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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測試

  隆冬時節,遼國境內的大部分地區一片白雪皚皚,皇宮內又在忙著準備千齡節的慶典,皇帝穿著華麗的裘衣,放下手中的奏章,看著跪倒在地的一位中年大臣,臉色甚為不悅,“你剛剛才將功補過,又不想要命了嗎?”


  “微臣是為了陛下的將來著想,更是為了大契丹的將來著想,請陛下體諒微臣的一片忠心。”


  “算了,下去吧。”皇帝煩躁地說。


  皇帝在書房來回踱步,心緒百轉千回,最近他獨立處理了南京府監獄管理混亂的案件,深覺政令傳達落實之重要,也在此過程中了解到現在的他,還遠遠不能和母親相比,此時談論親政為時尚早,他需要在參與和建議中積累更多參政的經驗。


  最近不斷有希望皇帝親政的聲音向他耳邊傳來,皇帝也看得明白,這些臣子是在刻意逢迎,以求日後步步高升,不可信也。但是為了培養日後的親信,他必要安撫這些情緒,示好於他們。剛才中丞司長官向他建議,動一下韓德讓的位置,以安撫朝臣私下的情緒。


  皇帝心間激起陣陣漣漪,憤怒,動搖,別樣滋味在心頭,說不清道不明。


  晚膳時間,皇宮燈火通明, 皇太後寢殿內,爐火溫暖和煦,皇太後手捧暖爐,一身嫩黃色冬裝,懶洋洋的靠在內殿的床榻上,麵前放著一桌精心烹飪的美食,溫和的看著坐在對麵的兒子,“皇兒,明天又是千齡節了,你二十四歲了哦。”


  皇帝的目光四處找尋,不見韓德讓身影,問道:“母後,相父的一年重喪期也該滿了,讓他來用膳,如何?”隆緒說道。


  不料,蕭綽臉色瞬間一沉,“陛下,母後正想對你說呢,母後要撤了北府宰相之職,你怎麽看?”


  隆緒拿在手裏的勺子和瓷質禦碗碰擊,發出一陣聲響,,內心更是如同翻騰的海浪。


  “母後她聽到風聲采取行動了嗎?朕身邊有母後的心腹 ,朕向來清楚,也不甚在意,現在母後是在試探朕嗎?可是也太快了些,母後想到辦法安撫相父了嗎?還是謹慎為好。“隆緒的腦子快速的轉著,打定主意。


  “母後發生了什麽事?兒臣以為您絕不會無故撤消相父的職務,兩年多來為了實現北府宰相的平穩過渡,您可是費盡了心。“隆緒邊思索邊問道。


  “因為他蔑視先帝尊嚴。“蕭綽一字一端,”朕此番要小懲大誡。“蕭綽口吻非常嚴厲。手爐依舊暖和,蕭綽微微低頭,享受的暖著手。


  皇帝看著夾到碗中的膳食,心中陡然升起疑雲,“看來母後並不是因為朝臣之故而生此念,竟與父皇有關。可相父一直對父皇恭敬萬分,今次竟會侮辱父皇嗎?實在令人不解。”


  隆緒抬起了頭,問道:“母後您有證據嗎?在兒臣的心裏,您從來不會妄加之罪,您說這是禍國之策。”


  蕭綽聽了此話,放下手爐,嘴角略過一絲笑意,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到皇帝手中,隆緒帶著深深疑慮接過信件,快速展開。


  “燕妹,今晚寧王來兄府中,戲言及女主人之事,兄以妹之常駕臨主持對之,兄自以為甚妙,寧王以李氏去世譏之,兄以其久病難主事,雲兒協理家事之實情笑對寧王之言矣。今亦言李氏之內情及兄之本心,曉之於賢妹。


  遙思當年,穆宗皇帝暴政,民不聊聲久矣,先帝以寬厚賢良之名享譽宗室,民多附之。魏王及先父等眾臣有意擁立為帝,常於先帝潛邸密謀之,然穆宗之崩實出意料,韓氏滿門時正歡欣愉悅,備我二人之大禮,驚聞此訊,莫不驚震,然你我盡知,先帝愛慕賢妹久之,若非兄捷足先登,恐賢妹早為王妃也。先帝登大寶,賴魏王多矣,後位空懸,賢妹為魏王之愛女,賢妹坤位正極於魏王則最佳之恩酬,於朝政則最優之柱石,於先帝則夙願得酬之喜。兄輾轉難眠數日之久,念朝政之平順,百姓之安樂,先帝之聲譽,故遣書與魏王及賢妹,自辭婚約,自絕深情,以免先帝行君納臣妻之事,授人以柄。然,其禮儀法度均告於兩家之宗祠,先帝亦駕臨下聘之儀,賀於你我二人,南京地界,高官小民,皆知此事。兄之本心,苦痛尤甚,十年之別離,背人每每思及前情,長歎之聲不絕,,時有怨於先帝,身為至高之君父,慕戀臣妻,雖因時局之所迫,卻不體臣子之心,聞兄退婚約,立納賢妹於內宮,暗喻韓氏速結兄之家室。是時時間緊迫,先父於僚屬中擇女配之,此姻緣於此女及其家,雖言聘娶,實為恩賜,故諸事從簡,儀典盡廢,言其事至禮成,僅五日爾。終於賢妹正位之慶前,了此事,護先帝皇室之體麵。於今思之,實渾噩之時,禮已成。


