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恍然如夢
天牢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獄卒恭敬地引著一個黑袍人進來,到端王爺的牢房前。
開了門,黑袍人謝過,提起衣袍,跨進了牢房,牢房在身後再次鎖上,獄卒識趣地離開。
端王爺還是一身白色囚衣,隻是現在遍身都被血色染紅,破損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裸露的皮膚上,都是紅黑色。
他有些迷蒙地轉過頭來,看到來人,愣住了,似乎過了很久,才認出來,口齒粘黏著,張著嘴,半晌才叫出來:“……英娘……”
端王妃莫英的睫毛抖動了幾下,上前攙扶著端王爺,費很大力氣才將他扶起來,自己也有些站不穩,半晌,兩個人才慢慢地移動到一旁的石床上坐下,靠著石壁才不至於倒下。
“……英娘……你,你怎麽來了?”這麽多天,每日隻有獄卒,酷刑,鮮血淋漓,沒想到第一個來看自己的,居然是被他遺忘十幾年的發妻,端王爺一時百感交集,恍然如夢。
端王妃仔仔細細將端王爺打量了一遍,歎道:“我們……都已經這麽老了啊……”
端王爺如遭雷擊一般,當年,她得知他的野心陰謀,與他決裂,他將她鎖在家廟中棄之不顧,久而久之,就忘了她。
同在一個府裏,日日不相見,他身邊美人環繞,她隻有縷縷青煙。
依稀記得當年她也是風姿颯颯,笑語連連,她似乎總愛穿一身紅衣,與他在山林間縱馬飛馳,揮舞著馬鞭,回頭笑著:王爺,你追不上我!
記憶中那張明豔炫目的容顏,漸漸與眼前的女子重合,當年的明媚已被清苦的歲月磨損殆盡,細嫩的麵容不再,早有細紋遍布,豐潤張揚的紅唇,因沒有滋養已經蒼白幹枯,青絲夾雜白發,本應是三四十歲的貴婦,現在卻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嫗,唯有那雙秋水剪瞳,還是那般清澈明動。
端王爺看著她,有些癡了,他忍不住撫上王妃的臉,撫過眉,撫過眼,撫過淚水一漣漣。
當端王妃也撫過他的臉時,他才驚覺自己居然也是滿臉淚痕。
失敗了不曾落淚,刑訊時不曾落淚,知道真相後不曾落淚,卻在這一刻潸然淚下……
原來,有人珍視自己的感覺,是這般的讓人眷戀沉醉。
端王妃溫柔地笑了笑:“我求了皇帝,把我也關進來,日日與你作伴,皇帝不允,說我不曾參與此事。但他允我每日過來陪你兩個時辰,我想著這樣也好,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多說說話,看不到的時候,你就會時時想著我了。”
說著,端王妃的眼中閃過狡黠,似乎還如小姑娘般天真爛漫。
端王爺呆呆地望了一會,唇齒抖動著:“英娘……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你受苦了……”
是自己有眼無珠狼心狗肺,這麽多年的枕邊人與自己同床異夢,兒子各個不是親生,帶著各自的目的接近自己,真正愛重自己的人,卻被棄之敝履,飽受風霜。
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其實那些本就不屬於自己,他以為自己一無所有,他最重要的人失而複得,一直都在……
上天還是眷顧他的,今後的日子有她在,就算一輩子待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裏,日日受盡刑罰,又何妨?
兩個人的身影交疊在一起,一旁的暗影中,皇帝默然轉身離去,如不曾來過一般。
……
金烏西垂,淺金色的光一點點褪去,霜嵐院蒙上了一層暗影,很快,府裏燃起了燈,燈影和光線交織著,忽明忽暗,如煙如霧。
南宮夫人看了一眼女兒,歎道:“才剛回來,就要出去,還去那麽遠。”
玉小霜笑道:“娘,你就是羨慕我,能去看外公。”
南宮夫人嗔怪地瞥了她一眼,眼中漸漸浮現追憶之色:“你外公啊,確實很久都沒有回京了,上一次回來,還是你剛出生那會。他抱著你呀,大聲笑個不停,我還怕他嚇著你,沒想到你呀,不僅不怕,也一直在笑著呢。你妝奩盒子裏的那塊羊脂玉羊,可是你外公親手雕了送給你的呢。”
玉小霜從盒子裏拿出玉羊,溫潤厚重,她屬羊,所以外公雕了這個,羊身上還篆刻著“霜”字。她摩挲著玉羊,微微一笑,係在了脖子上,塞進衣領裏,啊呀,有點冰。
“外公久在北關,思鄉心切卻不得歸,我能趁此機會去看望他老人家,多好。”玉小霜坐在南宮夫人旁邊,摟著她的胳膊,輕輕搖晃著撒嬌。
南宮夫人何嚐不想見見父親,道聲辛苦,她的父親,夫君,兒子,都身在軍中,她驕傲,與有榮焉,但更多的時候,也是關心擔憂,矛盾的心理已經折磨了她幾十年。
夫君兒子好歹在身邊,有什麽事能盡快知道消息,也方便照顧,可父親離得太遠,通信也有限,那份牽掛隻能埋在心底。
鈺霜這次能去見見外公固然好,可她也是肩負著任務和責任的,南宮夫人多了一份牽掛擔心,但她心知無法阻止,隻能祈禱她平平安安。
“好好好,你去見見外公,好好替我們盡盡孝心。”南宮夫人將玉小霜鬢邊的發絲往她耳後抿了抿,一瞬不瞬地看著小女兒,不舍道:“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玉小霜重重點頭。
五叔爺爺南宮珝派人送了信過來,說他過幾日回來接南宮玨,南宮玨雀躍著,期待著,卻也想和玉小霜一起出門。
玉小霜安撫道:“這次是去北關,路途遙遠咱不怕,辛苦咱也不怕,隻是這次要隱入軍營之中,成為一名士兵,你不適合參與這次的行動。”
南宮玨聰明過人,什麽都知道,跟他說明緣由,他自然會能理解,他一個孩子,在軍營中確實太過惹眼。
南宮玨問道:“那你呢?你要女扮男裝嗎?”
