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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將士們依舊照常操練,然精神狀態較突厥剛求和時,亢奮轉為空虛,好些士兵甚至表現出幾分散漫來。


  裴君看在眼裏,並未立即嚴責,而是下令,要在城塹前十裏為犧牲的將士們立碑,一為祭奠英魂,二為震懾外敵,三則是為讓眾人不忘舊恥。


  這個軍令一出,將領們皆讚同,立時便公布下去,士兵們的心神頓時都被立碑吸引,整個軍營都在討論此事。


  正好六月初六便是吉日,議和官員也差不多該到了,屆時有旁的事情分心,也不必擔心士兵們好不容易打勝仗還犯軍紀。


  這七年,大鄴和突厥進行了大大小小百多場戰役,每一場都有許多傷亡,基本都有記錄。


  裴君命人整理出來,然後找了幾個文采不錯的人潤筆,要求盡可能真實地還原出每一場大小戰役,也不要落下任何一個犧牲士兵的名字。


  前者尚還算簡單,寥寥數語便可道盡,但後者實在太多,統計出來,恐怕要數十塊石碑不止。


  裴君便道:“用堅硬的巨石作碑,興許可保數百年不毀。”


  因為這個命令,曹申特地派一支小隊去豐州境內的采石場挖巨石運回來,來回就耗費了數日,待到巨石一一運回來,石碑上要刻的碑文才全部寫好。


  之所以耗費這麽長時間,是因為裴君讓人重新改了內容,突出戰爭的慘烈和逝去的將士們,而不是某一個人的英明神勇。


  軍營裏找的操筆之人,或許文采上比不得詩人大家,但是親身經曆使得他們的文字簡短卻極震撼。


  裴君拿到修改好的碑文後,看著看著便沉浸在其中,思緒跟著文字回到了那些年的每一場戰役之中。


  而犧牲名單上,有許多她熟悉的名字,很多人的臉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不由自主地,眼睛也模糊起來。


  以前沒有功夫想太多,都快忘了身上還有女子的柔軟。


  裴君搖搖頭,認認真真地看完所有碑文,提筆,在豐州一役的碑文之下,寫下燕王殿下那日說過的那句詩——


  橫戈馬上千萬裏,悔教鐵馬踏神州。


  不過原定的六月初六立碑,最後因為工程量實在大,當日沒能完工,隻得推遲,選下一個最近的吉日。


  這時,鎮北侯和一眾議和官員抵達豐州城了。


  說起鎮北侯,不得不提及大鄴的兩公四侯,幾家祖上隨開國皇帝南征北戰,戰功起家,皆是百年勳貴。


  而如今鎮北侯熊巍乃是四侯之首,家世顯赫,又是大駙馬,自身也有軍事才能,早年在西南領兵,歸京後先是任金吾衛大將軍,隨後兼任羽林軍大將軍,守衛京城。


  當年突厥入侵,原本的邊軍主將守城不力,死於邊境,在燕王上位之前,便是鎮北侯率軍在並州抵禦突厥。


  而後,也是鎮北侯跟燕王在軍中爭權。


  鎮北侯此人,能力確實不俗,但是任人唯親、獨斷專行且好大喜功,打仗時依舊不忘排除異己,自然為燕王所不容。


  裴君當然也不喜這人,是以並不準備入州城相迎,正好勳貴表麵上同氣連枝,魯肇這個信國公世子應該與鎮北侯相熟,便直接派他去迎接。


  勳貴之間確實利益關係要緊密一些,但魯肇厭煩打贏了仗便來摘桃子的人,是以初見到鎮北侯之後,態度客氣生疏,並無多少親近。


  鎮北侯隻當他是多年未見才如此,依舊親熱道:“世侄,你這些年做的好啊,信國公、貴妃娘娘和大皇子極為欣慰,就等著你回去呢。”


  貴妃娘娘姓魯,就出自信國公府,是魯肇的親姑姑,也就是說,大皇子是魯肇的親表兄。


  皇子成年,本就為奪嫡爭鬥不斷,更何況大皇子和太子如今雖都是而立之年,但太子的身體不甚硬朗,更容易助長野心。


  魯肇……天然就是大皇子一係。


  打仗時有燕王強硬地擋在軍營前,不允許任何情況影響戰事,現在戰勝,還沒出軍營就必須劃出派係了……


  麵上,魯肇則是因為鎮北侯提起親人,軟和幾分,笑道:“肇也極想念親人,迫不及待想要回京了。”


  兩人寒暄一陣兒,生疏漸消。忽而,鎮北侯問道:“大皇子殿下想要拉攏裴君,你父親與你傳信說了吧?”


  魯肇麵無表情,心知該來的一定會來,一副對裴君大有意見的語氣道:“裴君乃是燕王一手提拔起來的,燕王又是太子的親弟弟,孰近孰遠,我與他向來不合,如何拉攏?”


