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何去何從
院中的樹木，都在新舊更替著，經曆了一整個冬天的葉子開始凋零，飄落，在池塘中打著轉兒，漾開一圈圈的漣漪。舊葉子離開了，騰出了位置，又長出了點點嫩綠，春天悄悄地來了，複蘇了萬物，讓世間一點點的溫暖起來。
玉小霜看著池塘中的葉子，輕聲問道：“葶紓，昨天你也在，你覺得，他會是閻先生嗎？”
應葶紓仔細打量她的神色，道：“這個問題，不該問別人，你應該問你自己，與他一路相處，你覺得他會是嗎？”
玉小霜就是一直都覺得他不是，才會發瘋，才會想要得到其他人的肯定。
她有些焦躁道：“我覺得他不是，可是大理寺說是，還有證據……我該怎麽辦呢？”
應葶紓目光爍爍地看著她，道：“做力所能及的事，問心無愧便可。”
力所能及的事……我能做什麽？我可以自己去查……
玉小霜眼神微亮，是啊，如果我不信別人所說，我可以自己去查，查出證據來，推翻判決，可若，他就是閻先生怎麽辦……
玉小霜問出聲來，應葶紓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霜霜，我很多時候都想遵從本心，可有些時候，我的身份，我肩上的責任，我心中的羈絆，都不允許我任意妄為，這些是枷鎖，也是我立足於世間的準則。你可以選擇拋開這些桎梏，也可以選擇無愧於心，這些都在於你自己的選擇。”
玉小霜有些懵懂，好像有什麽直擊她的心髒，她突然明白了，她到底在煩惱什麽？
她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洛醇死，可她卻救不了他，這便是她最痛苦的事。
這是謀逆大案，謀害皇帝，擾亂朝廷，這樣的元凶首惡伏法，若他不是洛醇，或者玉小霜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她會拍手稱快。
可這個人偏偏是自己的心上人。
她想救他，那她便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若她隻是孑然一身，救了他遠走高飛，頂多是他們倆被追殺。
可她不是，她有很多牽絆，她如此做，她的家族，朋友，都會因此受到牽連。
況且，她的身份是密探，是管世間不平事，還世間公道的密探，她還是南宮將軍之女，她的家族向來站在正義的一方。
她的身份，她的責任，她心中的道義，都不允許她去救這麽一個人。
可她，偏偏愛著他，為他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她知道，她該如何去做了。
她要去探查實情，若洛醇被陷害，她無論如何也要為他洗刷冤屈，若他真的是那元凶首惡，她……
玉小霜晃了晃腦袋，暫且不往這方麵想，她的神情回複平靜，道：“葶紓，我知道該如何做了，我先去忙了，這兩天可能不在家，有什麽事，你去找我大哥。”
應葶紓鬆了一口氣道：“嗯，你快些去忙，別累著。”
玉小霜微微一笑，離開南宮家，去了端王爺府。
因端小王爺謀逆被定罪，端王爺府已經被禁軍接管，出事之時，端王爺和側妃，及誠郡王都在城外的溫泉莊子上。
如今也暫且不必回來了，需要避嫌，大理寺的人已經去往莊子上，審查他們是否知情，是否參與其中。
夜色沉沉，偌大的端王府了無人氣，很是冷清，偶爾有家丁丫鬟穿梭來回，麵無表情。
遠處的佛堂中隱隱有誦經聲傳來，應該是端王妃，玉小霜掠過時掃了眼那個素雅單薄，沉默孤寂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她避開禁軍，在端小王爺的院中停了下來，她開始找，一寸一寸的找，一尺一尺的找，每一處都不遺漏，不放過任何一個蛛絲馬跡。
找了整整一夜，密室也沒放過，但她有些後悔，因為她發現了密信，朝中某些官員寫給閻先生問策的密信。
她隻需用點內力，這些信就會挫骨揚灰，可她沒有。
她呆呆地坐了半晌，直至天明，便帶著這些信，去了孔方樓。
銀樓主以為她暫時不會再來這裏了，見她出現，微訝。
一直跟著的緞靈，遠遠地攤了攤手，銀樓主使了個眼色，她便隱在了暗中。
玉小霜將這些密信交給銀樓主，微微發白的唇，喃喃道：“這些信，是在……端小王爺的房中密室找出來的，是一些官員為了一己私利，向閻先生問策的……這些人，畢竟是朝廷的蠹蟲，交給你了……”
銀樓主驚愕地看著她，不確定地問道：“你……”
玉小霜苦笑道：“……我不相信他是閻先生，我想要自己查，結果，查出了這個……”
銀樓主明了，頓時又心疼又感佩，如此情形之下，她還能這般清明，知曉大義，實屬不易。
她不由心軟，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玉小霜看著她，道了聲謝，問道：“齊王和寧王的事，有眉目了嗎？”
銀樓主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先問這個，便道：“鶴雲山的事，你二哥接替你大哥他們過去了，明麵上已經了結，你二哥撤兵去接你四哥他們了。
私下裏，這事已經移交到我們的密探手裏，確實與齊王有些關聯，不過暫時還沒有實證，仍在後續跟蹤中。而寧王所說的要事，卻根本查不出是什麽事，目前他也沒什麽異動，已經去了封地。”
“他去了封地？他正月離京的理由是去封地？”玉小霜問道。
銀樓主解釋道：“是，王爺都有自己的封地，但大多王爺都定居京城，封地有事務處理不了，王爺才會去封地處理。寧王上報封地有事，便離京前往封地，楚州卻不是去封地的必經之路，他特意繞到那裏，不知為何。”
