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聞囑托貴妃妃驚魂,行愛悌皇帝赴宴
傍晚時分,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來,天空不時飄落各式雪花,窈窕殿裏,爐火燒得甚旺,闔室暖意融融,菩薩哥將剛滿周歲的匹敵抱在懷裏,哼著小調,親自哄睡。狐皮披肩已經脫下,平整的放在梳妝台的架子上,發簪也已卸去,輕喚宮女道:“熄燈吧,今天陛下不會來了。公子就在我這睡,你們早些歇著吧。”
紗帳緩緩放下,孩子在夢中喃喃幾聲,沉沉睡去。
清晨的陽光照得身上暖暖的,菩薩哥懶洋洋的坐起身,匹敵已經被宮女抱走,坐在鏡前慵懶的梳理著烏黑濃密,直垂腰際的長發,幾番回旋,靈蛇髻呈現在鏡中,碧綠的翡翠簪子,玉質耳環,上身紅色鳳凰紋衫,黑色條紋腰帶,嫩黃色百褶裙,墨綠色裘衣,腰垂玉飾,由一根紅絲線係著,足踏高靴。
“聖駕應該已經啟程了吧?”一邊嚼著膳食,一邊問道。
“沒有,因為恒王殿下要隨駕,所以晚兩天出發。”怡晴恭敬的回話道。
菩薩哥點了點頭,“那我今天還得去請安。備參茶。”
怡晴微笑的退下了,片刻後,內侍突然前來宣皇帝口諭,此次捺缽,請貴妃伴駕。“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菩薩哥一邊答話,一邊盤算著如何麵對恒王,畢竟捺缽不是一兩日,又疏於內外之別,恒王現今與舅父結怨,惹太後姑姑和陛下哥哥不悅,行事分寸她必須好好掂量一番。
內侍走後,窈窕殿上下頓時忙碌起來,菩薩哥吩咐幾句,便領著數人帶著錦盒跨出了殿門。
穿過蜿蜒的長廊,踩著堅實的地麵,遼宮雖難比宋廷豪華,立柱之間,紋飾構造亦頗有契丹民族的豪放和灑脫。
賢慈殿宮女見貴妃來此,連忙通傳,殿門緩緩拉開,隆慶不急不慢的跨了出來,菩薩哥連忙低頭,“殿下…..”
隆慶並未理睬,徑直走了過去,菩薩哥霎時憂思上湧,“今後的日子會很漫長的。”
菩薩哥捋了捋鬢角,邁開腿跨了進去,書案前,皇太後一身黑色貂裘,飛快的掃過奏章,菩薩哥輕輕走近,蕭綽緩緩抬頭,“不用行禮,參茶放著吧,坐下,我有話說。”蕭綽雙耳的金耳環閃閃發亮,微笑道。
菩薩哥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後退兩步坐在了矮椅上,低頭撫摸著玉飾的紅絲線,嘴角強露點點笑意。
蕭綽見此,啞然失笑,“嗬嗬,你這孩子,我是要說謝謝你選擇回來,這是一條艱難的路。要看破生死是困難的。”蕭綽慈祥的看著她,慢吞吞的說。
菩薩哥埋著頭低語道:“也許最壞結果結果真的不幸降臨的時候,臣妾還是會怕的吧。”年輕的貴妃不願逃避內心的那份不安,她堅持以為隻有坦誠直麵危險的禁區,反而會在不知不覺中將它攻克。
“嗬嗬,世間無人不怕死,我也怕。”蕭綽不怒反笑,“休哥替帝國馳騁沙場,功勳無數,而今也是危在旦夕,餘日無多。”蕭綽心底泛起陣陣傷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趣異也。坐在我們的高位上,在其位,謀其政。心裏放著值得的人和事也就不會怕了,你的心裏眼裏隻要時時想著他,天塌下來,他也會替你頂著,否則將來我百年之後不認這個兒子。”蕭綽溫和的說著。
菩薩哥緩緩抬起了頭,淚光閃爍,壓抑著萬分感動,正欲起身拜謝,不料,蕭綽語氣瞬間轉冷,“別急著謝我,當娘的女人都是自私的,把你的全部奉獻給她吧,即使麵對死亡的風險。”
菩薩哥雙手微微顫抖,秀目低垂,不詳的預感快速積聚在心頭,一瞬間又抬頭問道:“太後陛下,是否很快就會發生不幸之事?”
