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九到十章：鬧劇
第二天，萬達影城的洗手間裏，路明非對著鏡子，聽著自己怦怦的心跳聲，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自己表白的每一個步驟是否都妥當了。
電影馬上開始，決戰時刻就要到了。
花，音樂，告白詞，路明非自己準備的三大法寶。
花已經準備好了，路明非臨時放棄了玫瑰花，去河邊采了很多蒲公英，紮好裹在一個紙袋裏，因為陳雯雯比起玫瑰更喜歡蒲公英，她喜歡蒲公英自由，內斂的美。
音樂也搞定了，葉曉早就猜到了路明非會用這一招，提前賄賂了放映員大叔，放映員大叔答應路明非開場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鏡頭，就是《機器人總動員》裏女主Eve帶著Wall-E突破音障的那一段，配樂十二分的感人，路明非自己看一次哭一次。
表白的話他也自己在網上精心找了一些感人的語句，費盡心思把它們凝聚成充滿愛意的詩句，路明飛為此花費了一整晚的功夫，一邊想象著說出這些詩句時自己的模樣一邊熱血沸騰。
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路明非對著精子裏的自己用力點頭，神色猙獰，目光銳利，意思是：“明非你太man了！”
“路明非你在幹什麽？”高富帥班長趙孟華突然走進洗手間。
“啊，不知怎麽的，臉上忽然抽筋，所以我扭動扭動，看看怎麽回事。”
路明非心裏一驚，趕緊轉身麵對趙孟華，歪嘴斜眼，讓臉部的表情更加誇張。
“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馳。”
“不，更像阿拉蕾。”趙孟華把一隻提袋給他，“衣服，一會兒致辭的時候換上，陳雯雯說致辭的時候正式一點。”
提袋裏是套兩粒扣韓版黑西裝和一件白襯衫，一條黑色的窄領帶，號碼正合他的身材。
路明非愣了一下，為了去河邊摘蒲公英，他錯過了快遞員送到他家的那個帶著花和西裝的快遞，剛剛還想著沒有西裝有點可惜來著，現在西裝就送上門來了。
難道是陳雯雯給他準備的嗎？陳雯雯為什麽會知道他想要這套一副，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鐵錘一樣砸在他的腦袋上，讓他幾乎暈眩過去。
路明非立刻想要掏出手機給葉曉報個喜，告訴他勝利的挽歌已經唱響了前奏，他已經預感到演出完美落幕時眾人的掌聲了，哪知葉曉此時正好走進洗手間，正好撞見趙孟華和路明非。
“你們兩在這幹嘛？”
“啊，沒什麽，隻是文學社的一個活動而已，因為怕你不來，所以沒準備你的部分。”
趙孟華平靜地說，扭頭又看著路明非。
“趕緊換上，差不多開始了。”
路明非趕忙點點頭，手忙腳亂地開始換西裝，趙孟華看了葉曉一眼就離開了洗手間。
葉曉看了一眼趙孟華的背影，隱約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但也沒有多想，回頭看著路明非換上的西裝，還以為是自己給路明非送過去的那一套。
葉曉知道路明非一直想要這麽一套西裝，所以他特意跑到市中心租了一套，花了不少錢。
穿上西裝後的路明非終於看上去有了一點勉強稱得上帥氣的氣質，葉曉笑了笑，幫路明非重新打好了領帶，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加油啊路明非，我會在舞台下麵用目光給你加油打氣的。”
路明非鄭重地點點頭，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今天怎麽著都得把這三年來自己對陳雯雯的心意全部說出來！
路明非滿懷壯誌的離開，葉曉有些欣慰，跟在路明非身後離開了洗手間，剛邁出門口幾步，一個戴著黑色兜帽的男人低著頭急匆匆地撞在了他身上。
葉曉沒反應過來，身體一時之間失去平衡，差點摔倒在洗手間的入口口，等他站穩身體的時候，衝撞他的人已經低著頭進入了洗手間。
什麽人啊？
葉曉皺著眉頭望著那人的背影，目光瞟見了他手中捏著一瓶綠色的液體，像是口服液似的，但是瓶上卻沒有標簽。
