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交鋒
杯盞交錯間,隆裕心緒難平,母後痛惜中輕語:“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看著飽受傷痛的母親,二子無不歎息,他們隻能盡己責,秉國事,承歡膝下。
盡興欲閉席,眾人驚見皇後牽著女兒的手緩步走來,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菩薩哥率先站了起來,看著皇後略顯憔悴的麵容,心知這段日子她也一定飽受煎熬,目光掃過歡笑的燕哥公主,蹲下身微笑道:“父皇在那裏,快過去吧。”
燕哥顯得有些羞怯,隆緒緩緩起身,快步上前抱起女兒,額頭上貼了一會,笑道:“父皇有那麽可怕嗎?知道嗎?貴妃那麽大的時候,父皇也這樣抱她哦。”隆緒不忘向菩薩哥“挑釁。”
“都十多年前的事了,還提呢。”菩薩哥羞澀一笑,,從隆緒手中接過燕哥,抱她到位子上坐下,輕柔而優雅的拿起勺子,把食物放進空的碗中,對燕哥一笑,“慢點吃。”
菩薩哥靜靜的看著,蕭綽默默無語許久,才露出一絲笑紋,撇了眼皇後,“菩薩哥你照顧一下這裏,娘和楚王先回去看奏章了,陛下也一起過來了吧。”蕭綽溫和的吩咐道。
隆緒快步跟了上去,禦書房裏,蕭綽看著琳琅滿目的書籍,目光不時在兒子臉上遊走,長久的注視,怪異的沉默,隆緒被母後盯得心裏陣陣發毛,卻依然一臉恭順平和。
日西沉,晚膳欲開,蕭綽綻開了笑顏,“很好,緒兒,記住,無論你在想什麽,在不值得信任的人麵前絕對不要外露,但在你信任的人前要開誠布公。”
“是,母後。”隆緒聲音洪亮的回答。
“請問母後有什麽計劃?”隆緒繼續問道。
“娘準備…..”蕭綽低聲交代許久,韓德讓微笑中露出淡淡憂心,隆緒一臉興奮,轉頭和韓德讓目光相觸的瞬間,隆緒的心猛然下沉,他讀懂了韓德讓的憂慮。
蕭綽目光掃過兩人,苦澀笑道:“慶兒,我會帶在軍中,讓哥你就多擔待點。”
“臣知道、”韓德讓低聲笑道。
隆緒笑著大聲吩咐,“傳膳。”
滿眼落日餘暉,心底盡是感傷,清鳳殿內,皇後神色憔悴,午後之事,皇太後離席,貴妃哄著燕哥,又是舞蹈,又是彈琴,摟在懷中不肯放,身為生母,皇後看在眼裏,五味雜陳,不知進退。
窈窕殿內,燈火漸暗,菩薩哥小鳥依人的靠在隆緒懷裏,放肆的享受著甜蜜幸福,她是後宮第一人,後族嬪妃看在眼裏,無不羨慕和嫉妒,她心如明鏡,卻保持有距離的謙虛,她從不拒絕皇帝的常常駕臨,也從不在意皇帝的雨露均沾,尋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帝王之家更是儲嗣為要,後宮嬪妃成群實乃常事,,而她將努力的做皇帝心裏的女人
永遠在她心裏活著。
之後不久,蕭綽下令準備南征,整個帝國開始進入了戰爭狀態,而懷消息也隨之而來,耶律休哥病倒了。
消息一傳出,朝野上下人人擔憂,亦是個個觀望,蕭綽心思震動,心知恐難痊愈,一時不知是否該中止南征計劃,是日,思慮重重的在花園漫步,雪兒突然上前半跪,遞上一份奏疏,蕭綽有些不悅,雪兒忙解釋道:“是恒王殿下的私函。”
蕭綽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伸手接過奏疏,緩緩展開,臉色陰晴不定,奏疏放進了精美寬大的衣袖中。
十天又過去了,耶律斜軫陷入了焦慮,連日來,他連續上奏請求皇太後暫停南征的準備,皇太後卻沒有回應,不置可否。
每次和韓德讓提起,韓德讓也隻是苦笑不語,顯得甚是無奈。
時間緩緩流過,是日,韓德讓邀請皇帝駕幸楚王府的上京提轄司營地,隆緒知其深意,多年來,楚王府的一切調配,韓德讓都會詳細報告,而他和母後從不會主動過問,隆緒明了,這是身為君主和“兒子”必須給予重臣和父親的信任。
隆緒檢閱完士兵的訓練,軍帳內,隆緒謙卑的站在韓德讓下首,韓德讓端坐正位,並無惶恐之色,他知曉其中分寸,今日坦然接受皇帝的“家禮”,來日他百年之後,這裏的一切,皇帝會悉數收入麾下,成為護衛皇權的強大助力,而他不會抱怨,隻會欣然的看著,身為“父親”為愛子留下家資亦是常情耳。
“相父,母後真的打算繼續南征嗎?雖然說蕭達凜也是虎將,您和斜軫都在,但是沒有休哥,士氣恐怕容易受到影響吧。”隆緒理性的分析著。
韓德讓搖了搖頭,擠出一絲笑容,“緒兒,相父給不了你答案,對南征之事,皇太後很避諱,我幾番提起話題,都被她岔開了。”
隆緒的眉頭鎖得更緊,心思百轉,“這…..”
