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環環相扣
樓老太醫已經收了針，似乎在發呆，察覺到腳步聲，才回過神來，起身行禮，皇帝看了看雙目緊閉的霽月，輕聲問道：“樓老，霽月丫頭怎麽樣了？”
樓老太醫深陷的眼窩中，略帶著蒼老的眼眸有些渾濁，他看了眼玉小霜，回道：“回皇上，霽月無礙，過些日子就可以醒來了，多虧她對毒有抵禦能力，換做別人，隻怕早就殞命了。皇上，老臣托大，念在小徒替您擋災的份上，還請您饒恕她大不敬之罪！”
說著，樓老太醫就要拜下去，這位老太醫昔日對太後有恩，皇帝一直敬著，見狀連忙扶住他，溫聲道：“樓老，您快快請坐，霽月丫頭救了朕一命，不僅無罪，還有大功，朕不會虧待她的。您啊，就安心幫朕把她治好，可別讓朕的救命恩人殞命啊！”
“老臣遵旨，老臣定會將霽月丫頭治好，定會治好……”樓老太醫一生醉心醫學，與草藥為伍，不曾娶妻納妾，也無一兒半女，入門弟子不多，獨獨對霽月青眼有加，視作親孫女兒。
霽月親人早逝，隻有一個哥哥雲開相依為命，自然感激關愛自己的師父，無事時便來樓老太醫府中盡孝，承歡膝下。
等樓老太醫情緒平穩下來，他看了看還昏迷不醒的愛徒：“啟稟皇上，昨夜裏南宮四少爺的毒與今日小徒的毒都是老臣看的，老臣有些猜測，不知……”
“樓老但說無妨。”皇帝和玉小霜對視一眼，看來樓老有所發現。
樓老太醫思忖道：“南宮四少爺遭刺客襲擊，刺客手持的凶器上染有嵬蟲之毒，毒入血液，量少，毒性並不烈，雖不難解，但清除時間卻要五日以上。
小徒上午喝了小太監奉上的苡草茶，此茶無毒，還有寧神之效，可碰上麝香卻會變為劇毒，可若發現的及時，也可祛除。
隻是若是中了嵬蟲之毒，又喝了苡草茶，還碰了聞了麝香，劇毒卻會隱入血液骨髓，無法查出，五日後會突然暴斃，回天乏術。”
樓老太醫的短短幾句分析讓玉小霜心驚，這主使之人究竟是什麽心思？
對毒性的了解，對人心的推測，對每個環節的算計，但凡錯一步，都會影響全局。
若不是事先靳驀的情報，她根本不會去思考刺客是否是高手，不會把注意力放在毒上，隻會認為這是一場失敗的刺殺，徒勞地追查凶手，不會想到這隻是第一步，更不會為第二天布下防備。
此次最為僥幸的是皇帝不是同一人所扮，若第二日沒有換成霽月，五日之後，死的將會是四哥，自己害死了四哥，那該是多大的痛？
屆時，蛛絲馬跡都被清理幹淨，錯失了抓凶手的良機，連報仇機會都沒有了。
玉小霜越想越後怕，抬頭從皇帝眼中，也看到了驚異，樓老太醫輕聲念叨：“月兒還是太年輕了，若是有所察覺，也不會遭此大罪哦……”
皇帝眉頭緊皺，對樓老太醫還是恭敬有加：“樓老，朕讓人將霽月姑娘送去您府上好好療養，您隻管安心救治她，其他的事兒……”
樓老太醫是人精，立即接話道：“老臣的愛徒有難，自當悉心照料，至於其他的，老臣一概不知。”
“嗯，那一會您與霽月姑娘一同回府，不用再來知會朕了。”霽月跟著樓老太醫回府自是讓人放心的，到時候讓雲開也一同過去。
玉小霜捏了捏霽月冰涼的手，微微歎了口氣，跟著皇帝出來。
“皇上，霽月自宮裏被送到樓府，恐會惹眼，現在不知有多少人盯著皇宮內院呢……”玉小霜輕聲道。
“放心吧，褚公公會自會安排。”皇上出了寢宮，附耳對褚公公吩咐了一番，褚公公領命下去了，玉小霜跟著皇上去到朗月軒。
皇帝背對著玉小霜，似乎在出神，玉小霜沒有驚擾，自己也在來來回回思索著這次事件。
二人就這麽佇立著，月光一寸寸地爬上窗欞，皇帝轉過身來，聲音微啞道：“樓老所言，你也聽到了，你如何看？”
玉小霜回過神來：“回皇上，按樓老太醫所言，先用染了嵬蟲之毒的利劍刺傷您，遞上苡草茶讓您喝下，又讓您碰了聞了麝香，三種毒碰到一起，形成劇毒，卻能隱入血液骨髓，無法查出，五日後會突然暴斃，回天乏術，隻怕這就是對方的計策。
染毒的劍，能解的毒，做出失敗刺殺的樣子，讓您放鬆警惕；苡草茶是日常飲用的，安神無毒，讓您不會多想；進獻麝香狀似偶然，可您偏愛香料不是秘密，自會感興趣去接觸。
環環相扣，讓人無法察覺，無法抵擋，若不是提前知曉做了防備，待三毒合一，根本查不出什麽毒，什麽時候所下，也根本無法醫治。”
皇帝頓了頓，緩緩點頭。
玉小霜偷偷打量著皇帝的麵色，提醒道：“昨夜刺殺，刺客可以避過層層守衛，要麽是禁衛中有人泄密，要麽便是刺客一直隱在參加圍獵的大人們當中。扮成誰家的小廝仆從，或侍衛太監，亦或者，就是那主謀之人帶進來的。”
皇帝目光微凜，寒氣森森：“你覺得會是哪種？”
“這，沈統領那裏還沒有結果，屬下也不敢妄斷。”玉小霜垂頭，眼珠微微轉著。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接著說。”
“是，接下來是苡草茶，推薦您喝此茶之人，今日烹茶，端茶之人，都有嫌疑。至於麝香，屬下想這陳都尉應該不會那麽傻，如此堂而皇之的奉上麝香，被人利用攛掇的可能性比較大。”
皇帝看著窗外的一彎明月，眯了眯眼，問道：“朕若五日後沒有暴斃，會讓幕後之人有所懷疑嗎？”
懷疑什麽？懷疑他們那邊有人泄密？會懷疑到靳驀頭上？皇帝要保護靳驀？
