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門下:
皇之六子秦珣幼甚敏,讀書時勉勤,精騎射,數年前從軍北上,戰功累累,護國衛民,朕心甚慰,封燕親王,食邑萬戶。
另,冠軍大將軍裴君、懷化將軍魯肇等將士皆有不世之功,譬茲梁棟,有若鹽梅,待大軍班師回朝,皇宮設宴,以酒相迎,論功行賞。
天和二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特使兵部侍郎薑時維宣。”
眾將士列隊聽旨,居於首位的裴君雙手舉過頭頂,“叩謝君恩。”接過敕旨,方才捧著敕旨起身。
兵部侍郎薑時維笑容溫和不失尊敬道:“裴將軍,魯將軍,還有諸位將軍們,自我鄴朝大軍屢屢戰勝,陛下便對諸位皆讚不絕口,此番因燕王殿下的傷,陛下匆忙遣薑某前來,未及晉封諸位,親下口諭:待諸位回京之後重賞。”
裴君率眾將再次行禮,謝恩。
薑侍郎親自扶起前方的幾位將領,視線掃向他們身後的營帳,關心地問:“裴將軍,殿下的傷……”
“是我等護衛不力。”裴君垂眸,掩住眼中情緒,冷靜客觀道:“殿下中箭後墜馬,右肩有箭傷,肋骨斷裂,手腳亦有傷處,因此才不良於行,不能親自接旨。”
“不過皆未傷及要害,休養數月即可痊愈。”
薑侍郎鬆一口氣,衝著南邊兒京城的方向拱手,道:“如此,陛下和百姓們也能寬心一二了。”
裴君頷首,“戰事休,殿下也能安心休養。”
“裴將軍所言極是。”
裴君問道:“薑侍郎,我等何時歸京?”
“薑某離京之時,陛下已欽點鎮北侯暫任駐邊將軍,屆時與主持議和的官員一並到代州,交接後諸位便可班師回朝。”
“嗤——”
兵部侍郎薑時維聞聲,抬眼望過去,見是那位,絲毫不意外,笑容不變。
裴君回頭,視線對上身後的年輕武將——魯肇身上。
魯肇滿臉桀驁,見她看過來,也不收斂,反而嘲諷地冷笑後,敷衍地抱拳道:“薑侍郎勿怪,魯某換藥的時辰已到,需得去醫所了。”
薑侍郎客氣回禮,“換藥要緊,魯將軍請便。”
上官在此,薑侍郎所說自然不算數,魯肇便又看向裴君。
裴君頷首,準許他離開。
而他身後幾個將領一聽,立即捂胳膊的捂胳膊,捂腿的捂腿,粗著嗓子嚎叫——
“是嘞,是嘞,末將腿傷也得換藥……”
“末將有箭傷……”
“末將手臂上剌了個口兒……”被人一搥,迅速改口,“不是,是刀傷。”
“末將、末將……”夾在他們中間的小將沒受傷,又臉皮薄,慌張地看著這些老油條們,擠出一句,“末將拉肚子!”
武將們紛紛笑起來,臊得小將臉越發紅。
裴君都快聽不下去了,她身後一位較眾人稍年長些,滿臉絡腮胡子的武將更是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喝罵道:“小兔崽子,別在這兒給殿下和將軍丟人了,趕緊滾蛋!”
年輕小將怕地縮脖子,幾個老油條可不怕,嬉皮笑臉地拉著他,趕緊行禮走人。
魯肇慢幾人一步,神情倨傲、不疾不徐地踱步離開此地。
裴君心中無奈,麵上不顯,重新麵向薑侍郎,替這一幫人解釋道:“我等皆是武將,又常年在北地,比不得京中大人們文雅有禮,薑侍郎莫介懷。”
薑侍郎搖頭,笑道:“將士們皆是我大鄴的功臣,乃是真性情,薑某怎會介意。”
守衛疆土,驅逐外敵這樣的大功麵前,這些確實是無傷大雅之事。
裴君也能看出他是否真的不介意,便轉口道:“薑侍郎遠道而來,殿下特命我等代他設宴款待薑侍郎,還望幾位賞光。”
薑時維推脫,“下官不敢在軍中勞煩。”
裴君抬手,“左右打了勝仗也要慶功,薑侍郎莫推辭。”
薑時維聞言,嘴角微微一揚,拱手道:“既如此,下官便恭敬不如從命,也沾一沾將士們的喜氣。”
“同喜。”
“薑侍郎想必擔憂殿下,這便派人領你去殿下帳中探望。”裴君側頭,在她的衛兵中點了一個人,帶薑侍郎去見燕王。
衛兵帶走薑侍郎等京中來使,其餘人頓時渾身一鬆,誇張地好似他們糟了多大罪似的。
裴君早就習慣這群武將的脾性,直接吩咐道:“郝得誌,你帶他們幾個去安排傍晚的宴席,再給將士們排值,一撥人參加今日的慶功宴,另一撥人守衛,不可放鬆警惕。”
名叫郝得誌的粗壯武將頓時麵有難色,吞吐道:“將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老郝就是個粗莽漢,幹不來精細活……”
裴君瞪向郝得誌,“這算什麽精細活?”
