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全身而退
天亮了,秋天的落葉卷著晨露,搖晃飄落。梧桐苑中當真是梧桐滿苑,黃了東邊,紅了西邊,遮天蔽日,墜下一串串果兒,在枝頭偷偷瞧著。
玉小霜早早醒來,在廊下對著院中對著梧桐發了會呆,與景凰告別後,回府吃了早膳,結束後四哥南宮盾拉住她,問事情如何。
玉小霜隻說霽月也中了毒,但無大礙,皇帝無事,並不怪罪他們,南宮盾才鬆了一口氣。其他的不是他該問的,隻要皇帝不治他的罪,就謝天謝地了。
南宮盾已將傷口包紮嚴實,又服了藥,裝作無事去兵部了,玉小霜有些擔憂,卻也什麽都不能說,請假不去怕遭有心人的猜疑。
目送南宮盾離開後,玉小霜又去了樓府看望霽月,雲開看到她跟沒看到似的,她也不介意,不過看霽月還沒有醒,雲開應該也不會與她說些什麽。
隨後又去了孔方樓,商議分派好任務後,接下來的幾日,玉小霜配合著四處去打探消息。
參加秋獵的除了重臣便是武將,不能直接打探,隻能旁敲側擊,他們一家接著一家,錯開時間,變著法兒地打探。
直到有了眉目後,玉小霜才進宮麵聖。
聖上似乎有些心緒不寧,玉小霜便直接將調查結果呈上,匯報道:“皇上,那日陳都尉殺麝獻香是事先準備好的,他在差事上出了差錯,想借此來求個恩典,保全自己。
烹茶的宮女和端茶的太監都沒有問題,梁太醫是自己研讀醫書,偶得良方,自己試過這苡草茶確實效果不錯,才推薦給您的,不排除有人針對這苡草茶專門謀劃此計。
那夜的刺殺,屬下聽說沈統領那邊查到的結果是:刺客的長相和衣著都極為普通,查不出他們的身份,而秋獵跟去的禁軍也都沒什麽問題。
屬下和孔方樓一起查了所有參加秋獵人員的仆從,有些官員一去一回帶的仆從人數不同,有的說是回府之前出去辦事,有的說是在圍場受了傷,回京直接送去醫館的雲雲。隻是有的人後來回去了,有的人並沒有回去,來回仆從中少了人數,沒有回去的那些官員,名單在您手中。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這刺客是養在府外的,孔方樓又調查了那些大人們秋獵前後幾日的動向,見過可疑之人的官員名單,也在您手中。”
皇帝一一看過,目光在一處停頓了片刻。他輕咳了一聲,道:“辛苦了,起來吧。”
玉小霜起身,這地板真是又硬又涼。
皇帝沒什麽表情,隻是悵然道:“今日,果真有人來打探了。”
玉小霜抬頭,上前半步:“是誰?”
“吏部侍郎譚邕。”
玉小霜想了想,此人好像並未參加秋獵。
就聽皇帝又說:“他並未參加秋獵,隻是聽人所說,秋獵時朕稱頭疼難耐,他擔憂的很,這幾日遍尋名醫,請到一位神醫,為朕把脈……”
“……這會不會太直接了?”玉小霜無語,就差說:皇上,我給您下了毒,您這一直不發作的,我心裏不踏實,讓人給您把把脈,看看這毒還發不發作了。
皇帝冷嗤道:“我們知道實情,才覺得譚邕的行為是不打自招,可若我們不知實情,隻會覺得他忠心可嘉。況且他沒有去秋獵,嫌疑更小。”
這……倒是……
玉小霜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想了想道:“屬下這就去查查此人。”
皇帝的目光定在某處,似是在發呆,聽到玉小霜如此說,便道:“不用,他是齊王的人。”
玉小霜瞳孔微縮,齊王是先帝的第六子,皇帝的弟弟,秋獵前,見過可疑之人的名單之中,便有他的名字。
這是齊王主使,見沒有成效,便唆使自己人過來送神醫拍馬屁,實則是打探來了?