葉曉忽然警覺起來，眯著眼睛凝視著那個兜帽男，那人走到最裏麵的洗手間關上門，在他轉身的時候，葉曉看到了他的側臉，那個黑色兜帽裏，似乎閃爍著點點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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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穿著一身正裝的路明非從側門走進放映廳時，蘇曉檣刺耳的笑聲仿佛針一樣紮著他的耳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猴子穿西裝.……”
各自占據位置正在喝可樂吃爆米花的幾十個文學社社員都哄笑起來，路明非的臉瞬間漲紅，像是烤熟的茄子。
坐在最後麵的葉曉正給晚上燒烤攤的老板打電話預訂位置，見路明非出來了微微一笑，伸出手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剛剛洗手間發生的事被他拋在了腦後，路明非的事毫無疑問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看到了葉曉的笑容，路明非心裏的緊張終於消除了一點點，就在這時有人也從側門走了進來。
“笑什麽笑什麽，還有小豬穿西裝嘞。”
文學社最胖的一對孿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穿著一身黑西裝走了進來，兄弟兩個一樣的圓胖，站在那裏像是並排的兩隻籃球。
葉曉眉頭微皺，他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
怎麽這兩個趙孟華的忠實跟班也換西裝了，這難道也是路明非的表白計劃之一嗎？
葉曉很快從路明非好奇且疑惑的眼神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這兩胖子平時也跟著趙孟華一起有事沒事拿路明非說笑，路明非跟他們幾乎算得上半個情敵了。
“你們兩個也致辭？”路明非上下打量著這對兄弟，他們三個穿得一模一樣。
“不知道，我們就是當陪襯的。”徐岩岩說，“群眾演員嘛，有工資拿，不幹白不幹。”
路明非一臉茫然，往陳雯雯那邊看了一眼，陳雯雯衝他微微點頭，眼睛明亮清澈地宛如一湖春水。
葉曉把前麵三人的交談聽得清清楚楚，眉頭緊皺，他覺得路明非的安排可能出了一點變數，這兩個胖子在路明非的計劃裏是不可能出現的。
這時同樣一身西裝的趙孟華也從後台走了出來，同樣一身正裝，文質彬彬，帶著金絲鑲邊的眼睛，一股優雅上流的書生氣質。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之間全部轉移到了趙孟華身上，路明非反而成為了默默無聞的配角。
“一會兒你站在那個位置致辭。”趙孟華指著銀幕前放著的一張複印紙說，“就踩到那裏，別擋到屏幕，一會兒大屏幕上放文學社的照片。”
“放文學社的照片？”路明非有些跟不上事情發展的節奏。
致辭？什麽致辭？他提前準備好的那段電影片段怎麽辦？
台下的葉曉也有些不明所以然，這不是路明非的表白嗎？怎麽反而趙孟華跑上來控場主持了？
這時燈光忽然暗了下去，隻剩下舞台上那白色的複印紙分外清晰。
好了，路明非想著，自己的舞台來了，一生一戰，拿下這個姑娘，後半生的幸福就有了！
一切準備就緒，蒲公英，Wall-E，告白詞，此刻的路明非西裝革履，意氣風發。
他大步跳上舞台，步履輕快，眼神明亮，像是要奔赴自己的夢想，他站在銀幕前那張複印紙上，深吸一口氣，準備向全世界大聲說出了在他心裏藏了三年的那句話。
陳雯雯，我喜歡你！
葉曉說過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得冒出最後一步，路明非覺得自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
可話剛到嗓子眼的時候，強光忽然照花了他的眼睛，放映機開啟了，路明非用手臂遮住光線，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全場發出了“噓”的聲音，路明非滿臉茫然，剛鼓起的勇氣瞬間枯竭了一半，他試著從人群中找到葉曉，想要從他摯友的眼中找到答案。
但台下的葉曉並沒有注視著路明非，他看著屏幕上三人湊成的字句，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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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都還沒說話，怎麽就進入下一個橋段了？放映員大叔搞錯了時間？
