都忘了,紛紛喊“裴將軍”,衝她揮帕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
就連五公主秦琳也是如此,隻不過此時此刻的她在一眾小娘子中並不顯眼。
可大公主和二公主與她同一雅間,見到她這模樣,對視一眼,皆好笑不已。
燕王笑意變大,手指一彈,一枚銅錢射向裴君。
裴君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低頭看了看,抬頭又對上燕王帶著笑意的眼。
而這一枚銅錢,打破了小娘子們僅剩的矜持。
忽然有一方裹著珠子的帕子,從二樓飛下來,極有準頭,正中裴君懷中,滑下後便穩穩地躺在馬背上,裴君躲歸躲,無論如何也不好撿起來扔掉,便放任它。
這仿佛是個開關,小娘子們一見,先前準備好一直不好意思扔的花、帕子、荷包紛紛熱情地擲向裴君。
隻是一瞬間,左右一大堆物件兒飛向裴君,幾乎看不到縫隙,裴君躲無可躲,被砸到好幾下,馬兒更慘些,頭上身上掛滿了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物件兒。
裴君實在無奈,不過並不惱,隻是再不敢東張西望,手心裏握著銅錢,雙腿夾了一下馬腹,趕緊逃離此處。
還以為都城的小娘子矜持,是她想當然了。
而其他將士們因為方才這一出,也全都看見了樓上的燕王殿下,紛紛抱拳行禮後,跟著將軍繼續前行。
能在金風玉露樓訂到雅間,都不是普通人家,小娘子們之間大多也都互相認識,瞧著裴君等人漸漸走遠,便趴在窗口與旁邊的人說話。
內容還是班師回朝的將士們。
“裴將軍可真俊啊~”
“脾氣也好,一點兒不像其他武將,渾身的煞氣,瞧著便怕人。”
“你是說燕王殿下和魯小公爺呢吧?”
一個小娘子掩唇笑,嬌羞地問:“聽說裴將軍未曾婚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五公主秦琳聽到周圍小娘子們都在討論裴將軍,心裏既得意又有些不高興,心道:未曾婚配,也輪不到她們。
大公主瞧見她的神色,忍不住調侃:“若真喜歡,便與你母妃說一說,那裴君一個三品將軍,十分不俗了。”
五公主扭捏起來,臉頰泛起嬌羞的紅暈,眼中神采,顯然是心動的。
二公主一張嚴肅的臉上,卻是顯出幾分不讚同之色,隻是五公主的模樣,想必也不是旁人能阻撓的,便低頭撥弄手中佛珠,閉眼念佛。
申字雅間,將士們走遠,秦珣也不欲再多留,囑咐人送四公主回宮後,便打道回府。
秦珈先送走他,上馬車繞路回宮,路上人多,馬車走得極慢,到皇城東的延喜門,又和五公主碰到了一處。
兩人依舊不搭理對方,各自回去。
另一邊,裴君派一個士兵先帶走了小石頭,率眾到達皇城前,下馬,撩袍子叩行大禮,“臣裴君率眾將向陛下恭獻大捷。”
明帝在皇城牆上微微抬手,道:“眾將士平身。”
裴君等一同起身,恭敬而立,聆聽聖訓。
明帝深深地看著每一個將士的臉,激聲道:“七年!邊關數十萬將士用七年的奮勇才收回失地,護衛我大鄴百姓的安危,我大鄴能有諸位這樣的忠將悍將,是大鄴的福氣,是朕的福氣!”
將士們受陛下感染,單膝跪地,高聲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朕口諭,犒賞三軍!”
隨後,明帝單獨點名裴君,道:“賜冠軍大將軍裴君將軍府一座,黃金萬兩,裴君,你可有其他想要的?朕今日金口玉言,隻要合情合理,皆可滿足你。”
明帝此言一出,皇子、朝臣們皆震驚不已,紛紛看向裴君。
裴君也未曾想到明帝會對她有這樣的恩寵,立即便推辭起來。
明帝卻是一副不會收回的模樣,讓她說。
裴君推辭不了,第一時間便想到她的身份,求一免死金牌是最好的,或者直接辭官……
但念頭閃過後,裴君便想到那些並肩作戰、交付過生死的將士們,實在無法自私地隻為自己,遊移許久,一咬牙,抱拳道:“陛下隆恩,臣惶恐,想為所有犧牲的將士們求一筆戰死撫恤銀。”
她這一言,明帝實在沒想到,確認道:“裴君,你確定要求此事?朝廷本就對有功將士有撫恤的律法規定,不需要額外再求。”
不需要嗎?
裴君其實不太喜歡下跪,但是,她這一次跪得心甘情願,“陛下容稟,我軍七年間大小戰役百餘場,傷亡共計二十二萬七千八百九十二人次,便是二十二萬七千八百九十二戶家庭破碎,傷痛已不可避免,可有資格得到足夠撫恤銀的將士寥寥,臣……不忍將士們屍骨未寒,家人卻無以為繼,懇請陛下,為犧牲的將士們發放撫恤銀,以慰民心。”
“臣願獻賞金回朝,望陛下恩準。”
裴君深深拜下,但求將士們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