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欲張揚
天朗氣清，無雲無雨的晴空漸漸染上了紅暈，夕陽西沉，天色朦朧，轉眼將是月的世界。
禦花園中辟出大塊空地延伸到湖麵，臨近湖麵的一側修了一圈石柱圍欄，石柱上端雕著形態各異的奇珍異獸，柱身上雕花紋草縷縷環繞。
前來參宴的賓客們一一被宮女引到座位上，列坐在百花環繞叢中，落英繽紛樹下，男女分席，中間僅隔一小片卷著花瓣葉片的碧波。
席上一人一桌，丫頭侍立在旁，玉小霜同南宮夫人和大姐南宮鈺雪鄰近，安戎覺得自己是男孩子，在眾多姐姐姨姨當中不合適，一臉懂事地跟父親去了對岸。南宮夫人見大女兒氣色不錯，心裏安定，自是拉了大女兒再三囑咐養好身子多生娃。
上席端坐著的太後精致妝點，雍容華貴，滿麵笑意地同貴婦們敘話，一旁貴氣逼人下巴高昂的便是小皇子的生母佟貴妃，另外兩位嫻靜安寧的是名下各有一位小公主的程賢妃和顧良妃，她們因有子嗣，才有資格出席宮宴。小皇子和小公主們都還小，不過四五六歲，出來見了客沒一會便被嬤嬤帶下去了。
彩燈一一被點燃，光暈融融，飄搖浮動，映照在湖中，深深淺淺的倒影隨波蕩漾。好不容易等到開席，玉小霜應付諸多貴婦貴女，加上思考景凰的事情，早就餓了，宮女太監們忙著上菜添茶，她忙著大快朵頤。隻是還沒消滅多少，便有小宮女過來低聲道：“南宮二小姐，褚公公命奴婢來找您。”
玉小霜一臉警覺：“他人呢？”
小宮女偏了偏腦袋：“在石橋旁恭候您呢。”
玉小霜轉過頭看去，褚公公確實立在那兒，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麵色似乎不太好，褚公公找自己，怕是皇帝那有什麽事，玉小霜不敢耽擱，匆匆往嘴裏塞了一塊糕點，又瞅了瞅看起來很好吃的菜色，不能怪皇帝事多，隻能嘀咕了句：“菜上的真慢。”
又朝娘親和大姐歉意地笑了笑，便盡量不惹眼地朝石橋走去，霽月隨後，小宮女愣了愣趕緊跟上去。
“褚公公——”玉小霜剛喚了句，褚公公一揮拂塵，自己接過燈籠，讓報信的小宮女先下去，等她走遠了，褚公公才道：“出了點兒紕漏，不可張揚，隻能勞煩二小姐隨咱家走一趟了。”
“公公客氣了，何來勞煩一說，公公請吧。”不可張揚，這句話讓玉小霜暗忖。
褚公公點點頭，也不囉嗦，前頭引路。彎來繞去，卻在褚公公安寢的房間門口停下，褚公公指著鄰近的一間房：“二小姐，這房中床上有幾身衣服，勞煩您和霽月姑娘快去換上吧，咱家在門口候著。”
玉小霜和霽麵麵相覷，玉小霜為難道：“宮中的事情按說不屬於我負責的範圍，您這……”
褚公公歎氣：“二小姐，老奴也是奉命行事，皇帝說此事不能泄露，隻能自家人去查。”
自家人？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甥女勉強算一家人吧，她還在猶疑，看著褚公公皺成一團的眉毛，玉小霜隻好地帶著霽月進去了。
屋內昏暗，小幾上確實有幾身衣服——小太監服，玉小霜嘴角抽搐了一下，聯想褚公公說的話，喃喃輕語：“該不會是皇帝的某個嬪妃和太監好上吧……所以才不能泄露，需要自己人查……也不對，如果這樣直接把太監滅了，把嬪妃打入冷宮不就結了，還要查什麽？是我想太多了，霽月，這屋子沒什麽問題吧，咱們趕緊換衣服……”
一回頭，人家霽月一臉驚恐的望著自己，玉小霜大眼睛眨巴眨巴，知道自己剛剛妄議皇家是非，嚇到單純的小姑娘了，
於是露出個大大的無害的笑容：“別露出這麽嚇人的表情嘛，都說是我想太多了嘛。”
霽月邊換衣服邊讓自己五官歸位，暗想自家小姐估計上次凍壞了腦子，回去得多給她補補。
二人利索地換好衣服，閃身出門，褚公公打量了一下，點點頭還算滿意。
玉小霜確定周圍沒人接近，道：“公公，這衣服也換了，四周又沒有耳目，有什麽事您直說吧，我也好有個準備。”
褚公公左右瞧了瞧，才低聲道：“禦膳監侯總管傳來消息，有位禦廚在作為食材的豬心髒當中發現一顆心髒有些不妥，而在皇上書房伺候的小鄭子被發現死在自個兒房間，胸前全是血，心髒沒了。遇上這種事兒總歸破壞氣氛，又晦氣，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查出來，別聲張。”
褚公公這是暗指禦膳監的那顆是小鄭子丟的那顆？玉小霜一哆嗦，麵上不露，點點頭，強迫自己先不做猜想推斷，以免先入為主，隻問：“侯總管和那位禦廚，以及小鄭子的屍身現在何處？”
