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沈雪嶼從夏溫家出來之後上了自己的車。


  車停在地上停車場的角落裏,對麵牆壁上是厚重的青苔。


  她沒有立馬離開,車窗開到最大,清晨的風帶著絲絲涼意,手肘抵在車窗沿上,她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煙霧吐出的時候,身體往後靠,淩亂的發絲被她挽到耳後。


  昨晚的事情算什麽?餘情未了還是成年人的□□愉?她有點弄不清自己的心,也不確定夏溫的態度。


  十幾分鍾中後,沈雪嶼掐滅了煙頭,驅車離開。


  她先回自己的公寓換了一套衣服,然後開車去南城大學上班。九點鍾之前,她端著杯咖啡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物理是南城大學建校時最古老的專業之一,擁有上百年曆史的古木蒼勁挺拔,枝葉茂密,底部垂在三層紅磚的物理樓上。


  三樓角落新打掃出來的房間門牌上寫著“沈雪嶼教授”的字樣。


  方方正正的一個教師辦公室,辦公桌、黑色沙發、鐵質文件櫃,還有一塊白板,簡單幹淨。


  剛回國,要辦的事情很多,主要是一些事務性的工作,填表格,申項目,以及招學生。


  十點鍾她約了一個有意向明年來做她博後的人,聊一聊後麵課題的方向。


  蔣川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鍾,坐在沈雪嶼辦公桌前麵的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


  沈雪嶼垂頭翻開他厚厚一遝的個人簡曆,眸光冷靜而銳利,左手指尖戴帽的鋼筆點在簡曆上的一行,說:“你之前的實驗都是偏電子工程方向,為什麽想來物理係?”


  工作上的事情,她向來直接。


  蔣川撓了撓頭:“我還是想做點物理上的東西,電子工程太急功近利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申請各種短平快的項目。”


  “你們的工作我並不了了解,無法評價,你的簡曆很優秀,但並不適合來我的組,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沈雪嶼抬頭和他對視,停頓了一下,“雖然施老師和我打了招呼。”


  施老師是她們這個大組的領頭人,也是當今整個國內學術界的中堅力量。


  蔣川突然慌了,覺得自己父母有些弄巧成拙:“沈老師您別誤會,施老師沒有要讓我走後門的意思,他隻是……隻是……”


  最後把他逼急了,迫不得已,說出了實情:“施老師隻是單純比較欣賞我,希望我以後留在他的組裏。”


  沈雪嶼麵容不變:“我知道,如果真是隻是找關係,也就沒有今天這場麵談了。”


  蔣川鬆了一口氣:“沈老師,我是讀了您發在《nature physics》上關於石墨烯的一篇文章才下定決心來跟你讀博後的。”


  沈雪嶼低頭繼續翻著簡曆,很官方地說了一句:“謝謝。”


  “去年在美國的物理年會我聽了您的報告,我很受啟發。今年看到您受聘回到南城大學,我還挺意外的,我聽說,加州理工,也就是您的母校有意要留您,我們都以為您會留在那裏。”


  加州理工是世界物理的中心之一,傳說中隻有諾貝爾獎獲得者才有資格擁有一個車位。


  對方並沒有回複自己的話,蔣川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他趕忙解釋:“國內這十年物理發展特別快,也是需要人的時候,而且美國華人都是有天花板的,所以我覺得您回來是正確的選擇。”


  簡曆翻到最後一頁,沈雪嶼抬起了頭,電子版的簡曆她看過了,隻是再確認一遍,她問蔣川:“我看過你發的文章,寫的不錯。我還是那個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在博後的時候換方向。”


  “因為我想成為下一個麥克斯韋。”蔣川信誓旦旦。


  沈雪嶼依然無動於衷:“你知道我上一次聽到這個答案是什麽時候嗎?”


  “什麽時候?”


  “大一開學第一堂課上。”


  “……”


  熱血的學生剛被送走,同事王肖然就推門進來,在她的桌子上放了一包喜糖和一個張表格。


  王肖然比她早兩年進校,他當年博後在加州理工她老板的實驗室待了一年,算是她的半個學長。


  沈雪嶼將簡曆收到文件夾裏:“什麽?”


  王肖然:“院長他兒子結婚的喜糖,還有就是明天下午去參觀的登記表。”


  沈雪嶼:“校史館我去過了。”


  “你以為參觀就一天,太天真了吧。”王肖然不忘記提醒她,“你知道你今天回來過拉仇恨嗎?青千計劃,今年要求是三篇《nature》子刊達線,這已經是水漲船高了。結果你呢,6篇子刊,兩篇《nature》正刊還是背靠背發了,你知道國內多少快退休的教授這輩子都發不到這個量嗎?所以,我勸你,平時行事的時候謙虛一點,免得被別人蓋上一個恃才傲物的帽子。”


  沈雪嶼剛回國最重要的事情是搭建自己的實驗室,首先買設備就讓她頭疼不已,其他的事情根本顧不上。


  下午吃過飯回來,她看見依然躺在桌麵上的表格和喜糖,隨手拿起來,怔了一會。


  抬頭寫著“新入職員工南城博物院參觀登記表”。


  ——


  下午的時候,夏溫的眼睛有點酸,年長的同事路過的時候看著她笑了一下:“小姑娘怎麽那麽拚,這麽好的年紀,不是應該去談談戀愛嗎?”