路明非有些不明白，忽然看見徐岩岩和徐淼淼像是兩隻保齡球瓶一樣站在他的左手邊。
“你們上來幹什麽？”路明非壓低了聲音對徐岩岩說。
“群眾演員。”徐岩岩滿臉無辜撇了他一眼，路明非一眼就看出來這個胖子在裝。
路明非茫然，扭頭四顧，忽然發現自己的左手邊有個巨大的字母“L”，放映機投在銀幕上的居然是些字符。
台下依舊噓聲一片，路明非忍不住了，跑到距離銀幕幾米的地方去看。
銀幕上簡單一行字，“陳雯雯，Lve，YU！”
路明非不理解那兩個古怪的單詞，但是預感到有什麽不對。
但站在後麵的葉曉看得清清楚楚。
“站回來！站回來！”徐岩岩對他小聲喊，“缺你一字母兒就不成句了。”
“字母？”
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而趙孟華這時候捧著一大把深紅色的玫瑰花，在幾個好兄弟的簇擁下跳上舞台來。
路明非慌了，我還沒表白呢，你怎麽就上來了？雖然你也喜歡陳雯雯，但表白怎麽著也得分個先來後到啊。
“別亂動，別壞了班長的創意。”旁邊，徐淼淼對他小說聲。
“創意？”
路明非實在是有些困惑，他慌啊，明明現在應該是自己發光發熱的時候才對啊。
所以他不顧勸阻地回頭看著熒幕上的字符，也許是因為他和趙孟華都有著一顆表白的心，他一瞬之間明白徐淼淼口中那所謂的創意。
刹那間，像是一陣寒風襲來，路明非的身體從頭到位涼了個徹底，心跳仿佛徹底停滯，這一刻的他像是個被人忽視的木偶人，呆呆地站在那幾個字母中間，輕輕念著銀幕上的句子。
“陳雯雯，i Love You。”
徐岩岩兩兄弟是兩個“o”，路明非是那個小寫的“i”，合起來就是完美的一句，“陳雯雯，i Love You。”
想要表白的路明非反而變成了趙孟華的表白工具人。
這一刻，葉曉看到路明非眼睛裏像是正下著一場雨，他眼睛裏的光連同著燃燒的愛情火焰一起被熄滅了，他呆呆地站在銀幕前，低聲地自言自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趙孟華身上，同樣西裝革履的路明非站在一旁，仿佛沒人在意，自說自話的小醜。
失落的路明非抬頭看著陳雯雯，陳雯雯卻在看著趙孟華，眼裏仿佛被晚霞點綴後的河水，喜悅與愛意幾乎就要流淌出來。
陳雯雯和路明非坐在一起的時候那麽沉默和猶豫，這時候卻是另一幅模樣，陳雯雯眼裏的快樂路明非看得真切，他了解陳雯雯的表情，那並不是假的。
路明非呆站在原地，四肢僵硬地仿佛雕塑一樣，他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哢嚓一聲碎得滿地都是。
其實路明非這個衰小孩早就習慣了心碎，但這次不一樣，這次他連撿拾那些碎片的力氣都沒有。
嘿，你真傻。
路明非苦笑著對自己說，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包裏那裹自己特意去河邊摘的蒲公英，在顛簸以後，是否也像他現在一樣蔫頭呆腦地隻剩下光禿禿的花杆兒呢？
路明非耷拉著腦袋，想要離開，台下有人朝他喊。
“回去！回去！沒你不成句子了！”
路明非愣了一會兒，回頭看了陳雯雯一眼，看著她那像是閃爍著星星的眼睛，又耷拉著腦袋慢慢地走回銀幕前，站在那頁複印紙上，低下頭不去看任何人，於是那個小寫的“i”顯得格外蔫巴。
“嘿，你好歹站起來呀，這樣多不像樣啊。”
徐岩岩在旁邊看著路明非笑，連班級裏最沒地位的人也趁機奚落他。
葉曉也像路明非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路明非慢慢蹲在原地，像個丟掉了心愛玩具的衰小孩。
葉曉回頭看著趙孟華，對方眯著一隻眼睛對他比了個鬼臉，葉曉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趙孟華是故意整路明非的。
葉曉早就知道趙孟華一直在拿路明非喜歡陳雯雯的事當笑話說，他也沒有說過什麽，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法真的堵住趙孟華的嘴，他是個真正意義上道貌盎然的偽君子，是個實實在在的賤貨。
但這一次不一樣，趙孟華觸碰到葉曉的底線，就像葉曉之前跟諾諾說的一樣：
別把衰小孩的愛情當做一場幼稚的玩笑。
瞳孔慢慢收攏，葉曉麵無表情地慢慢走向前，複雜絢麗的花紋攀上他的雙瞳，金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影廳裏隨著銀幕一起閃動。