皇帝又沉默了,玉小霜這下知道原因了,皇帝大概是因為弟弟謀害自己而黯然神傷,而且這般謀害還找不到證據,齊王會有幾百個理由推脫。
玉小霜試著安慰道:“皇上,或許人家真的就是一片忠心……”
皇帝看了她一眼,嘴角含著嘲諷:“你信嗎?滿朝文武,隻他一人送醫前來,因為他背後的人坐不住了,他要試探朕是否知情,要診斷朕是否中毒。”
玉小霜囁嚅了會,不知該如何開口,皇帝又道:“這就是根據苡草茶展開的計劃,知曉朕每日必飲此茶,便先種下嵬蟲之毒,待飲茶後,進獻邀功的陳彥和登場。隻是刺客查不出身份,陳彥和又是個誤打誤撞的,這些名單做不了證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幕後之人逍遙法外,朕……咳咳…”
皇帝劇烈咳嗽起來,似乎是嗆到了,玉小霜連忙端過茶水遞過去,原來皇帝是氣明知是誰,卻不能查處凶手。
“遭了,沒想到那人直接請神醫把脈,您這身子一點中毒的跡象都沒有的……”玉小霜一下子緊張起來,渾身僵硬,要功虧一簣了。
皇帝緩過來,將茶杯放下,冷聲道:“既然禁衛沒有問題,便不會有人跟他通風報信,他隻能根據刺客屍體判斷刺殺成功,若刺客隻是失敗被殺呢?若朕並未中嵬蟲之毒,請樓老太醫隻因朕受了驚嚇,而這麽多日了,後來的二毒已被樓老太醫清除,朕體內自然沒有中毒跡象了。”
聽皇帝說完,玉小霜的呼吸一絲絲地平穩下來,最終長舒一口氣,如此倒是也說得過去,而且對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有人敢假扮皇帝。
皇帝又道:“涉事之人中,陳彥和辦差不利還想逃脫罪責,要重罰,其他人,隻能都不動。”
玉小霜應是,心中了然,陳彥和的事能被輕易查出來,該罰的當然要罰,其他人都不能動,一是沒查出問題,二是不能打草驚蛇。
至於主使之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全身而退,想想就憋屈。
皇帝心情不佳,想一個人靜一靜,玉小霜退了出來,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
忽有一身影掠過,擋住她的去路:“警惕性這麽差,我若出手,你就完了。”
是緞靈,受皇帝感染,玉小霜也有些怏怏不樂,問道:“銀樓主找我?”
緞靈看了她兩眼,點頭。
到了銀樓主麵前,銀樓主看到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讓緞靈下去,才問道:“可是不順?”
玉小霜看了她一眼,將皇帝那裏的情況說了一遍,銀樓主輕歎一口氣:“刺殺聖上都能全身而退,或許真有人指點。”
玉小霜抬頭:“閻先生?”