“不是,而是我太沒用了。”皇太後突然變得低聲,“我現在不知道怎麽做才能把我的慶兒找回來,是的,我曾經以為為了陛下,哪怕對他施以非常之事,我也會毫不猶豫。可是當他今天坐在我的身邊,那雙眼睛越來越看不見底了,明知道,他恭順的允諾是一堆沒用的假話,聽著一聲聲‘母後’,我知道我下不了狠心。可是他不會消停,以他現在所表現出的氣勢,此次南征將必定成為他威望上升的階梯。我隻能壓著他,而不可能為緒兒拔掉這顆釘子,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裏,隆慶將會是一個大麻煩。成為緒兒的另一道護衛,盡你的全力,在你的視野中保護他。不僅僅是生下皇子,對於心有覬覦的皇族而言,皇儲從來不是篡逆的障礙,所以細致再細致。”皇太後長舒一口氣,雙手放在腿上,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
普薩哥看向了書案一側架子上的瓷花瓶,不時的眨著眼,有那麽一小會兒,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震驚到仿佛自己快要死了一般,手中的紅絲線全擰在一起,玉飾滑到了大腿上。
菩薩哥暗暗調整著氣息,將目光移回到皇太後身上,看著一位疲憊的母親,說:“臣妾一定會侍奉好陛下的,請太後相信臣妾,臣妾會把我的一切奉獻給陛下,這是身為嬪妃的榮幸和責任,太後如果沒有別的旨意,臣妾告退了。”
蕭綽點頭,菩薩哥躬身肅拜,緩緩退出。
看著嬌弱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蕭綽放下奏章,小心的打開精致的餐盒,看著精心製作的參茶和各式小食,不由陣陣心酸,“菩薩哥,太後姑姑知道對於你來說這副擔子太重,可是誰叫我們是契丹的後族,自入宮,甚至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肩負匡扶帝國社稷的責任。我偏偏又生下隆慶這個不肖子,我沒有證據,可直覺告訴我,要出事….”
冬日的午後,天空飄落陣陣雪花,伸出手,心形的雪花飄落在掌心,站在花叢中,看著她們披上白色的外衣,菩薩哥露出一絲笑意,猛然間,身後傳來腳步聲,菩薩哥連忙轉身,見韓德讓手提著空錦盒站在麵前,一身紫色華貴貂裘,幘頭,笑道:“正好公事完了,太後姑姑讓我送還給你。”
“舅舅,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麽?”菩薩哥焦慮的問道。
“最壞的結果就是韓家和恒王同歸於盡,而陛下成為一代聖君。”
“舅舅您一點都不擔心,陛下哥哥和我們會失敗嗎?”
韓德讓重重點頭,“太後會永遠在陛下的身後,成為最堅強的後盾,她不忍對自己的骨肉狠心,但也絕不會讓禦座受到一絲一毫的動搖,否則,多年前,她何必硬擰著先皇的意願,將緒兒送進東宮?又何苦忍受無數道疑惑的目光,冒著名譽被毀棄的危險將我安排在緒兒的身邊照顧緒兒的身體,教授緒兒課業呢?”
菩薩哥心定了許多,“甥女會做好的,即使失敗,也一定會在陛下哥哥身邊的。”
韓德讓滿意的微笑,“你一直都很清楚,隻是不願承認而已。想象一下,陛下死在你麵前的情景,你就會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內心,死亡並不可怕,沒有精神支撐的軀體,總會快速死去,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心上的傷口。你很清楚你離不開緒兒,所以你回來了,那麽為什麽還會懷疑自己的心呢?你隻是被太後說出的殘酷現實嚇到了,如此而已。”韓德讓溫和而語速平緩的剖析著,他確信菩薩哥隻是需要一個人捅破那層紙窗。
明媚的笑容浮現在秀麗的麵龐。菩薩哥躬身一禮,拿過錦盒,在宮女的陪伴下向窈窕殿走去,正是:
突聞婆母言,暗音驚柔腸。
凝思石壓胸,舅父解驚惶。
賢女性聰明,立破己心窗。
笑意重浮現,明媚若暖陽。
窈窕殿中,宮女內侍繼續忙著。
傍晚將至,皇帝輕騎簡從敲響了恒王府的大門,剛進前院就聽見馬的嘶吼聲。
皇帝一身明黃色貂裘,與隆慶並肩走著,笑道:“久聞慶弟是養馬的高手,今日隻聞其聲,便知傳聞還委屈了你呢。”
“兄皇實在謬讚了,臣弟擔當不起。”隆慶躬身,謙虛的回話。
膳食已經全端了上來,純銀的碗碟,純銀的餐勺和筷子,大大小小七八盤精致菜品把八仙桌擺得滿滿當當。
皇帝先坐了下來,隆慶也坐在了皇帝的對麵,十幾位侍衛分別站在的各個角落。侍奉的侍女站在兩人的身邊伺候著。
皇帝見此,開懷笑道:“看來慶弟今日隻宴請為兄一人。”
隆慶忙接口道:“昨日兄皇也不隻請了臣弟一人小酌嘛,何況後天才出發,今晚我們又可以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皇帝說著便親自往酒杯裏倒酒,兩人開始對飲。酒過三巡,隆慶帶著幾分醉意,問道:“兄皇,臣弟府上的庖廚比禦廚如何?”
“絲毫不差,甚至還好一些呢。”皇帝似醉非醉的答道。
“那這次捺缽就把他帶上,如何?”
“自然再好不過。”皇帝邊往嘴裏倒酒邊說,有些糊塗的腦子留著最後一絲清醒,“這個時候,,諒你玩不出什麽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