玉小霜心思百轉，道：“屬下猜不透這歹人的心思，隻是就算有所懷疑，沒有證據，應該也不會妄動。再說下毒這種事，是講究用量的，昨夜的下的嵬蟲之毒，樓老太醫出手醫治，清除了一部分的毒，今日的苡草茶喝的不多，麝香品質不佳，觸碰時間短，聞得時候吸入的少，都會影響結果。”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切都存在變數，幕後之人排除泄密的可能之後，或許會覺得出了岔子，卻不會聲張是嗎？”
“隻要涉事之人不要在同一時間被處理。”玉小霜道。
“敵不動，我不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對方恐怕更糊塗。”皇帝頓了頓，又道：“五日之後，或許幕後之人會自己跳出來。”
玉小霜心中微動，五日之後，皇帝無事，幕後之人或許會按耐不住，前來試探。
皇帝似乎放鬆了一些，他道：“昨夜刺殺，明眼人都能察覺端倪，沈蘊去查，倒也不怕打草驚蛇。苡草茶和麝香的事，不能走漏風聲，你告訴銀樓主，讓她派人去查，去吧。”
玉小霜應是。
待從朗月軒出來，夜色已經染滿了整片天，月兒被厚厚的雲層遮擋，幾顆星辰黯淡寂寥，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原本邊想些事情邊往孔方樓禦風行去，可後麵的尾巴太煩，她故意行到朔山林附近慢了下來。
果不其然，劍光從四麵八方籠罩而來，不像是刺殺，倒像是發泄，麵對內心不平靜，人劍不合一的對手，破他的招並非難事。
玉小霜心裏壓抑，不想陪他玩兒，三下五除二就擊飛了對手的劍，劍光沒入林中，釘在樹幹上，對手呆站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出氣。
風吹著秋葉沙沙作響，對手的發絲往後掠去，側臉上的疤痕分外顯眼，玉小霜收了劍，有些無奈地問：“雲開，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哪知雲開大聲吼道：“別叫我！這個名字不是給你叫的！你究竟把我家小姐弄到哪裏去了？！告訴我！！”
“為什麽覺得我不是你小姐？”接二連三的情況讓玉小霜有很多地方要查，她不想再跟雲開再繞來繞去，要不直接告訴他得了？
雲開冷笑一聲：“嗬，為什麽？為什麽！好，我來告訴你為什麽！飲食習慣上，你和小姐幾乎是相反的，如果是栗子酥是中毒陰影，那其他的怎麽說？就算經曆生死，性格大變，沒道理飲食習慣的全數改變！再有就是音律，小姐為了配合任務需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愛奏的大多是柔和的樂曲，而你平時哼哼的，都不知道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曲調！”
玉小霜黑線，她哼一些歡快的曲調都不行嗎？不過他這是時時刻刻都在全方位監視自己？自己無心哼的幾句，都被當做證據，這還真不好反駁，畢竟與時代潮流相悖，總不能說是夢中偶得吧……
至於飲食習慣上，那沒法子，作為一個吃貨，不遵從本心，吃自己愛吃的食物，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南宮鈺霜經常不在家，南宮家的人都未必知道她在飲食上的喜好，而常常一起辦事的雲開，卻了解的仔細。
“再有就是你對待小月的態度，小姐是把她當成助手，而你，卻是沒大沒小當成朋友，小月也是，怎可高攀呢……”玉小霜打斷雲開的話：“難道當成朋友不好嗎？”
雲開不理她這句，繼續說：“再有就是這次秋獵，我家小姐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小月扮成皇帝，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何況，小姐也不會將小月置於如此險境……”
說到這個，玉小霜心中一暗，懊惱之情又湧了上來，自嘲道：“你早就覺得我不是你家小姐，這才心疼你妹子，若真是你家小姐，她和你妹子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要扮成皇帝，置於那樣的險境，你會選擇讓誰去呢？”
雲開一噎，愣住了，的確，他心裏早就認定此人不是南宮鈺霜，所以她的計劃決定都不入他眼，霽月請纓自己扮作皇帝，他偷偷伏在暗處聽的一清二楚，他沒有阻止，隻是對眼前之人心存怨懟。
若認定是他家小姐，他還會這樣嗎？
不會，他會聽從她的每一個命令，哪怕是要他去死！他也心疼妹子，但在他心中，自己和妹子的命是小姐撿回來的，他們隨時都可以為小姐而犧牲。
玉小霜看他這麽愣著，念他對南宮鈺霜的一片心，也不忍責怪他什麽，深吸一口，平聲道：“霽月在樓老太醫府上療養，你去陪著她吧，這個時候有家人在，會好些。”
雲開回過神來，似乎平靜了些，原本捏緊的拳頭有些頹然地鬆開：“我知道……你……不是她，對不對？”
玉小霜默然，緩緩舒了口氣，她不想欺騙他的一腔赤誠，卻也不能輕易說出真相，否則等待她的，將會是可怕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