“兩位大人還在禦膳監，那位楊姓禦廚倒是個懂事的，發現不妥後隻告訴了侯總管，至於那屍身還在原處，咱家讓人看著的，知情的都警告過了，算是暫時隱下了。哦，對了，差點忘了，還有小鄭子同房的小馮子，在那房間隔壁的屋裏，也有人看著。”褚公公跟隨皇帝多年，遇事處理的有條不紊。
“我們先見見楊禦廚吧。”玉小霜剛邁出一步，又退回來問道：“褚公公，您這陪著我轉悠，皇上跟前不是沒人伺候了？”
“哪兒能啊，皇上怕派其他人來走漏了風聲，就派了老奴找您去，走之前老奴挑了個機靈點兒的小太監伺候著……不多說了，趕緊吧，委屈二位姑娘暫時扮成咱家的隨侍太監了。”
玉小霜一鞠躬：“小南子領命。”霽月噗嗤一聲笑出聲。
褚公公剛笑出來又憋了回去，轉身前頭帶路，玉小霜二人乖乖跟著朝禦膳監走去。到了禦膳監門口，褚公公示意玉小霜她們在門口稍待，他自己先進去。
霽月在身側輕聲道：“小姐，這是不是太過小心了些？”
“嗯，怕是不止破壞氣氛這一個原因。”褚公公不一會便出來了，後麵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胖胖的廚子打扮的人，手上還提了個布口袋。
眾人走到一旁不惹眼的地方，褚公公才對那位看起來有些刻板，不苟言笑的人道：“侯總管，你遣人來說有一樣食材不對，可是？”
侯總管躬身道：“回大總管，宮裏平常是四更出宮采辦新鮮食材，因今日裏要辦中秋宴，前日定了宴會菜色，昨日全部采買備好，並請每位禦廚清點驗看自己要用的食材，另有監事公公一旁記錄數量品質等，於昨日晚間檢驗記錄完成並封庫。
今日楊禦廚去取食材的時候，發現多了一顆豬心，他不敢怠慢，一顆一顆篩了一遍，發現有一顆與其他的不太一樣，便匯報於我。您知道，這宮裏的吃食上向來一絲一毫都不能馬虎，而這食材又是宴會上要用的，我擔心這來曆不明的心會牽扯著什麽，不敢私瞞，便告知於您。”
褚公公點點頭：“嗯，你做的很好，咱們都是為皇上效命的，自然事事要以皇上為先。”
侯總管自然連連點頭稱是。
褚公公又看向另一人：“這位想必就是楊禦廚了，敢問楊禦廚，你是如何判定那顆心與其他心髒不一樣的呢？”
楊禦廚當即一禮，臉上的肉微顫：“回大總管的話，小的入宮多年，因早年做的一道枸杞豬心湯僥幸蒙得皇上青眼，此後但凡點這道菜都是小的主廚，這豬心啊，小的再熟悉不過了。
今日裏，有幸為諸位貴人做這道菜，小的便去取昨晚準備好的新鮮豬心，清點時卻發現多了一顆，有一顆瞧著精細些，握在手上也細嫩些，而昨日裏驗看的時候，似乎沒有這樣的一顆，小的就怕有什麽不妥，便報了我們總管。”
“你這口袋裏，可就是那多出來的那顆心髒？”褚公公指著楊禦廚手裏那布袋。
楊禦廚把手上的布口袋拿出來：“回景總管，就是那心兒，怕汙了您的眼兒，才沒拿出來……”
“咱家就是為這件事而來，怎麽著也得瞧瞧呀。”褚公公說的麵不改色，玉小霜有點膽寒，如果真是人心怎麽辦？但又不得不看。
楊禦廚應下，環顧四周無人，才將布口袋放下，麻溜地解開繩子，布袋一打開，一股子腥氣兒溢出來，他似毫不在意地將布袋口往下卷起，卷了好幾圈，直到露出裏麵的東西後才將口袋放下，自己倒退兩步，垂手而立。
天色已經有些暗沉了，借著燈籠的光，玉小霜看到布袋裏一團血肉模糊的物體似乎是三顆心髒，她一邊催眠自己這都是豬心，一邊跟著褚公公湊近了看，這三顆當中，似乎有一顆比其他兩顆看起來窈窕一點，精細一點，細微的差異。
褚公公指著那顆道：“你說的是這顆並非豬心？”
楊禦廚頷首：“總管好眼力，就是這顆。”
豬心髒和人心髒相似度比較高，沒有經驗的人單憑肉眼難以分辨，隻能先帶走，玉小霜躬身垂頭，很是謙卑：“公公，要不咱們先將這心帶回去？”
“嗯，總在這杵著也看不出什麽。”褚公公明白玉小霜的意思，道：“小月子，把這口袋提著，我們走吧。”
你是小月子，玉小霜悄悄捅了捅霽月，霽月瞅了眼那對笑意正濃的晶亮眸子，無奈應是，上前收了口袋，又退回褚公公身後。
“大總管，那我們……”侯總管見褚公公也沒說怎麽解決，趕緊問道。
“你們趕緊去準備菜色唄，這事兒交給咱家了，你們忙去吧。”褚公公抬腿欲走，玉小霜連連點頭，好餓。
楊禦廚又叫住他們：“大總管，您稍待，這枸杞豬心湯怎麽辦？”
褚公公拂塵一揮：“還能怎麽辦啊？不做了唄，不然讓貴人們知道這食材中混入了不明不白的東西，怎生是好？”
“是是是，那少了一道菜怎麽辦？”楊禦廚抖著腮幫子又問。
“補上唄，不能讓前頭不夠吃啊，至於做什麽，你們自己拿捏吧，弄些滋補的，別重樣了啊。”褚公公掃了他們一眼：“沒別的事兒吧，那咱家可走了啊。”
“勞煩大總管操心，恭送大總管。”侯總管和楊禦廚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