玉小霜突然又問：“齊王呢，他現在在哪？”
銀樓主頓了頓，眉頭微蹙：“齊王……也去了自己的封地。”
封地偏遠，一般王爺都不願意去，這二位王爺卻一前一後趕往封地，確實有點不對勁。
銀樓主也察覺到不妥，道：“我會派人盯著這兩方。”
玉小霜點了點頭，想起應葶紓說的大事，封地有什麽，有兵，他們自己的兵。
她思忖了片刻，道：“有關端小王爺的情報，你手上有多少？他平日裏經常出入哪裏，見過什麽人，這些有多少記錄？”
銀樓主略略頓了一下道：“我去整理出來，一會讓緞靈給你送過去，你回去睡會吧，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
玉小霜搖了搖頭：“昨天睡了一天，不困，我還是別閉上眼了，省的胡思亂想，我就在這等你好了……緞靈姑娘，還是就留在這裏幫你吧，別讓她跟著我了，我不會亂來的，如果要去天牢，我會先來你這。”
銀樓主略略有些尷尬，也有些不解，玉小霜溫聲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讓緞靈來是為了保護我，但大家都忙著，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別為了我浪費資源。我去天牢之前，得易容，小月不在，還需麻煩緞靈姑娘。”
這孩子，銀樓主了然又欣慰，她笑了笑道：“好，你自己多加注意……”
銀樓主又想到了什麽，旋即收了笑，道：“端小王爺……後日，也就是二十五日的午時就要問斬，你隻有這兩天的時間了……”
玉小霜的雙目驟然睜大，心口欲裂，銀樓主不忍再看，隻讓她稍坐，自己去整理卷宗。
案子結束三日後，就要問斬，這麽快？連正月都不讓過完？
那冷大人，這都過完年了，還在天牢裏住著的啊……
玉小霜拿到卷宗，便飛一般地闖了出去，銀樓主歎息：“苦了這姑娘了……”
孔方樓不會去時刻監視朝中之人，不過偶爾會有相關的隻字片語傳來，這些都有記錄，銀樓主整理出來，交給了玉小霜。
尋著這些記錄，玉小霜開始一點一滴的查，洛醇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玉小霜都細細查探，逐一收集信息，進行查驗。
不知不覺，兩日很快便過了，玉小霜來回奔波，絲毫不知疲倦，直到夜幕降臨，她一直挺直的肩背，鬆垮下來。
正月二十四的夜裏，玉小霜又回到了孔方樓，銀樓主詫異地看著她，這個仿佛脫了一層皮的女子，不，仿佛丟失了骨頭的女子。
她就這麽癱軟在椅子上，眼中沒有了光澤，麵前的桌子上，鋪滿了紙卷，密密麻麻記錄了繁多的信息。
玉小霜聽出銀樓主的腳步聲，便道：“這些都是，都是他的，罪證，還有證明他是閻先生的證據，還有一些蠹蟲的信息，都在這兒了……我又為國家做貢獻了……”
銀樓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是付出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她問道：“……你這兩天吃了嗎？睡了嗎？”
玉小霜似乎想了想：“……忘了……”
銀樓主突然想剁了洛醇，她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他，值得你如此嗎？”
玉小霜沉默著，不語。
銀樓主深吸一口氣，問道：“……你相信了？”
玉小霜吸了吸鼻子，狀似不在意道：“就這樣了，我放棄了，我雖不相信，可這些證據讓我不得不妥協，除非所有的證據，都是為了騙我而偽造的。”
銀樓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玉小霜卻緩緩坐直了身子，輕聲道：“勞煩緞靈姑娘過來吧，替我易容，既然不能替他洗刷冤屈，我便親自去送送他吧。”
銀樓主又是一驚：“你要……做什麽？”
玉小霜看著她道：“放心，他犯下罪行，自然有律法製裁，無需我動手，我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去送送他，見他……最後一麵。”
銀樓主心中五味雜陳，詢問道：“你不用真實容貌去見他？”
玉小霜木然搖了搖頭：“與他相處的是陸天霜，臨死之前，他更想看陸天霜的臉吧，我這張臉，他看著眼生……”
銀樓主呆立了半晌，想說些什麽，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你要先沐浴更衣用膳嗎？”
玉小霜的眼中微動，道：“也好，孔方樓的膳房借我用一下。”
銀樓主愣了愣，答應了。
玉小霜慢吞吞地沐浴更衣，乖乖地貼麵具，一口一口地用膳，神情專注地做菜……
銀樓主全程都陪同，隻覺她這是絕望到了極致的平靜，哀莫大於心死的淡然，她這是死心了嗎？
拎著食盒，玉小霜已經變成了陸天霜，慢慢走出孔方樓，被沉沉夜色吞沒。
緞靈這才道：“主人，這樣的她，好嚇人。”
不哭不鬧不吵不怨，不認命，卻隻得如此，銀樓主不知是第幾次歎息了：“你去看著，千萬不能讓她把人帶走。”
緞靈詫異道：“主人，她騙了我們？”
銀樓主蹙眉道：“現在沒有……隻是見麵之後，就說不準了，已經到這個節骨眼了，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緞靈神色一緊，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