  兄憫弱女無辜,入韓家主家事多勉力而為之,居京數年,心疾愈甚,終告不治,實惜也。然李氏於韓氏宗族確無聲望,禮儀進退,勉為其難也,雖具其心,卻非其才,寧王之語,意在譏韓氏之擇媳,兄出於本心,以賢妹當聘妻之名告寧王。料寧王必解其意,不欲再言。此舉亦抒兄至情之心也,今既前緣得續,願此生無變,此情永在。“


  隆緒逐字掃過,通讀數遍之後,緩緩抬頭,見母後捧著手爐安靜的看著自己,四目相對,隆緒知曉,母後在說,“問你的內心。”


  隆緒的腦海一片混沌,此信中,韓德讓確實抱怨父皇,不體其心,納其所愛,若處之以謗議蔑視先帝之罪,於禮於法俱無可指摘,又可安撫宗室貴戚,對於他一箭雙雕。而母後明確的決定權交給了自己,但卻有一種力量阻止他做出這個決定,越讀這封告白式的非正式奏疏,他就覺得越心疼,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因何而起,隻覺得他一直在堅持維護的某個形象徹底倒塌。


  “陛下決定之後,直接傳旨,玉璽在這裏。”蕭綽把雪兒呈上的玉璽放在桌上,隆緒看了眼玉璽,旋即看著母親微笑的麵龐,“母後您不擔心嗎?這項決定會傷害相父,會使你們的關係出現難以修補的裂痕。”隆緒嚴肅的問道。


  蕭綽笑著搖了搖頭,“不,陛下,,因為這是陛下你的決定,而不是母後的,母後會群臣說明一點,當然包括韓德讓。”蕭綽微笑依舊。


  “母後你…..”隆緒突然覺得恐懼,好像他要被母親拋棄。


  “陛下不用擔心,如果韓德讓因此心生不滿,娘會永遠站在你身邊。”蕭綽給了兒子定心丸。


  隆緒鬆了口氣,而他的心卻越來越痛,甚至快要哭了,蕭綽看在眼裏亦感到詫然,“這是….無論結果如何,讓哥都會接受,以緒兒的心智應完全了解這一點,而且他應該明白,這封書信是在何種心情下寫下的,縱然和我期待的結果完全相反,讓哥和緒兒從此滋生裂痕,緒兒也不應該是這般神情?”


  “陛下您龍體違和嗎?要不要請禦醫來?”蕭綽關心的問道。


  “不用”隆緒忙答,“兒臣告退了。”隆緒帶著那封書信退了出去。


  蕭綽抬頭,望著一輪明月,心道:“讓哥,也許這次小妹輸得很慘,從此後你麻煩不斷,但是我寧可現在就開始調停,也不要緒兒藏著心事,某一天突然爆發,讓你我措手不及。”


  月色朦朧,隆緒躺在偏殿,反複讀著那封信,不禁淚下,心頭被悲傷籠罩,夜靜無人,腦海裏回放一段史事。


  昔日,唐太宗皇後長孫氏欲為太宗納名門淑媛鄭氏為九嬪之一的充華,卻不想鄭氏早已許婚,名臣魏征向唐太宗諫言,請唐太宗尊重禮法,勿行此事,唐太宗納其諫言,傳為佳話。


  而父皇的行為與唐太宗之舉,親臨下聘之儀,卻最終臣妻為皇後,雖他從不認為父皇之賢可比唐太宗,可是在他心裏父皇是仁慈的,然而李氏之事則明確表明父皇對相父的戒心,他耳聞的一些不願相信的事情得以側麵印證,父皇曾三番五次試探母後和相父的關係。原來,麵對他的疑慮,韓德讓屢屢替父皇開解,不斷強調當時時局之困,而今因寧王的“刺激”,韓德讓終於透露了實情。原來父皇並不如他想象的那樣仁慈寬容,他不僅僅體弱,而且政治能力和品德均有嚴重瑕疵,這讓隆緒非常難過,原來他一直在想象中塑造著父親的身影,雖然長久以來,他不願承認,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相父不過透露實情,怎可治罪。”一陣心底的宣泄之後,隆緒恢複了平靜,新的疑問又來了,“這本是相父私下的信件,母後為什麽給我看,而且還一副希望治罪的神情。”隆緒的眉頭又緊了。


  隆緒閉上雙眼,仔細整理思路,母後那刻對視,深深映在腦海,“問你的內心。”是的,各項聖旨應出自內心之所感所想,而不為他人所誘導,因此聽聞各種流言時務必審慎辨別思考。“母後又給朕出題啊,希望朕答對了。”隆緒掛著淡淡笑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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