趙孟華早就沒有看著葉曉，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隨後大聲說道。
“今天本該是我們文學社聚會，不過我就是借這個機會。我們馬上要分開了，我不想後悔，我想跟陳雯雯說.……屏幕上都有了……我怎麽也要賭一把啊！要不將來分開了，天南海北見不著麵兒，我喜歡一個人三年，誰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嗎？”
“說的真好。”蹲在地上的路明非輕聲說道。
“好！老大好樣兒的！”徐岩岩和徐淼淼一起鼓掌，趙孟華那群狗兄弟也都跟著鼓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
台下有人在起哄，趙孟華不愧是班長，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他顯然早有準備，因為台下的人甚至對這件事不覺得意外。
包括陳雯雯。
而路明非和葉曉甚至連一丁點消息都不沒有。
一束燈光打在陳雯雯身上，衣服白得仿佛天使一樣的陳雯雯站了起來，磨蹭著步子走上舞台，臉紅得像是熟透的櫻桃，趙孟華的好兄弟圍著她起哄，甘願化身青春片裏的男配角。
“答應不答應？快答應啊！趙孟華很好的！”
路明非看著陳雯雯，看著她的嘴唇，其他的聲音他都聽不見，對他而言這一刻仿佛永恒，唯有一個人的聲音可以打破這永恒。
陳雯雯。
“我也喜歡.……”陳雯雯低著頭，眼神閃爍，猶豫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趙孟華。“我也喜歡你的。”
哢嚓一聲，仿佛一道閃電直擊長空，永恒的寂靜被打碎，連帶著路明非最後的希望一起變成了漫天的雨滴，在心裏嘩啦啦地下著一場傾盆大雨。
所有人都跑上來圍繞著陳雯雯和趙孟華，仿佛婚禮嘉賓似的，他們早做好了準備，所有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隻有葉曉和路明非被蒙在鼓裏。
所有人都知道路明非喜歡陳雯雯的事，也知道趙孟華的計劃，但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隱瞞，等著看衰小孩路明非的笑話。
包括陳雯雯。
“嘿，真傻。”路明非又對自己說，辛酸一直衝到鼻孔。
音樂聲突然響起，銀幕上Eve帶著Wall-E突破音障越過天空。那是一個小姑娘與一個小衰仔的愛情故事，最後它們在感人至深的曲調裏相依相偎，完美地合乎現在的場景，趙孟華搭著陳雯雯的肩膀，陳雯雯低頭靠在他肩上。
所有人跟著音樂的節奏一起擺手，唯有路明非貼著屏幕慢慢地蹲下去，當那句“i Love You”消失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用，沒人多看他一眼。
喜劇落幕後的小醜還有誰去關注呢？那本來就隻是個烘托氣氛的工具人罷了。
全世界都在歡呼，唯有路明非蹲在地上，微冷且麻木，與整個世界隔絕，並不多麽悲傷也感覺不到喜悅，對什麽都無所謂，隻是單純地感覺累。
孤獨就這麽從路明非身上流淌開來，葉曉有些心酸，想要上去安慰路明非，但是說什麽好呢？事到如今，他又能說些什麽來安慰被搶走心愛玩具的衰小孩呢？
葉曉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他那麽積極地幫路明非準備著表白的事情，沒有他的慫恿路明非說不定還真沒有表白的勇氣，是他給路明非戴上了小醜的麵具，然後迫不及待地將他推進了這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是不是很意外啊？嫂子。”趙孟華的兄弟非常地說。
“才不意外，我都猜到你們在搞這個了，就是不說破你們，你們都皮厚。”
陳雯雯輕聲說，表情幸福且嬌羞，拉著趙孟華地手搖晃。
啪，啪，啪.……
人群中突然響起了掌聲，歡呼聲夏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掌聲望去，遠離人群之外的葉曉靜靜地站立著，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影廳裏閃爍著令人不敢直視的銳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