銀樓主點了點頭:“別垂頭喪氣了,他若賊心不死,一擊不中,還會再出手,屆時,再尋找證據不遲。”
那時,隻怕就遲了。
京城某處,有人垂頭而立,低聲稟告著:“……沒有中毒的跡象,身上也沒有傷……”
有人端坐正中,心思百轉:“……這些毒,都人身上試過,按說不該出紕漏……”
站著的那人頓了頓道:“隻可能……是第一步就失敗了,沒有傷到……嵬蟲之毒沒有種下……即便喝了苡草茶,還碰了聞了麝香,毒性不烈,又有樓老頭子在,隻怕已經解了……”
坐著的那人一拍桌子:“一群廢物!第二日還出來見了人,以為他隻是裝腔作勢,遮掩刺殺,沒想到根本沒受傷……我說要派厲害的去,他非要派武功平平的,說是怕人懷疑,懷疑就懷疑,總比失手了強,白忙一場……還打草驚蛇了……”
站著的那人一哆嗦,卻解釋道:“……他如此安排,也是有道理的……若是懷疑了,第二日一早便會回京,哪會有後麵的,那也是白忙一場…………好歹還中了毒,受了罪……況且,涉事的人都沒動,想必根本不知道是怎麽中的毒,那日後便無法防範……”
坐著的人似乎平靜了些,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桌子……
站著的人又道:“……刺殺皇帝還能全身而退,您可是頭一位……”
坐著的那人臉上染上猙獰的笑:“……我可不是頭一位……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況且,有心思的,可不止我一人呢……”
……
一連幾日,秋雨不絕,綿綿密密,一層又一層地浸濕院中的落葉,劍鋒忽閃,玉小霜在廊下練劍,如遊龍驚濤,如鷹擊長空。
這次的事,雖皇帝無事,四哥和霽月卻受傷,雖窺見陰謀,猜出主使,卻因沒有實證,隻能任人逍遙法外,可能還會再次荼毒。
她心中憋屈,她想要強大,想再強一些,再強一些,能將心懷不軌之人繩之以法,能保護好身邊的人。
她收了勢,微微喘息,接過玲瓏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又看了看廊外,雨小了些。
她自己給自己安排的練習總歸單薄了些,便起了些心思,想去隱門回爐重造。趁這會雨小了,她披了件外袍,去孔方樓問問,如何回隱門。
銀樓主聽到她的來意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一般出了隱門的密探,便不想再回到那地獄般的訓練場。
這位千金大小姐居然還想回去再訓練自己,看來這次的案子對她的刺激有點大,不過嘛……
銀樓主美目忽轉,笑著問她:“你是想要提升自己,讓自己變強,我能理解,隻是回到隱門,進行有計劃的訓練,曠日持久,完成之前,輕易不能出來,你的娘親,南宮夫人,能接受?”
玉小霜窒了窒,怕是不能接受,哭著喊著都不會再讓自己去了,就怕自己變得和以前一樣冷漠,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模樣。
銀樓主看她頓時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抿唇道:“訓練自己不一定要去隱門,我記得你們南宮家有個族學,南宮族中的子女都能進去學習鍛煉,你小時候,不也去過?後來才被……”
這麽一說,南宮鈺霜的記憶倒是湧出來了,南宮家確實有這麽一所族學。
族學隻收南宮家的子弟,或是少數與南宮家淵源頗深的旁姓孩童,一般三歲入學,習到八歲,這五年間,無論男女,武藝是必修課程,讀書識字明辨是非也是不可或缺。
八歲以後,便根據個人不同的情況選擇課程,若是從軍,便要精化武藝,熟習兵法,男女十歲後便可到南宮家的軍營曆練,這也是皇帝默許的。
若是從文,詩書禮樂,策論智計皆不可廢,衛國女子也可從官,每三年一次的科舉,也有專為女子準備的考場,身份年齡符合者,皆可應試。
另外也有五行陣法,機關消息等其他輔助性學科,隻要是想學,族學裏都是鼓勵態度。
南宮鈺霜當年也是三歲去了族學,到了六歲就被皇帝接走,送去隱門秘密訓練。
銀樓主的聲音還在繼續:“……你這般年紀,若回了族學,也不用像小輩一般受課程和時間的限製,可以自己擇取適合自己的課程,時間上也能自己安排,現在去,年前便可回來……”
玉小霜回神,似笑非笑地看著銀樓主,銀樓主頓住,麵色不變,心中卻暗道糟糕,被這小丫頭察覺了。
果然,玉小霜笑著道:“說吧,為什麽如此不遺餘力地勸我去族學。”
銀樓主也沒有心思被撞破的尷尬,笑著從櫃中取出一張紙來,遞給她:“新任務,還沒發布,正好適合你。”
玉小霜不接,銀樓主又好聲好氣地勸道:“你先看,看不上可以不接。”
您就忽悠吧,玉小霜撇了撇嘴,還是接了過來,細細看過,沉思了片刻,看向銀樓主道:“確實挺適合我,我接了。”
銀樓主笑意深深,一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