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神醫
心裏一直焦躁著,很不安的。也不知為什麽,就算是停了白娉給的藥也還是繼續消沉著,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來。
已經到了屋裏一旦燃起銀炭於生就會大發脾氣的程度,已經過了小寒,天氣一天比一天更冷了下來,這一年比往年更冷,已經是嗬氣成霜,屋裏稍一會不燃炭就和外頭一樣冷。
於生縮在被子裏,她已經遣了宮人們出去——宮裏發的那一身薄棉衫根本不夠禦寒的,當然不能長時間呆在這樣冷的屋子裏。她不是感覺不到冷的,隻是比起呼吸著讓人難受的空氣,她更願意呆在這樣的環境下。
按理說,銀炭是沒有問題的,連劉恒都聞不出有問題的,怎的她就受不了呢。
蓋在身上看不出質地的被子也冷得像鐵塊一般。怎麽也不想動,每動一下就比剛才的姿勢更冷,有宮人送灌了熱水的水囊進來,不知是春喜還是春平,一炷香一次,那溫度也降得飛快。
難受的很呐,於生腹誹道,果然古人的生活環境如此而惡劣麽。
外頭微微嘈雜了一會,就看見劉恒推門進來……帶著外頭的寒氣,他想了想似乎意識到什麽,把袍子解了遞給萬華拿去烤著,朝手心嗬了氣搓了搓才朝床邊走了過去。
於生心中一動,已經被他捉住了雙手。視覺總比神經末梢的刺激要慢一些,於生看著被男人抓著的手,臉紅了半刻才感覺到熱量從手心開始,順著手臂向身體各處蔓延了。
“這屋裏涼得厲害,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受得了。”劉恒說著,順手把於生的一雙小手揣進懷裏暖著,“總算好些了吧。”
被關心的那一位不置可否地看著劉恒,像是從他平靜得湖水一般的眼裏看到了別的什麽。
劉恒,劉恒。是誰教給你這麽疼人的?
他此生也沒有機會看見,千年以後,就在他站著的位置。剛下過雪,又是夜裏,少年騎摩托車載一個叫於生的世事不經的叫於生的姑娘來這裏,他們在水池邊上偷偷接吻,手指上戴著在家裏絕對不敢戴的鋼製廉價戒指。
少年感覺到那姑娘手指冰涼,便掀開風衣把姑娘的手捂在懷裏。那姑娘不愛運動,手和室外溫度一樣冷,少年剛被她的手貼在胸膛便凍得一個哆嗦。
姑娘嚇了一跳,忙把手抽出來,抽到一半又被少年按了回去。少年滿臉堅定,心髒卻跳得越來越快。
也許那個時候於生就決定了要嫁給他,也許是更早的時候,於生已經不記得了。
不過後來……後來,這個不是裏有好多好多後來,但幾乎沒一個好的。
我是說,幾乎。
“為什麽不讓宮人端炭盆進來?”劉恒問她,“送到你屋裏來的炭盆我都差人檢查過,沒有問題。”
於生也沒什麽好瞞他的,隻能把聞到奇怪味道又說了一遍,這一次加上了化學課上聞到過的經曆。
劉恒聽了忍不住又皺起眉頭,回身衝外頭道,“把懷乙先生請來。”
懷乙的頭發,比先前稀疏了許多,小撇胡也有些下垂的趨勢,他看見於生便一愣,略給劉恒施了禮便去切脈。
沒多久懷乙那一張比實際年齡大出許多的臉上一瞬間什麽表情都有……隻是沒一個跟高興有關的。
於生沒有看他,他一揮手,劉恒便跟了出去,兩個人在外頭嘀咕了一陣,劉恒回來時手裏抱著烘熱了的狐裘,臉色不怎麽好,於生看的出來,心裏不禁更煩悶得厲害。
她終於能理解那些個歇斯底裏的絕症患者,被至親好友瞞著,能感覺到身體一天比一天衰竭枯萎下去,卻一直在真相和想象間徘徊,這樣的心理無疑是比心灰意冷還要痛苦的,他會被風吹草動嚇得抬不起頭來,他不斷猜測,覺得身體的每一處似乎都有問題——每一種微小的痛感或不適都被放大成恐懼。
明明已經明白了,卻還是希望得到一個好答案。
於生看著外頭,昨夜下了大雪,蓋住了整個院子,若不是有紅牆擋著,隻怕目光都沒有落腳的地方。
上一世在春城上學的時候,城裏有好些老房子,藏在高樓大廈後頭,坐輕軌會經過一片地勢比道路低很多的民房,夏天裏,房前屋後的野草長得像人一樣高,隻能看到紅瓦的小小房頂,一眼看過去,就像城市裏的奇境一般。
冬天裏,從高處看著下頭,連房頂也被積雪埋在下麵。於生經常想,每一步的腳下會不會都有被雪埋住的小人國房子呢。
劉恒坐在床沿邊上,皇宮是他家,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地,他是天下人的王,他自然不用避男女之嫌,於生在這裏呆了好些年,卻根本沒見過幾個男人,對避嫌這件事也沒什麽經驗。
於生把被子一掀,又叫劉恒給按了回去,他溫熱的手掌附在於生冰涼的小手上。
“聞到炭味會不舒服?”他探尋一樣地問。
於生看著他點了點頭。
劉恒心裏微微一歎,便把她從被子裏拉出來,拖進懷裏,道:“別動,晚些時候還要批折子,再暖你一會。”
劉恒懷裏暖得很,比起被窩要舒服得多,於生找了個觸感柔軟的姿勢窩著。身上的寒氣正在漸漸流失,幾乎全被劉恒身上的溫度占據了。
“你屋裏以後就不燃銀炭了,你不能聞那個,冷得厲害了也不能用。”
劉恒身上總有淡淡的青草香,就像大雨過後草地裏的味道,也有點像竹子味的愛喜。於生被這樣的氣味環繞著,很是享受。
“你也不能受涼,若受了涼也是不好辦的……你怎的這麽命苦。”
劉恒的手指滾燙,附在緞子衣衫上就像直接按在皮膚上一般,簡直要燒起來了。
“於生,於生。”
於生的呼吸平穩,眼簾微微垂著,也不知睡著多久了。勤政殿的黃門令等在外頭,劉恒隻比了個手勢,那宦官便忙跑開了。
“關於你的時代的那件事,你還不知道吧,等什麽時候你想離開了朕再告訴你,你會留下來麽?”劉恒的聲音比奶油還溫柔。
於生睡得很沉。
這溫暖的感覺好像很久沒有過了,什麽時代的什麽事……都放到一邊去吧,她在劉恒懷裏蹭了蹭,她記得那樣的溫暖。不知多少年前,被媽媽催著去上課的時候總是暖暖的被窩留她接著睡。
她有翹過課麽?不記得了。她能想起來,每一個冬天的早晨,天還沒亮,能看到月亮和金星,賣早點的小巷裏,蒸包子的水汽騰到二層樓那麽高,路上碰到成百上千和她一樣戴著大號棉手套的中學生,騎著各種各樣的單車奔向一個有一個月明星稀的黑暗。
上學的路上路燈永遠是黑的,於生的坐騎是一輛小型電動,把燈擰到最亮也隻能看到眼前兩米的路況,前路一片濃得墨水一般的黑暗,一切未卜。
蘇密放假時會送她上學,他騎一輛摩托車載她,在離校門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放她下來。
蘇密背著光,他的臉棱角分明,看不清五官的位置,在昏暗的燈光下誘人得很,於生眯著眼看他,忍不住在他唇上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