郝得誌撓頭,一臉苦相,“老郝我當兵才跟著將軍學了幾個大字,戰場殺敵我成,那些麻煩的事兒,求您吩咐別個吧。”
“以後若沒有戰事,你們上哪兒打打殺殺去,還想不想升官取媳婦兒了?”
娶媳婦兒也激不起郝得誌的鬥誌,“將軍……”
“上陣殺敵都不怕,慫什麽?”裴君嫌他一個大老爺們磨嘰,抬起腳便踹過去,“老子讓你們去就去,廢什麽話!”
郝得誌反應敏捷,一下子跳遠,仍舊沒有眼力見兒地叨叨:“將軍,您可是咱們邊城最受小娘子們仰慕的郎君,哪能像我們這些大老粗一樣粗魯?”
胡子像野獸一樣狂野的武將推了他一把,不正經地起哄:“將軍可不在乎邊城那些小娘子們,將軍有阿酒姑娘呢。”
郝得誌蒲扇似的巴掌“啪”地拍在腦門兒上,“瞧老郝這記性,對對對,阿酒姑娘那麽好,將軍可不在乎是不是受小娘子們的仰慕。”
假郎君裴君環胸,麵無表情,“哦?你又知道了?”
郝得誌絲毫沒感覺到危險,傻笑中帶著一絲蕩漾道:“將軍,您別瞧老郝沒學問,可也聽過不少話本故事,這男人若是遇到鍾情之人,萬千人裏一眼就能瞧見那一人,也隻能瞧見一人,日也思夜也思,酒肉都吃不香,您就說,您和阿酒姑娘,是不是這樣兒?”
“老郝,你對哪家娘子日思夜想了?”那武將又用肩膀撞他,“跟兄弟們說說,現在咱們打了勝仗,一起去給你提親啊。”
軍營的男人們聚在一塊兒,厚臉皮是常事,郝得誌一點兒不臊,大喇喇地說:“好你個曹老虎,說將軍和阿酒姑娘呢,扯我老郝做什麽?”
“將軍和阿酒姑娘,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曹老虎曹申老家裏有婆娘,葷素不忌,嘿嘿笑了兩聲,“這麽些年,阿酒姑娘對將軍一心一意,沒準兒早就定終生了呢。”
“誒!”裴君打斷提醒,“注意些分寸,我和阿酒沒有絲毫越矩之舉,別敗壞了姑娘家的名聲。”
眾武將都沒有惡意,連忙收起調侃,正經了點兒。
曹申道:“在軍營裏,大家夥都瞧著呢,您是最守禮的讀書人,不過阿酒姑娘極好,如今打了勝仗,這婚事您可有想法?”
她怎麽可能娶媳婦?
裴君心中歎氣,麵不改色道:“我與阿酒,不是你們想的那般,兄妹之情豈可以男女情|愛玷汙?”
她說著,一頓,又道:“當然,她畢竟因我名聲有礙,要是沒有意中人,我是極願意照顧她一輩子的。”
幾個武將麵麵相覷,搞不懂讀書人的婉約、複雜。
郝得誌抓腦袋,“要是我老郝,覺著哪個姑娘好,肯定直接求親,將軍您這實在不爽快。”
“你將來遇到中意的姑娘,最好像你說的一樣爽快。”裴君瞪他一眼,隨後直接命令道:“曹申,郝得誌,聽令!”
幾人刷地站直,嚴肅地應道:“末將在!”
“幹活去!別給我磨磨唧唧。”
“是!”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聲音渾厚又響亮地應著,抱拳告辭後勾肩搭背地撤離。
一行人走出去好遠,還能聽見他們的爭論聲——
“我老郝今日守衛,可不愛跟那些文縐縐的文官待著。”
“那不行,我守衛。”
“曹老虎你是副將,非你莫屬。”
“招待京官兒,肯定有好酒,你不就好那口?”
“……”
裴君站在原地目送幾人,他們的左手始終緊握腰刀,保持著警惕。
這軍營裏每位將士皆是如此,戰爭即便暫時地勝利,他們卻還沒那麽容易從戰爭的陰影裏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