玉小霜解釋道:“應該會穿男裝,但是為了方便,並不是隱瞞女子身份,這次讓樊星去,她是女將,可以出入軍營,我和霽月當她的隨從,合情合理。”
南宮玨點頭,在軍營裏生活本就不易,扮做男子和將士們同吃同住,更是各種不便,還是這樣安排比較妥當。
他見過洛醇的事並未告訴玉小霜,要悄悄地進行才有意思嘛。
至於小花寶,戰場上可能用不上它,便讓它陪著南宮玨吧。
三月鶯飛草長,陽光正好,都收拾妥當了,玉小霜三人換上輕便的男裝,分批出門,避開了小滿他們的視線。
玉小霜決定,如果此行能安然回來,如果她對他的思念超過一切,她就去找洛醇,隻是現在,她還想再躲一陣子,如果洛醇心裏真的有她,一定會等她的。
至於那位密探……玉小霜可不想再和陌生人同行了,就在鎮北軍中匯合吧,若是他猜不出自己的身份,那還查什麽奸細?趁早打道回府得了。
如此想著,三人在城外匯合,往北奔馳而去。
次日,南宮珝登門,接南宮玨回家,趁著大人們寒暄之際,南宮玨溜出來瞅了一眼,果然看到小滿還在傻乎乎的東張西望,自以為隱藏的很好。
南宮玨噠噠地跑過去,扯下一根糖葫蘆,邊吃邊說:“你怎麽還在這,你主子呢?”
小滿愣了愣,笑著答道:“在宅子裏呢。”
南宮玨搖了搖頭道:“哎,讓你看個人都看不住,趕緊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他要等得人已經往北走了。”
什麽?小滿愕然。
南宮玨又道:“來來,我幫你拿著糖葫蘆,你快去吧。”
小滿有些發懵地轉了個圈,連忙將糖葫蘆遞給南宮玨,急急忙忙地走了。
南宮玨又搖了搖頭,念叨著真傻,便叫來府門前的侍衛,幫他把整樁糖葫蘆扛了進去。
小滿就這麽又走了,也沒個交代,其他守著的暗衛都大眼瞪小眼,暫時按兵不動。
沒一會,暗衛們就看到,方才與小滿說話的那個孩童,抱著個大錦囊,從南宮府中蹦跳著出來,身後跟著一名溫潤如玉的男子。
隻是那男子扛著個插滿糖葫蘆的樁子,似乎就是小滿天天舉著的那個……
南宮夫人親自出來相送,男子牽著那孩童辭別後,扛著糖葫蘆慢慢向前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人海之中……
小滿趕回宅院時,洛醇正看著一張字條,是宮中遞出來的。
上麵說,與他合作的那位密探,覺得她自己腳程慢,不敢耽誤同伴,提前一天出發了,到鎮北軍大營中再匯合。
洛醇隱隱有些頭疼,他一直耐心地等待著,他幻想著各種相會的場景,他猜測著她會以什麽身份,什麽樣貌出現……他期待著,緊張著,他從未如此地對待一個人。
沒想到這人居然就這麽撇下他跑了!
皇帝應該不會告訴霜霜,自己的身份和打算,那她跑什麽?
洛醇無奈又懊惱,小滿剛好進門稟報道:“少主,陸小哥兒過來說,您要等的人,已經往北去了。”
洛醇麵若寒冰,滿腹的煩躁,將氣都撒到了小滿頭上:“讓你看個人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這話有點耳熟,小滿囁嚅著小聲道:“南宮二小姐那般厲害,又善於偽裝,她若真想避開我們,我們哪裏能察覺得到?”
不知哪句說對了,洛醇的麵色緩和了些,又道:“那陸小哥兒,是南宮二小姐的十四叔,下次記得稱呼十四老爺。”
什麽?小滿驚呆。
洛醇起身道:“還愣著做什麽?讓我們的人都回來,出發了。”
若不是十四叔好意告知,小滿怕是要等到明年去了,真是沒用,不過這個人情可得記著,日後好好孝順十四叔。
小滿趕過去吩咐著,十幾人立即趕回宅院之中,換了行頭,拿了行禮,整裝待發。
洛醇翻身上馬,喝道:“出發!”
眾人隨洛醇策馬而去。
皇帝那邊收到了消息,他特意按照玉小霜的意思,在她出發的次日才通知洛醇,雖然不知玉小霜為何如此,可隻要能讓洛醇吃癟,皇帝就很愉悅。
銀樓主自然也收到了消息,還沒出門就讓人放了鴿子,銀樓主也狡黠地笑了笑,很期待以後的發展呢。
青山綠水間,有三匹快馬嘚嘚奔馳,人影綽綽,花葉飛濺。
官道上,一行十幾人馬不停蹄的追趕,煙塵四起,為首的人咬牙切齒道:霜霜,這輩子,你別想躲開我!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