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盡歡
“現在就開始舍不得了,不會的,還早呢。”
“嗯,我知道,她快醒了,送二哥。”
“為兄告辭。”韓德讓一揮折扇,瀟灑的轉身而去,坐上轎子回府衙了。
夜,月色朦朧,燭光暗,人聲寂,蕭綽睡得正沉,雪兒走近床邊,不停的撩動床帳。
“怎麽了?”韓德讓先坐了起來。
“怎麽回事啊?”隔了好一會兒,蕭綽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
“太後,楚國公,剛才來報說,渤海妃娘娘病情危殆,怕是…..”
蕭綽一陣吃驚,“馬上派人接淑哥公主進宮,擺駕。“
雪兒下去準備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了然,該是迎接新人的時候了。
旭日東升的時候,渤海妃在女兒的陪伴下,安詳平和的閉上了雙眼。
不久,皇太妃即蕭綽的大姐接到了聖旨,請她在渤海望族中挑選淑女入宮。
渤海望族一直都有女子入宮以維係和契丹皇族的政治聯盟。
夏天的時候,這些佳人來到了上京,隨即分派各處從普通宮女做起,畢竟三年之約未滿,正式納妃還需等待。
與此同時,在皇太後的軟硬兼施下,各職部的官吏考核,人員調整在全國範圍內實施。
百姓一片歡呼,官衙的效率大幅提高,政令執行程度大為改善。
十月,秋捺缽如期在西京的焦山行宮進行。
此日,秋風甚好,皇帝和皇太後在行宮接見完部族官員後,依然興致很高,決定微服走訪農家。
“母後是想去親自看看情況吧,您一直在念叨要鼓勵農桑。”
“是的陛下,大契丹以武立國,但是行軍也需要人力,而百姓要活下去,吃飯是第一。民以食為天。”
“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相父也會來吧?”
“公子,在下要是不在,誰來保護您的安全。夫人她可不願意興師動眾。”韓德讓半開玩笑的說。
“要是讓很多人跟著,百姓還不嚇跑了,去也白去。有相父陪著就足夠了。”隆緒接口道。
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晌午過後,三人帶著可靠的侍從出發了。
一路走來,山清水秀,風景怡人。
信步走入村莊,抬眼看去,田裏的水稻長勢喜人,村莊的各家各戶還在休息中,並沒有多少人在田間勞作,三人看著如此情景,非常欣喜,滿麵笑容。
“看來情況還不錯吧。”蕭綽心裏尋思。
“真是太好了。”隆緒看著茂盛的農田,興奮的附和道,“那我們就早些回去吧,我還想…..”隆緒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向左邊的一間院子走去。
“有人在哭,進去看看吧。”蕭綽說道。
韓德讓搶在隆緒之前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院子不大,右邊放著米缸,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抱著一個大約兩歲的幼兒失聲痛哭。
蕭綽輕輕走近她,蹲下來,探了探懷中幼兒的呼吸,幼兒已經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小妹妹,他已經死了,你放開他吧。”蕭綽摸著女孩滿是淚水的臉,柔聲說。
女孩警覺的看著走進院子的一行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來人無意傷害自己,說:“我知道,可我舍不得,沒了他,我活不下去。“
“這孩子是你弟弟?怎麽死的?“蕭綽溫柔的問道。
女孩點點頭,“餓死的。“
蕭綽和隆緒的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
韓德讓搬過院子西角的一有些破爛的木椅,放到女孩麵前,“你起來,坐下說,告訴公子和夫人究竟怎麽回事,也許我們能幫你。”韓德讓溫和的說著。
女孩看了蕭綽和隆緒一會兒,緩緩站了起來,放下了懷裏的孩子,坐到椅子上。
“夫人不是本地人吧,其實很簡單,我的父母一年前先後病死了,隻留下我和弟弟,田裏的莊稼辛苦了一年,好不容易收成了大半,我年紀小,也全靠大家幫忙才撐著,可是都上繳了官府,家裏所剩無幾。”女孩緩緩說著,想到艱辛往事又留下淚來。
“可是,我聽說朝廷一種在適當減輕稅賦啊。”蕭綽邊說邊想,表情嚴肅。
“是的,對那些壯丁充足的家庭來說,自然是大好事一件,可是對於鰥寡孤獨之家,還是太多了。”女孩又大哭起來,因為貧寒的家境,她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蕭綽看著她的眼睛很久,透著難以忽略的純樸,“想在我身邊嗎?我會讓你平平安安過一生,而且我會盡力讓你家的悲劇不再重演。”
“夫人您是說真的嗎?”女孩驚喜的問道。
“當然,我從不騙人。”
這天傍晚,女孩被蕭綽帶進了行宮,賜名為音兒。
次日,皇太後向全國頒布聖旨,各州縣再減稅賦三成並著命各地根據具體情況再次減免。
聖旨一出,舉國歡騰。
十一月的一天,隆緒在禦書房和韓德讓討論音律,正談得興起,宮女進來報告說:“楚國公閣下,您請人打的長命金鎖已經好了,請您過目。”
“嗯,怎麽送到這裏?”韓德讓很是奇怪。
“這位匠工今天正好在宮裏還有別的活幹。”
“呈上來吧。也讓朕瞧瞧。”隆緒笑道。
金鎖做工精致,摸上去十分光滑,隆緒很是喜歡,“相父如此用心,為了誰呢?”隆緒笑問道。
“臣的外甥女,兩天後是她五歲的生日,她出生的時候,臣很忙,所以….”