兩人正各自尋思,帳簾被輕輕掀開,韓德讓抬眼,見雪兒一身藍色宮裝走了進來。
雪兒見皇帝在此,有些意外,韓德讓立即接口,“說吧,皇太後陛下有何旨意?對陛下應該不需要隱瞞吧。”
“是,”雪兒躬身一禮,袖中抽出一道聖旨,韓德讓看後,臉色頓時一沉,沉默良久,對雪兒說:“去轉告燕妹,在我這裏沒有任何要求是過分的。以後請她不要有任何顧慮。”
“是,二公子。”
韓德讓目送著雪兒出去,把聖旨交到隆緒手中,隆緒瞬間變色,愁容乍現,“讓楚王府的私軍…..”
“緒兒,此去焦山是為訓誡而已,並非問罪,私軍同往反而壞事。”韓德讓起身從侍衛手中接過瓊漿,親斟奉於隆緒,“陛下請用,算為微臣餞行,回宮去告訴母後,我會平安的回來。”
“王爺,馬已經備好。”韓德讓點頭,係上披風,向皇帝躬身一禮,拿起隆緒放回書案上的聖旨,翻身上馬。親隨衛隊隨後一路緊跟,隆緒靜靜站著,眾騎消失在眼簾。
隆緒吩咐一聲,起駕回宮,徑自往太後寢宮賢慈殿而來,蕭綽一身橘黃色襦裙,呆坐在書案前,隆緒進門行禮。連喚母後,蕭綽這才回過神來,強笑道:“來了啊,從相父的提轄司回來嗎?”
“是的,母後、”
“娘要是對別人有信心,就不會讓相父去了。”蕭綽萬分無奈的訴說著。
“母後,如果慶弟他心有不軌…..”
“在你相父跟前,他還沒這個定力。想來普賢奴也知道,讓哥無法平安回來,他會是什麽下場,這個國家又會如何?”蕭綽似在答話,更似自我安慰。
“但願如此。”隆緒喃喃自語。
半月間,星夜兼程,快馬加鞭,韓德讓抵達了焦山地界,他放慢了速度,小心留意民情,數日後才叩響隆慶的家門。
大門緩緩打開,韓德讓快步走入,前廳空無一人,親隨們霎時變得緊張,韓德讓徑自在前廳的椅子上坐下,不時的往裏間張望,時間緩緩流逝,韓德讓依然耐心等待。
夜已深,隆慶穿著睡袍出現在韓德讓麵前,怒道:“你這人真不知好歹,賴在別人家裏不走。什麽事說吧。”隆慶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含蔑視之心。
韓德讓目光不停的掃視隆慶,猛然推翻了身邊的桌子,隆慶連忙躲開,滿臉通紅,“你…..”
“殿下,臣奉皇太後陛下的聖諭而來,您這等服色,置君威聖上和皇太後陛下於何地?”韓德讓高聲詰責。
“這裏是本宮的轄區,離上京路途遙遠,你若有個三長兩短…..”隆慶曖昧一笑。
“嗬嗬。”韓德讓冷笑道:“殿下小看了微臣,而高看了自己,微臣雖步敢說是朝中的棟梁,然則於陛下和皇太後的心中,分量幾何?想必殿下了然於胸,如果臣未能平安的回京複命,那殿下的未來隻怕不比胡裏室好吧。皇太後陛下從小對殿下如何?您也是清楚得很,孰輕孰重,殿下自掂。”韓德讓神情嚴肅,言語間十分鎮定,周身氣質凜然,將隆慶完全壓倒。
隆慶不經意間退縮了,“快點說吧,母後要怎樣?”
“請去更衣。”韓德讓依然堅持,隆慶無奈,換了便服出來。
“請去更衣。”韓德讓重複道。
隆慶怒目而視,嚴辭拒絕。
“臣聽說,殿下在此地深有民望,如果讓百姓知道,殿下實際上不知忠孝禮儀為何物,會如何呢?”韓德讓不緊不慢的問道。
隆慶氣急,隻得換了朝服,韓德讓見天色漸亮,心中暗喜,看了眼隆慶說道:“請奏樂。”
隆慶已然氣急敗壞,心底強壓殺人的衝動。
“殿下,接聖旨的正式禮儀都是如此,更何況是遠道而來。”韓德讓微笑著解釋道。
隆慶強迫自己冷靜,差家人奏樂,重開大門,韓德讓聽著悠揚的樂聲響起,再整朝服,正門步進,儀態莊重,輕輕展開聖旨宣讀:“恒王隆慶,先帝愛子,忠心體國,故進奏疏,然任職地方,當以民政為重,兵,國之重器也,自由聖上決斷,自是聽命即可。”
隆慶接過聖旨,韓德讓不發一語,在禮樂聲中,來往官員的注視下,示意親隨換轎子行路,稍後,登上華麗的錦轎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