  她笑了笑沒有接話。


  辦公室裏,她對著電腦整理修訂藏品的信息,許多古漢字,輸入法根本無法錄入,她頗費了一番功夫,材料的整理對真實性和準確性要求很高,身體發酸,她伸手右臂揉了揉左肩。


  小組組長何雯從後麵將一張表格放到她桌麵上,目光不經意間瞥到了夏溫脖頸斜後方上的點點紅痕,露在白色工作服的邊沿,挺紮眼。


  這個年紀倒也是正常。


  何雯清了清嗓子:“明天還有一個團過來參觀青銅館,準備一下。”


  夏溫扭過頭,一臉苦悶:“上周排班已經排過我了。”何雯比她早幾年進來,有經驗,為人不算很熱絡,但是性子溫和,也樂意教新人。


  何雯笑:“我已經連續五周了。夏秋是參觀高峰期,人手不夠,大家也都不願意,新人就是要多承擔點,也算是多了解我們的藏品。”


  夏溫撇嘴,望著一旁的名單歎氣。


  何雯走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停下了步子,叮囑夏溫,指了指自己的脖頸處:“我們辦公室人來人往的,有時候還是要注意一下,去洗手間拿粉底遮一遮。”


  夏溫“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何雯的意思,紅著臉鑽進了樓道盡頭的衛生間裏麵。


  少有人來的衛生間明亮幹淨,通風口處的飄帶旋轉,熏香的氣味淡淡的。


  對著洗手池麵前的玻璃,夏溫轉過頭,將領口扒開一點,捋起自己的黑發,就到了那塊紅色的印子。


  昨天晚上沈雪嶼的傑作。想到這裏,昨晚迤邐的畫麵再次在大腦裏閃現,她低下頭,抿緊了下唇。


  處理好後她重新回到辦公室,拿起了桌麵上的名單,如果人數超過20人的話,她們需要提醒講解員注意佩戴擴音器。


  她神情淡淡地掃了一遍,然後在一個名字上愣住。


  “xueyu shen”——她記得這是沈雪嶼的名字。當年她和沈雪嶼斷了聯係,但是兩個依然還有一些共同好友,每當對方有什麽重大成果,拿到獎或者是發了文章,朋友圈偶爾會有裝載的文章,這是她發表文章的署名。


  一張名單上這樣的署名不算少,有些青年教師才從國外回來的時候,許多係統或者是名單都複製粘貼了過來。


  夏溫看著這個名字,神情不定。


  ——


  如果刻意回避,是不是就證明自己這些年的努力輸了?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夏溫好幾次拿起手機滑到主任的聯係方式上,理由她想了好幾條,展覽項目重任務緊需要加快進度,或者是自己身體不舒服今天請假。


  每一條理由都很說服力。作為一個新人,夏溫的吃苦耐勞已經得到了領導和同事的認可,所以這個時候找過理由搪塞,她有信心可以毫無負擔的避開。


  但是她逃不過自己的心。或許她最不願意輸的人是自己,也是沈雪嶼。


  下午一點前十五分鍾,人陸陸續續過來。


  沈雪嶼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薄款高領毛衣,高腰黑白條紋闊腿褲,中發盤到腦後,右手臂上掛著一件棕色風衣,手上拎著黑色的通勤包,優雅大方。


  她跟在人群後麵,走到登記處。


  夏溫站著將簽到表往前移了一步,把中性筆放到桌沿,指著空白處,微笑著說:“請簽在這裏。”


  在外人看來,兩個人的相處十分自然,像極了第一次見麵的禮貌得體。


  彎腰寫字的時候,沈雪嶼耳邊的一縷碎發垂落,身上的淡香若有似無。


  待人走遠,人後兩個小姑娘湊過來:“天呀,剛才那位好漂亮呀,我以為我已經見慣了美人,今天還是開了眼界了。”


  “她最絕的不時氣質嗎?清清冷冷的樣子好迷人,這樣的人一定有很多男人追吧,我感覺我都快完了。”另一個小姑娘捂進了羞紅的臉。


  “她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呀……”


  兩個小姑娘話還沒有說話,何雯衝兩個人使了個眼色,她們立馬禁聲。今天沒有領導,何雯就是她們主事人。


  何雯打量了一臉鎮定的夏溫,褒獎道:“都是新入職,還是你沉穩。”


  眼睛望著鞋尖的夏溫不動聲色,但是她心裏知道自己其實擔不起這句誇獎。


  她第一次見沈雪嶼的時候也是一臉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的樣子,比旁邊幾個小姑娘傻多了。


  現在之所以淡定,是因為畢竟經過了這麽多年,也該脫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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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我延遲了幾分鍾來了!明天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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