  “誒——世侄不是也在豐州之戰上救過那裴君嗎?難道這世人稱頌的裴將軍還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嗎?”鎮北侯拍拍魯肇的肩,意味深長道,“大皇子殿下自有安排,大局為上,世侄也不要意氣用事……”


  魯肇心中厭煩他說教的語氣,卻不能發作,勉強地扯動嘴角,道:“肇會勉勵一試。”


  “世侄不愧是勳貴家族年輕一輩的第一人,知進退,便是那謝家的謝漣,也比不得世侄。”


  魯肇淡淡道:“世叔過譽,且不說燕王,便是在裴將軍麵前,肇也遜色些許。”


  魯肇自傲,莫說“世家第一公子”的謝漣,便是燕王也敢相提並論。


  鎮北侯也沒覺得有問題,還道:“回京後,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還得勞世侄指點一二。”


  “世叔言過,肇多年未歸京,也需要兩位世弟關照。”


  鎮北侯不欲在豐州城多停留,幾番寒暄後便提出前往軍營,急於交接。


  兩人率眾出城,沒多久便見到了豐州城外未完成的石碑,鎮北侯得知這是裴君命人弄得,都未看碑文,便道:“這裴將軍還未入京,竟也開始為自個兒造勢了……”


  魯肇本不想替裴君說話,可心中忍了又忍,還是道:“世叔且瞧一瞧碑文。”


  鎮北侯聞言,定睛細看那碑文,一怔,皆因那犧牲名單的碑文上第一行字便是——英魂在此戍衛,後麵跟著一個又一個人名。


  再看正在上漆的那一塊巨石,上書:天和十九年,兩軍於朔州對壘,突厥騎兵剽悍,戰事焦灼,然我軍將士以死誌衛疆土,奮勇殺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無一退,終慘勝,望後世銘記。


  鎮北侯又看了兩塊石碑,皆是這樣的內容,沉默半晌,沒有再說任何自以為是的評價。


  其他隨行官員看著石碑上的一字一句,亦是默然。


  一行人抵達軍營外,早已接到報信兒的裴君出營迎接,又是一通寒暄,皆言笑晏晏,但內裏如何想,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第一次與突厥議和的時間,是在六月初十,地點便定在軍營三十裏外新搭建的一座帳篷之中。


  帳內極寬敞,一張長桌擺於正中央,兩側各有幾把椅子,乃是為議和官員準備。


  裴君也想聽聽這議和究竟是怎樣一個議法兒,當初準備這間帳子時,便讓人在兩側又放了數把椅子。


  不過突厥來使與大鄴不同,官階高的都坐在議和席位上,其餘人等少有人有資格入座,大多站在後頭。


  所以其實這旁觀議和的席位,大鄴利用的更高,全都坐滿了。


  議和的時辰到,兩國使臣依次入座。


  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染過戰死士兵們的血,大鄴的將士們看到突厥人,全都是仇恨刻骨的眼神,生生抑製住上前殺死對方的欲望。


  而突厥人見到裴君、魯肇等武將,眼中的情緒要更複雜的多……


  倒是前來議和的官員們,神情都控製的極好,尤其是大鄴的官員,與突厥議和的官員彼此問禮,頗有禮儀之邦的風範。


  兩方友好的就議和內容商議,因為大鄴軍驅逐突厥處境,無需就侵占國土爭論,此次議和主要為停戰,以便休養生息。


  大鄴這邊隻要能停戰,對賠償設定的底線並不高,鎮北侯為了談判進行的順利,直接便將標準落在一個比較低的界限,突厥一方簡單爭了幾句,神情看起來並不十分抵觸。


  因此,鎮北侯坐在大鄴一方的議和主位,手便頻頻捋胡須,心情頗好的樣子。


  然而邊軍武將們瞧著他們的樣子,卻個個都有些憋火。


  郝得誌知道分寸,但實在憋不住,便傾身湊近裴君,氣憤地說:“將軍,咱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勝仗,他們憑什麽這樣兒?”


  魯肇側頭掃了一眼斜後方的郝得誌等人,眼神深沉地重新看向議和桌。


  裴君沒動沒回頭,淡淡地說了一句:“稍安勿躁,大局為重。”


  從武將的立場,見證過那麽多的生死,確實十分不滿意這樣的議和,但是七年的戰事,勞民傷財,不止軍隊,朝廷和百姓也支持地艱難。


  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結束戰爭,所以裴君能夠理解朝廷的迫切。


  郝得誌狠狠地瞪了談判桌那頭一眼,壓下火,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不過有些人,貫來愛得寸進尺。


  議和方才“和諧”地進行大半,突厥議和的大公阿史那·祿勒忽然道:“聽聞鄴皇帝有兩位適齡公主未婚?”


  談判桌上忽然提起公主,敏銳的人已經意識到什麽,“是有兩位公主……”


  阿史那大公笑道:“天賜緣分!大汗希望與鄴朝建立更緊密的關係,為表議和的誠意,不知鄴朝可願與我部和親,將一位公主嫁到我部?”


  大鄴這邊的議和官員頓時議論紛紛,最後鎮北侯道:“此事需得稟報陛下……”


  “大鄴的公主,不和親。”


  鎮北侯的話被突然打斷,兩方使臣紛紛向聲音的來源看過去。


  裴君握著腰刀,刀鞘尖插在地麵上,緩緩抬眼。


  那一眼,仿佛和她手中的刀融為一體,鋒利無比。


  “我的刀,名為無刃,然刀鋒向外,刀尖向前,護我大鄴每一寸土,每一個人。”


  “大鄴的公主,不和親。”


  “大鄴軍的刀,沒看見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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