“是菩薩哥吧。”
韓德讓點頭。
“機靈的妹妹。來人,傳話下去,取兩匹錦緞,賞賜給她。“隆緒傳令道。
“請相父不要推辭,朕很喜歡她。“
黃昏時分,滿天霞光映入眼簾,坐在窗前的書案邊,捧著把小琵琶,認真的撥弄著琴弦,琴聲頗為悅耳,母親站在旁邊,溫柔的糾正著她的動作。
“寶貝,要注意。”
“是,娘。”五歲女童乖巧的點頭。
“陛下賞賜的錦緞,做兩套新裙子吧?”
“謝謝娘。”菩薩哥乖巧的說,“陛下可真好。”
清兒滿意的看著女兒。
統和六年的正月剛剛過去,新年的歡樂氣氛還未散盡,公務完畢後,朝臣們還會在一起喝酒玩樂。
這日下午,昨日的積雪漸漸化去,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和幾位私交甚好的下屬相約到酒肆玩樂一番。
單騎回到家中,妻子連忙替他換下朝服,“夫人,今天晚間不用忙了,為夫和朋友約了出去吃。”
正在整理朝服的妻子突然停了下來,為難的看著他,“老爺…..”
耶律斜軫覺得奇怪,“怎麽了?“
妻子從衣袖內拿出一張拜帖,斜軫打開一看,臉色微變,“夫人,快叫廚房好好準備。“
妻子收好朝服,匆匆下去安排。
靠在椅子上,手指不時敲打著旁邊的書桌,“皇太後陛下又想做什麽嗎?德讓從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陛下的事情就夠他忙得了,還有閑到我這來!”斜軫心裏尋思著。
黃昏時分,斜軫一身黑色常服站於府門外恭迎貴客。
少時,一乘華美的轎子,緩緩靠近,一聲“落轎”,轎子停了下來,韓德讓一身深藍色錦袍,笑盈盈的從轎子裏走了出來。
“斜軫兄打擾了。”韓德讓欠身道。
“韓兄實在是客氣了。”斜軫笑臉相迎,“裏麵請。“
正廳落座,“韓兄今日登門,有何指教?“斜軫是個優秀的軍人和韓德讓相比,在內政方麵相距甚遠,也不喜歡那些拐彎抹角的客套,就開門見山的問道。
“嗬嗬,嗬嗬“韓德讓笑了起來,”斜軫兄請不要緊張,下官不是來傳旨的。“他溫言安撫道,
斜軫尷尬的一笑,正想不出說辭接下去,丫鬟恰好傳話,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兩人遂並肩入席,斜軫妻蕭氏一身紅色羅裙坐於兩人下首。
“那韓兄今日來…..“斜軫邊動著餐具邊問道。
“下官確有重要事情請求斜軫兄的協助。“韓德讓期待而謙恭的看著他。
“如果我能辦到,自然會鼎力協助。”斜軫笑著保證道。
“下官不日將上奏皇太後陛下和聖上,正式開恩科。“韓德讓溫和而堅定地說。
“恩科?樞密使大人是說像宋國那樣開科取士?“蕭氏先反應過來。
“嫂夫人說得對,下官正是此意。“
“德讓,這件事你找錯人了,我是一點不懂啊。“半晌,斜軫才弄明白說的是什麽,心中詫然不已。
“此項政策一定會推行的,下官希望大人安撫宗親,您也知道,我國曆來實行蔭補官製,下官也是倚仗先父的庇佑,得以入朝為官。但是有很多平民出生的子弟,他們沒有祖上可以依靠,卻胸有韜略,心懷報國之誌。”韓德讓看了眼斜軫,緩了緩氣繼續說,“下官真心希望他們能有為國效力的機會。”韓德讓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這是皇太後陛下的意思嗎?”
“是的。”韓德讓直截了當的承認了。
“我明白了,我會盡力的。”沉默許久,承諾道。
夜幕低垂,韓德讓告辭而出,看著轎子愈行愈遠,耶律斜軫心中思緒萬千,還記得,數年前,他親往北院府衙,隻為送還下屬弄錯的公文,那時他看到他的謙遜,之後,官吏考核,他看到他在文治方麵傑出的能力,而今天,他則看到他謙遜之外的強勢和堅韌。
次日,南院樞密使的一道奏疏,似巨石投入潢水,掀起滔天巨浪,開科的建議,幾乎招致了宗親貴族的一致反對。
麵對七嘴八舌的各種質疑,南院樞密使始終微笑著,卻沒有說一句反駁。
最後,一身紅衣的皇太後大喝一聲,“別說了!”嘈雜的正殿才漸漸安靜下來。
“退朝!”
眾臣無奈隻得散去。
中午,蕭綽在禦書房傳膳,隆緒穿著便服,雙眉緊鎖。
“文殊奴在擔心嗎?”蕭綽溫柔的問道。
“是的,母後。”隆緒重重點頭,“沒想到這些王爺們反映如此激烈,完全超出兒臣的想象,母後是不是延緩……”
“陛下,您是在害怕嗎?”蕭綽收起了笑容,嚴肅的問道。
隆緒看了眼母親的眼睛,猶豫了一會兒,輕輕的點了點頭。
“陛下在怕什麽呢?”
“宗室的反彈太過激烈,恐怕會影響朝堂和睦。”
“陛下,各職部送上來的官吏調整報告,看過了嗎?”
“兒臣看過了,隻是有些地方還不太明白。”
“沒關係的,明天去問相父吧,陛下應該知道現在有一大批空出來的職位,需要人去填補,在貴族之家找不出那麽多合適的人選。那麽在更廣的範圍內選擇人才,開科就是最好的方法。”
“兒臣明白,隻是…..”